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5035 更新時間：21-06-15 18:04
嵇氏的中秋節是與春節同等重要的節日，這一天所有的嵇氏宗族的人都會來參加，甚至在山穀外也會舉辦盛會，由嵇姓族人和其他依附的鄉鄰百姓一起參加。
四人回到嵇隱的廣寒院，先快速吃了早飯，然後換上了南窗給他們送來的新衣服。
鳳鳴和獨孤順到嵇氏之後，庭柯和南窗讓嵇氏的繡娘為他們做了七八套衣服了，他們來的時候兩人都不知道要來嵇氏短住，各隻帶了一身換洗衣物。嵇氏給他們縫製的衣服都是按照他們的喜好給準備的，比如獨孤順都是偏暗一點的顏色，以黑色居多，樣式也很簡單，一般隻在袖口、領口、下擺和腰帶繡一些紋飾，鳳鳴的自然大都是紅色，上麵開滿了白色的彼岸花，當然也有兩件白色繡粉色桃花的衣服，但鳳鳴其實很少穿，他還是更偏愛鮮紅的顏色。
嵇氏中秋的盛會，庭柯、南窗、雲岫早就為鳳鳴、獨孤順、雪飛颺置辦了節日的衣衫，雖然和他們平時穿的樣式差不多，但在細節處卻精致了許多，還給每人置辦了配飾。
等三人換了衣服出來，一人紅衣繡金色曼陀羅華，一人黑色繡銀色藤蔓，一人雪白色繡紅色曼珠沙華，頭上別著玉冠，插一支玉簪，腰間掛著玉佩，一個個也都成了風度翩翩佳公子了。
三人出來沒看到嵇隱，鳳鳴抓住茂林問了聲，“你們家公子呢？”
茂林回道，“盛會開始之前要先祭祖，公子已經提前跟老爺去祭祖了，所有嵇氏宗族族人都要去的，等到巳時大家才會去湖心島參加盛會，這是穀內所有人都可以參加的盛會，不過我們隻能在外圍，公子你們現在出發，正好差不多。”
鳳鳴、獨孤順和雪飛颺便自行出發了，三人到達最中央那個最大的湖心島時，已經來了不少人了，都是嵇氏一族男子的家眷。
盛會的核心區域是島上最開闊的地方，中間用石子圍出一個扇形廣場，廣場周圍擺了許多案幾和坐墊，但因為人比較多，一般是一家合坐一桌，不少案幾也擺到了外麵的林子裏了。
鳳鳴三人到島上之後，曲水過來引他們入座，是中心右邊比較靠前的位置，三人坐在一桌上。
茂林、修竹、曲水、流觴作為少族長的貼身侍從，以後也是要輔助嵇隱管理家族庶務的，盛會的許多事務都由子魚帶著他們操持。
鳳鳴等人一過來便看到了與他們相隔幾桌的嵇思，嵇思也看到他們了，向他們走過來道，“之痕哥、穹宇哥、飛颺哥，你們也坐這邊呢。”
鳳鳴笑著道，“思思，你也在這邊呢，你今天可真漂亮啊。”
嵇思穿著一身藕荷色的裙子，裙擺袖口處還鑲著花邊，如一朵出水芙蓉般清純靚麗。
鳳鳴自從見識過林夢兒、蘇鳶兒和驚瑤仙子等殺氣十足的美人之後，愈發覺得嵇思這樣單純的女子可愛起來，生出一種想要保護的心思，對她態度好了不少，鳳鳴這樣反而讓嵇思有些不適應，不知道鳳鳴吃錯了什麼藥。
獨孤順和雪飛颺也笑著跟她打招呼。
嵇思被鳳鳴誇得有些不好意思，但還是大方道，“我跟我二哥二嫂坐一桌，正好他們就兩個人，我跟嵇悠就跟他們湊一桌了。”
鳳鳴好奇問道，“我聽茂林說嵇隱跟先生去祭祖了，你怎麼沒去祭祖？”
嵇思道，“隻有嵇氏的男子和他們的正妻及未及笄的女子才能祭祖，我已經及笄啦，便不能去了。”
幾人掃了一眼，這邊果然是一些十七八的少女或是一些婦人打扮的女子，想必便是嵇氏男子的妾氏，她們麵容姣好，秀麗文雅，看到三個帥小夥都微笑著點頭。隔著廣場的對麵則是年紀比較大的婦人，那些婦人盛裝打扮，端莊典雅，應該是輩分比較大的嵇氏族人的妾氏。不過每一桌上的婦人都不多，一到兩個，有的桌上還空無一人。
嵇思作為未嫁女，原本是要跟自己父母坐在一起的，但是她才不想跟一群老頭老太太混在一起，定是要聊她的婚事的，她就跑來跟他二哥嵇愆和二嫂坐一桌了，到時候沒成家的嵇悠也會坐這邊，他也怕念叨。
幾人在桌邊坐下，鳳鳴問道，“你們這個中秋盛會都有些什麼節目啊？跟之前的詩音武會有區別麼？”
嵇思道，“當然是有區別的，雖然中秋盛會也有音律和宴飲，但詩音武會的為音律鑒賞，是年輕人的活動，中秋盛會的是音律欣賞，是嵇氏琴道高手才有資格在此會上彈奏樂曲，你們就好好一飽耳福就是了。另外宴飲的規模也不同，晉伯父他們那一支會使出看家本領，讓大家品嚐他們這一年所研製的美食。”
鳳鳴又問，“那還有其他的活動麼？”
嵇思答道，“其他的活動每年都不一樣，有蹴鞠、馬球、圍棋、象棋、書法、劃船、放風箏等等，甚至還有輕功比試，今年主持這個活動的是懸堂哥，聽說是安排的女子刺繡大賽，男子蹴鞠大賽，另外還有男女皆可參加的射箭比賽和詩畫比賽，晚上有猜燈謎和放花燈的活動。”
嵇懸是嵇隱伯父的長子，是他的大堂兄，也是嵇隱繼任族長之後掌管嵇氏庶務的總管。
嵇氏對外是以絲綢、布帛以及刺繡品為主要營生，他們在江南各個城池都經營有布行、綢緞莊、成衣鋪等，另外也經營一些酒樓。嵇氏南渡時便將北方獨特的織布工藝帶了過來，此後又有人專門研究蠶桑、織布、印染等技術和工藝，嵇氏便也慢慢將此產業發展擴大，為家族積累財富，用來抵禦這亂世的風險，甚至在亂世中布帛、糧食便是貨幣。
鳳鳴問道，“那你參加刺繡大賽麼？”
嵇思皺著小鼻子道，“之痕哥你故意取笑我呢，明知道我隻會武功。”
鳳鳴哈哈一笑，“那你一定是參加蹴鞠大賽了。”
嵇思拿了顆花生砸向鳳鳴，鳳鳴偏頭躲過，“我剛剛說了蹴鞠隻有男子可以參加，我參加的是射箭比賽。”
雪飛颺敲了鳳鳴的頭一下，讓他不要頑皮。
嵇思也就過來和他們打聲招呼，她道，“等一會兒盛會要開始了，我先回去了。”
三人稍坐一會兒，嵇寧、嵇晨便帶著嵇氏宗族一百多名男子及他們的妻子踏著輕功上得岸來，有的小孩還不會武功便由父母抱著。
嵇隱跟在嵇晨和阮淩霜身邊，今日仍然是一身竹紋青衣，神色恭謹莊肅。
阮淩霜雖然沒有和嵇晨拜堂，但七年前，嵇晨在征得阮淩霜的同意後，將她的名字寫在了嵇氏的諜譜上，算是嵇晨的正妻，嵇氏族人也認可阮淩霜為嵇氏主母的身份。
嵇晨和阮淩霜在主位上入席後，其他嵇氏男子也都紛紛在兩側入座，嵇寧和嵇隱作為上任家主和下任家主分別坐在嵇晨兩側靠後的席位上，嵇寧身邊坐著一個精神矍鑠的老太太，正是嵇隱的祖母，她平時便住在嵇晨西邊的院子裏，也是嵇寧在風臨竹海的院子，老太太保養得也很不錯，雖然比不上嵇寧，但因為比嵇寧小許多，也是紅光滿麵，精神奕奕。鳳鳴和獨孤順跟著嵇隱去拜訪過兩次老太太。
等眾人都入席了，鳳鳴等人才看到廣場兩側竟已擺上了許多樂器，有擊奏樂器鍾、磬，彈奏樂器琴、瑟、擊琴、琵琶、箜篌、築、箏和吹奏樂器笙、笛、簫、篪、塤，樂器前或坐或站著十幾名年輕的嵇氏子弟。
嵇懸走到主席位前麵的側邊，挺立身軀，朗聲道，“今日中秋佳節，我嵇氏舉族同慶，現在請家主祭酒，奏樂。”
中秋盛會的開場為族長帶領全族人進行祭酒，祭酒分三次，分別為祭天、祭地、祭祖先。
嵇懸話音一落，首先是鍾、磬被奏響，一股宏大而空亮的聲音響徹四周，而後是琴、瑟悠揚典雅的樂音，接著其他彈奏樂器和吹奏樂器漸次響起。
樂音奏過一炷香，嵇晨夫婦首先起身端起酒杯，其他人跟著起身端起酒杯，鳳鳴、獨孤順和雪飛颺也跟著照做。
嵇懸道，“一祭酒！”
嵇晨夫婦在樂音中將酒杯舉過頭頂，嵇寧夫婦和嵇隱也跟著將酒杯舉過頭頂，之後坐席上的嵇氏族人也跟著將酒杯舉過頭頂，鳳鳴三人也跟著將酒杯舉過頭頂。
嵇晨夫婦將酒杯對天敬三次，而後放下端於胸前，眾人跟著照做。
嵇懸唱道，“大明禦宇，至德動天。雲容表瑞，日影初長。衣冠濟濟，鍾磬洋洋。鴛鸞濟濟，鳥獸蹌蹌。我族同慶，福泰安康。”
嵇懸朗聲道，“再祭酒！”
嵇晨夫婦將酒杯舉於眉間敬三次，眾人照做。
嵇懸唱道，“鴻鈞廣運，佳節良辰。老幼慶會，禮樂昭宣。鴛鸞成列，簪組相揮。玉爐香散，鬱鬱霏霏。”
嵇懸朗聲道，“三祭酒！”
嵇晨夫婦將酒杯舉於胸前敬三次，而後將酒倒在地上，眾人照做。
嵇懸唱道，“明庭展禮，為龍為光。蠻觴共獻，上下畢同。聲齊嵩嶽，祝比華封。千陵萬祀，常保時雍。”
嵇懸朗聲道，“禮畢！請家主祝詞！”
樂音漸漸停歇，眾人重新坐下，隻有嵇晨站著對眾人朗聲道，“我嵇氏定居風臨竹海已有二百四十餘載，期間亦遇數次危機，但我嵇氏上下男女老幼同心戮力，共渡難關，才讓我嵇氏綿延至今，今日又逢中秋佳節，願各位家庭和美，福泰安康，願我嵇氏傳承不絕，永世安寧！”
眾人皆舉起酒杯，三呼道，“願我嵇氏傳承不絕，永世安寧！”
“願我嵇氏傳承不絕，永世安寧！”
“願我嵇氏傳承不絕，永世安寧！”
眾人的祈願響徹整個風臨竹海，久久飄蕩，不絕於耳。
祭酒禮之後便是音律欣賞，首先是嵇晨用七弦古琴所奏的《安寧》，阮淩霜撫瑟，嵇隱吹簫為其伴奏。
鳳鳴、雪飛颺、獨孤順也被之前的場麵震撼了，也被嵇氏和諧安樂的生活感動了，幾人回想在嵇氏生活的這些日子，碰到的嵇氏的男女老幼，男子風度文雅，女子端莊秀美，大家少年時一起學文習武，長大後男耕女織，或者司職農耕，或者司職醫藥，或者司職飲食，或者司職桑麻，或者司職商賈，當然嵇氏還有專門的護衛，大家各司其職，使老有所養，幼有所依，真的像是老子所說的小國寡民，無為而治的理想國度。
在中原陷入的數百年的戰亂時期，這裏真的就像是一處世外之地，但它明明又處於兵家必爭之地的荊州江陵附近，可想而知要維護山穀內外的安寧，需要嵇氏全族上下付出多少心血努力，而越是曆經磨難艱險，嵇氏族人的脊梁越是挺得筆直。
鳳鳴心中對嵇晨既是敬仰又是崇拜，看著自己仰慕的人端坐琴案前撫奏琴弦，手指修長而有力，琴音悠揚動聽，一言一行，一舉一動都自然流露道韻，感歎道，“修行修到先生這個境界才算不枉此生啊。”
雪飛颺輕聲道，“不著急，你終究有天也能到達這樣的境界。”
獨孤順瞥了一眼鳳鳴卻道，“我看難。”
鳳鳴氣鼓鼓的卻不敢發作，此時大家都在靜心聽琴，他更是不敢在嵇晨奏曲的時候有任何失禮的舉動。
嵇晨演奏完畢，便由嵇寧上前彈奏一曲《風入鬆歌》，乃嵇氏祖先嵇康所作。
之後又有琴道高手上前彈奏蔡文姬的《胡笳十八拍》，眾人都有幸欣賞到這支名曲。《胡笳十八拍》顧名思義，便是由十八段音樂構成，也是賦詞之曲，講述的乃是”文姬歸漢”的故事，蔡文姬在漢末大動亂中被胡人擄走，成了匈奴左賢王的王妃，她在異族生活十三載，誕育兩個孩子，但她卻時刻思念家鄉，後來她父親蔡邕的朋友曹操派人出使匈奴，贖回了文姬，而她的孩子卻留在了匈奴，此曲便是蔡文姬重返中原故土的途中，借用胡地的胡笳音調翻入古琴中而創作的。
十八段音樂在統一中求變化，樂曲低回處，如胡笳哀哀，血淚濺地；高昂處，如琴聲激越，悲憤欲絕，時而深沉如淵，時而拔地而起，時而奔瀉如流，對演奏者的琴技、琴道造詣以及體力精力都要求極高，眾人也是聽的如癡如醉。
之後又有幾人彈奏了幾首著名曲目，最後由嵇隱上前為眾人彈奏《廣陵散》作為整個音律欣賞環節的結尾。
鳳鳴幾人來到嵇氏這麼久，從來也沒聽過傳世名曲《廣陵散》，今日總算是一飽耳福。
相傳《廣陵散》講的乃是聶政刺韓相的故事。
聶政是戰國時著名的義士，《史記·刺客列傳》中記載他本是軹邑深井裏人，因殺了人為躲避仇家，和母親、姐姐逃往齊國，以屠宰牲畜為職業。而韓國濮陽嚴仲子奉事韓哀侯，和韓國國相俠累結下仇怨。嚴仲子怕遭殺害，四處遊曆，尋訪能替他向俠累報仇的人。於是在遊曆到齊國時結交了聶政，並對聶政贈予重禮，但聶政因為要奉養老母拒絕了嚴仲子的贈禮，但等他母親過世姐姐嫁人之後，他念及當年嚴仲子的禮遇，衝進守衛森嚴侍衛眾多的相府，刺死了韓相俠累，死後為怕暴露身份連累親故，自己毀壞麵容，挖出眼睛，而後剖腹而死。
《廣陵散》全曲四十五段音樂，詳盡細膩地刻畫了聶政士為知己者死的節氣以及獨身闖入重重包圍殺死俠累的悲壯誌氣，時而慷慨豪邁，時而俠骨柔腸，時而分批燦爛，時而戈矛縱橫，層次鮮明，氣勢磅礴，雄渾壯烈。
同時此曲又是嵇康行刑前所彈奏的絕響，包含著嵇氏族人寧折不彎寧死不屈的氣節和悲壯。
嵇康是曹魏時期的文壇領袖，名士之首，他不願為權臣司馬昭所用，被人陷害入獄，司馬昭趁機下令處死他，行刑當日，有三千名太學生為之請願，請求朝廷赦免他，但也正因此讓司馬昭看到了嵇康巨大的影響力，更是下決心必殺之。嵇康死前神色淡定，與往常無異，他從為其送行的太學生那裏借來一把七弦古琴，彈奏一曲《廣陵散》才從容赴死。
嵇隱十指白皙修長，卻鏗鏘有力，一身青衣，長身玉立，眉眼如畫，神色從容，彈奏的曲樂慷慨激昂中又有淡泊寧靜。
獨孤順看向廣場中央的嵇隱，從他身上便仿佛能看到嵇氏先人的風骨，岩岩若孤鬆之獨立，傀俄若玉山之將崩。
嵇隱一曲奏畢，朗聲道，“天行健，君子以自強不息，地勢坤，君子以厚德載物。”
而後嵇氏眾人跟著嵇隱齊聲誦讀嵇氏《家誡》。
“天行健，君子以自強不息，地勢坤，君子以厚德載物。
人無誌，非人也。
但君子用心，所欲準行，自當量其善者，必擬議而後動。
若誌之所之，則口與心誓，守死無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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