章節字數:4844 更新時間:21-06-14 18:05
嵇晨接著道,“現在我再問你們,什麼是國家?《大學》裏講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這個國是什麼國?”
嵇晨看向沉默思考的四人,再次問道,“長清,我問你,你一直生活在江陵,然而你出生的時候江陵屬於南梁,但是很快梁朝被陳朝代替,而我們所在的江陵成為西梁的國都,但西梁卻向周國稱臣,是北周的屬國,那麼我問你你認為自己是梁國人?西梁國人?還是周國人?”
嵇隱道,“我隻能認為自己是南朝漢人。”
嵇晨又看向鳳鳴,“之痕,你和長清一樣出生在江陵,但卻被擄去了周國長安,你的幼年時期是在長安度過,你認為自己是梁國人?西梁國人?還是周國人?”
鳳鳴道,“我反正不是周國人,但也不認為自己是梁國或者西梁國的人,相反,我對梁國蕭氏也沒半點好感,若不是梁武帝引狼入室,導致侯景之亂,我們原本生活在江陵的百姓才不會淪為奴婢。我也隻能認為自己是中原漢人吧。”
嵇晨看向雪飛颺,“飛颺,你呢?你們家族很早便遷出中原,定居西域,你們定居的地方隸屬於龜茲,你可認為自己是龜茲國的人?若是龜茲國被外族侵略,你可會相助反抗?”
雪飛颺想了想道,“應該不會。可能受祖輩思想,我們認為自己是漢人,雖然漢朝滅亡了,但也還是認為自己是屬於中原的。何況龜茲國的王室一向懦弱,夾雜在幾個大勢力間,一般都是向其他大國稱臣的。”
嵇晨就不必問獨孤順了,他生在周國,長在周國,又是鮮卑貴族,他在四人中無疑是對國家最有認同感的。
嵇晨問道,“可見種族的認同感是優於國家的。那為什麼會有國家?國家的君王如何讓他的百姓臣服?”
鳳鳴這次倒是搶答道,“國家就是貴族統治平民百姓的工具,有了國家就可以向百姓收稅,君王用強大的軍隊威懾百姓,不聽話就殺死他們,剝奪他們生存的權利,而君王的親朋好友老婆孩子就可以肆無忌憚地剝削壓榨老百姓,讓百姓做最苦最累的活,讓貴人們過上更好的生活。”
嵇晨笑道,“你這麼說也沒錯,不過這隻是國家出現的結果,卻不是最根本的原因。國家的出現已經有上千年的曆史,自三皇五帝之後,在中原便有了國家的存在,但是什麼是國家?什麼是君王?
儒家會規定君王、家國、孝道、仁義,他們說君權神授,人都有自己的天命,君君、臣臣、父父、子子,這些都是理所當然的,世人隻需遵從,而不可違逆。儒家的這一套對於沒有受過教的普通百姓是很好用的,不需要他們想太多,隻要他們老實地遵從便可,是愚弄掌控百姓最便利的工具。但對於聰明的人、受過良好教育的士族子弟卻是行不通的,這也是漢朝滅亡後為何大量的士族摒棄儒家,道家卻開始興盛的原因。因為道家不擅自下定論,物無非彼,物無非是,自彼則不見,自知則知之。它需要人們不斷思考、求證才能得出結論,而即便得出結論也不能認為它便是至高的真理,不同時間、地點、環境,結論就可能被推翻。
我們心裏都知道君權不是上天賜予的,隻要天時地利人和,任何人都可能成為君王,陳勝早就說過,王侯將相寧有種乎?隻要天時地利人和,任何人都可能成為一國之君,一個不事生產的農民劉邦不也坐擁了天下。但我們需要思考世間為何需要君王,什麼人才能成為君王,什麼又才是真正的孝道。
我們需要君王是因為我們需要國家,我們需要國家是因為天地之間極其廣大,生活在這廣袤的土地上的有不同的族群,我們因為相貌、語言、文字、貨幣、衣著的不同天然存在著戒備,因為不能互相理解,又為了爭奪生存的土地和食物而發生戰爭,有了國家,集中族群的力量便能保證自己族群血脈的延續,而君王便是那個能夠統帥族群的人,將權利集中於賢能的君王,可以避免讓族群陷入不斷的爭執與內鬥,從而能夠帶領族群更好地生存下去,不僅可以抵禦其他族群的侵略,還能組織族人創造文字、語言,將族人打獵、種植、養蠶繅絲、製作武器與工具的技藝傳承下去,讓後輩的人能夠更容易地生存下去。
族群之間的戰爭往往是極其慘烈的,一個族群的延續常常伴隨著另一個族群的滅亡,隻有國家才能組織起強大的軍隊,保護自己的族人,使得自己的族群能夠一直延續下去。
原本鮮卑族的入侵自然是希望滅亡漢族的,而後獨自占領中原廣袤的土地,但鮮卑人的知識、文化、管理族群的手段都遠遠不及漢人,如果隻是一味地掠奪侵占,很快便會走上滅亡之路,他們在力量上無法消滅漢人,而在統治上又需要利用漢人,為了留在中原隻能選擇與漢族相處,甚至要不斷向漢人學習,習漢家典籍,寫漢字,說漢語,取漢人的名字,學習漢族的耕種、養蠶繅絲、建築、製作工具的技藝,與漢族融合,最終成為華夏族的一部分,這也是他們延續族群的一種方式。
但這種融合還遠遠沒有結束,隻要中原以外還有別的族群與我們存在隔閡,戰爭就不會停止,國家也需要一直存在,而何時我們族人才能夠從這種漩渦中走出來,我想暫時還沒有人知道。
這個天下很快便會迎來戰爭,這一次的戰爭會席卷三國,不過這場戰爭應該不會太過慘烈,而且很大幾率會讓中原再次統一起來。可以說,你們生在了既不幸又幸運的時代,你們將親自經曆這場長達十數年或者數十年的戰爭,但也會在有生之年看到中原再次統一。”
鳳鳴好奇地問道,“先生你怎麼知道的?為什麼三國之間一定要打仗?為什麼這場戰爭不會太慘烈?為什麼不會如春秋戰國時期再次陷入長達數百年的戰爭?”
別說鳳鳴,獨孤順和雪飛颺也是一肚子疑惑,這怎麼能預測到的?嵇隱雖然略有所悟,但心中也很是迷茫。
嵇晨道,“這是天下大勢,也是一種天道。”
鳳鳴鼓著嘴道,“我師父也總跟我說什麼天下大勢,什麼是天下大勢啊?”總感覺像神棍糊弄人來的,當然這種話鳳鳴也隻敢在心裏嘀咕,說出來那是真的找打。
嵇晨道,“所謂天下大勢便是指的民心。一如一個王朝為何總是隻能維係兩三百年的統治便會滅亡,便是因為國家統一後,族群內部財富分配不均衡,貧富差距太大,正所謂光腳的不怕穿鞋的,當窮人一無所有的時候,那麼就算拚命他們也是不怕的,而這樣不要命的人多了,那些耽於享樂、貪生怕死的貴族如何能夠抵抗,甚至在貴人的群體裏麵也因為不均衡,而不斷積累怨憤、仇恨、嫉妒、不滿,而當整個族群中都充斥著這種不好的情緒,便會成為一種大勢,這種大勢便會使得舊的王朝被推翻,新的王朝建立,國家的勢力就會重新洗牌。所以若是一個國家治理不當,君王不顧百姓死活,自然很快便會走向衰落,而他們往往要麵臨的便是滅族的下場,這也是他們付出的代價。
而舊的王朝被推翻,首先迎來的是王朝的分裂,一般會分裂成數個割據勢力,這些勢力互相攻伐,都想吞並對方,然後一統天下,中原就會陷入無盡的戰爭與殺戮,當這種戰爭與殺戮持續了太長時間,人們今天活著不知明日生死,內心便會極度厭憎戰爭,如今中原的動亂已經持續了兩百多年,即便是掌握著巨大財富與力量的士族門閥也對戰爭感到疲憊憎惡,而當整個族群都充滿著渴望和平,希望盡早結束戰爭,迎來中原一統的情緒,亦將成為一種大勢。
至於三國之間為什麼一定要打仗,而不能和平共處,那是因為華夏人認可的是中原這片土地,而不是這個土地上統治的國家,三個國家最多的便是漢人,無論是百姓還是士族,隻要中原還處於分裂,紛爭就不會停止,戰爭也會持續,而大家都已經開始厭倦戰爭,統一是大勢所趨,而三國之勢是最趨向統一的局勢。正所謂民心所向,勢不可擋。”
鳳鳴聽得心悅誠服,他歎服道,“先生您真是太睿智了。聽您這麼說,真是讓我茅塞頓開!”
嵇晨笑道,“你們隻要多看看史書,努力修行,今後你們也可以看到這種大勢。在你們有生之年,會看到甚至遇到許多風雲變換的大事,該如何為人處世都看你們自己的本心了。
上天有好生之德,你們切記不可利用自己手中的兵器走上詭道。修道修心,修的是你們的節氣,你們的根骨與氣量,隻要你們信念堅定,不偏執不狹隘,心胸豁達,自可披荊斬棘,勇往直前,到達你們心中的道境。
這便是我為你們上的最後一課,望爾等銘記於心。”
四人躬身行禮,“是,先生!弟子拜謝先生教誨!”
嵇隱點點頭道,“今日所授你們日後慢慢去領會吧。等一下便要開始中秋盛會了,你們也回去換身衣服準備參加吧。”
嵇晨走後,鳳鳴驚歎道,“先生不僅武道上登峰造極,他的眼光、胸懷也實在讓人歎服!”
鳳鳴已經沒有辦法用言語來形容自己的敬佩與敬仰了,獨孤順和雪飛颺也在內心極為欽佩嵇晨的涵養與學識。
鳳鳴繼續道,“我現在總算知道為什麼紫雲宮主和妙音閣聖女都對先生如此傾心了,我覺得我要是女的,都很難對先生不動心啊。哎喲,我覺得我現在心就跳得有點快。飛颺哥,你摸摸,我的心是不是跳得有點快?”
雪飛颺直接過來抓住他的手把了一脈,“你個混小子,你這是太激動,刺激到烈陽蠱了,今天十五,本來就是它發作的日子,你還不安分,你別動,我現在給你紮兩針就好了。”
雪飛颺從發簪上拔出銀針,鳳鳴趕緊躲開道,“沒事,就是心跳快了點,我平複一下情緒就好了,你別給我紮針。”
除非是實在受不住,鳳鳴是不會想被雪飛颺的針紮的,雖然烈陽蠱發作很疼,但雪飛颺的針紮下來可也不輕鬆,他覺得他現在完全扛得住。
雪飛颺擔憂地問道,“真的沒關係?我聽說兩個月前,你發作得很厲害,差點沒死了去,保險起見,我還是給你紮兩針吧。”
鳳鳴頭搖的跟撥浪鼓一樣,“不用不用,我好得很,真的不用。”然後趕緊跑到嵇隱的另一邊。
雪飛颺看鳳鳴跟個兔子一樣逃竄,這裏又還有嵇隱和獨孤順在,便也隻好作罷,等會兒再找機會去了。
鳳鳴將獨孤順擠開道,“阿隱,什麼是道家的孝道?剛剛先生好像沒講這個?孝敬父母不是天經地義的麼?”
在此之前,鳳鳴從沒有想過孝道也需要思考的麼?銘記父母生養之恩敬愛孝順父母不是天經地義的事情麼?就像他的爹娘,他們愛護鳳鳴,鳳鳴也敬愛他們,希望他們老了之後能為他們養老送終,他們死去他便傷心欲絕,甚至認為自己一個人孤零零活在世上還有什麼意義。
嵇隱給鳳鳴解釋道,“父親曾跟我說,父母生育小孩,並沒有獲得孩子的認可,乃是人本生想要延續後代生命擅自決定的,但這個決定卻影響到了別人的生命,也就是小孩的生命,是以父母生育小孩非但不能算有恩,反而是有所虧欠的,所以父母必須承擔養育孩子教養孩子的責任,正如天地生養萬物從不自恃有恩,反而因為打擾了萬物生靈而肩負起幫助萬物成長讓它們體會生之意義的責任。而子女掛念父母的恩情是因為感受到了父母對自己的無私付出,所謂孝道,是父母無私的愛護與子女真心的掛念,都是發自內心毫不虛偽造作的,所以我們道家的孝並不規定何為孝,”孝”也都是自然而然的事,並不由儒家之孝來強加。
但這世間並不是所有的父母都會無私的愛護自己的小孩,有的會無情地打罵,虐殺,甚至在饑荒的時候還會將小孩當做食物,所以孝道並不是天經地義的,真情隻能用真心去換。”
鳳鳴仔細想了想,認可地點點頭,“這樣一說還挺有道理。對了,阿隱,是不是因為你們是嵇康後人,所以你們嵇氏子弟都不喜歡儒學?”
嵇隱笑著道,“我們嵇氏並沒有不喜歡儒學,雖然我們修道,但家族子弟最開始學習的便是儒學,我開蒙之後父親教授我的第一部經典為《論語》,七歲才開始讀道家經典。儒學雖然刻板,但對於導人向善是很便利的,尤其是對處於蒙昧時期的孩童,人之本性雖無善惡之分,但卻因幼時的經曆、模仿的對象、學習到的知識,使得本心有向善、向惡之別。雖然漢滅之後,許多世家反對儒學,但如今世家子弟治學依舊以儒學為主。”
鳳有些懷念地道,“我小時候父親也給我講過《論語》,雖然他自己也背不全,但他教過我的那些句子,我現在依然記得很清晰。”
獨孤順也想起了自己小時候,他三歲便開蒙,母親讓他背熟《三字經》、《千字文》、《百家姓》之後,他父親給他講的第一本書是《春秋》,他雖然後來跟隨師父修道,儒家經典看得少,但至今也依然記得《春秋》的全部內容,還有他端坐在父親對麵,父親給他認真講課的樣子,有時候他坐得累了,父親便會將他抱到腿上給他講,夏天天氣熱,他母親會給他們送來冰鎮楊梅湯。
嵇隱開口道,“我們先回去換衣服吧,今天是嵇氏一年一度的中秋盛會,我父親也會參加,盛會開始的時候父親還會親自彈奏樂曲。”
鳳鳴一聽,立即興奮了,“是嗎是嗎?那我們快去參加吧,應該快開始了吧,可別遲到了,我們早點去占個好位置。”
嵇隱道,“不急的,中秋盛會巳時初才開始,現在才辰時,我們還可以回去吃個早飯換身衣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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