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4334 更新時間：10-03-18 17:44
臨近傍晚的時候，天又陰了下來。
船慢慢靠岸了，我隻聽到遠處甲板上有人活動的聲音，於是讓汨兒出去看看情況。盡管自己也是好奇地很，卻不得不抱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心態，安穩地待在房裏。
先前閻嶺的一席話又回響在耳邊。
東川，應該是個危險的地方吧？我還是祈禱快一些離開這裏的好。
汨兒不一會兒回來，臉上頗有些掃興的樣子。
“小姐，岸上連個攤子都沒有的，根本沒有熱鬧可看。”
“沒看到士兵什麼的嗎？”
汨兒搖了搖頭。
想閻嶺那番話也隻是猜測，未經證實。況且這光天化日、朗朗乾坤，誰吃了熊心豹子膽敢惹我們的船？心下不禁對那謠傳的可信度打了個大折扣，也漸漸放下心來。
晚餐的時候，照輝鏢局一幹人等按照慣例，打算結伴去岸上不遠處的一家酒館開開葷，分出了一半人手留守在船上。
那邊熙熙攘攘，這邊冷冷清清——看到守在門口恪盡職責的兩位大哥，想了想覺得不好意思，於是幹脆央求閻嶺順便帶他們一起去。
他很爽快地答應了我。
“丁小姐應該不方便去吧？”
還真好意思問我呀。
“嗯……”
大師兄，你太賊了，這不是故意饞我嘛。
“那，有什麼想吃的，閻某可以為小姐帶回來。”
想吃的？多了去了！
“……北京烤鴨……”
“什麼？什麼鴨？”
“嗬嗬，不是啦……我是說闌雅啦，她吃不慣這船上的海味，想拜托閻師傅帶點羊肉什麼的回來。”
這也倒是實話，那個闌雅一天吃不下半碗飯，對著滿盤魚蝦還直犯愁，時不時念叨著牛羊肉多麼美味。在這個重農的年代，吃牛肉可是大不敬，那可是農業發展的動力啊！真不知她是不是邊疆草原那邊過來的。
“咳，這還不好說嘛，要多少有多少。”
“那就多謝了。”
“……哎，對了。”閻嶺已經走出一段距離，卻又突然轉回來。“丁小姐見多識廣，麻煩你幫我看看這個……”他從袖管中抽出一條木簽樣的東西遞過來。
我拿近一看，細細長長，一頭磨得尖尖的，另一頭卻雕著一朵綻放的牡丹花，雕工看上去雖然粗陋卻很顯用心。
“木簪啊！”我恍然大悟。
“嗯，你再看這兒……”
翻轉簪子，那花朵背麵被磨得光滑如鏡，淺淺的像是刻著什麼。
“丁小姐可認得，這裏刻的是什麼嗎？”
這個……那上麵像劃痕一樣的字跡，看上去不像是漢字，卻像是……是英文字母！
“這是，這是哪裏弄來的？”我緊張地一把抓住他的胳膊。
“啊，哈哈……”他閃躲地撓了撓頭，環顧四周後見沒什麼人，便迅速向我嘟囔了一句。“李斐……”
李斐！
是他！
那，這就不是英文字母，是我教他的漢語拚音咯？
心底刹那湧現的驚喜也在刹那間被擊碎了。我還以為，出現了另外一個穿越時空的人……
“先放我這兒吧，這裏光線太暗看不清楚，我等會兒拿回房再仔細看看。”
“哦，也行啊。那閻某先失陪一步啦！”
“慢走啊……”
平靜的港灣裏，隻聽得到腳下私語的濤聲。寂靜的天空上掛著彎月牙，淺淺地掩在薄雲之後，朦朦朧朧地灑下一片月光。汨兒和闌雅已經睡下，我悄悄推了門走出房間，見前麵還有幾個值夜的船員在小聲談著話，便繞到船尾的空地上。
手中握著那支木簪，站在微涼的海風中，借著淡薄月光，慢慢地，我看清了簪上刻著的字。
f……e……i……x……i……n……
非心……
是，是非心嗎？
f……e……i……x……i……n……
還是非心……
應該不是指我吧，不會的，隻是拚音相同罷了……
我懷著莫名激動又矛盾的心情，將木簪緊緊握在手中摩挲。那上麵粗糙的木紋仍舊清晰，淡淡地擦過手指，留下一絲生硬的觸感。
這個年代，誰還會稀罕這樣一支木簪？
可是，它是李斐親手做的……閻嶺是這麼說的吧？
是他做的……是他做的……不知，是他做給誰的？
忍不住莫名一笑，輕觸那一朵模糊的簪花，又想起它的主人，在昨天分別時的背影……
“我又在想什麼啊……”
不是很早就告訴自己，他隻是丁辛的三師兄嘛。盡管因為那相似的麵孔，我一次次不由自主地想見他，可，他不是我曾經牽掛的那個人，根本不是——他們本來就是完完全全的兩個人嘛！
我必須得冷靜，冷靜，冷靜……冷靜……
這裏，不知是不是要永遠地成為我的“世界”了……
望著月色下深藍色的海岸，那微風下輕輕浮動的樹影，心底湧起一絲悲涼。我一個人站了好久好久，久得連困倦也忘記了。似乎也已很久很久沒有去想現代的事了。現代啊，多陌生的字眼。像我這麼一個默默無聞的人，機緣巧合之下離鄉背井，不是應該要死要活想盡辦法回家的嗎？
回家，即使再累再苦，隻要想到還有家可回，怎麼也能堅持下去。可我的家……
可悲的我，在潛意識裏竟然已經接受了現在的命運。既然決定要把這裏當作自己的世界，那麼，我可以邁出怎樣的一步？難道要一輩子去扮演辛兒，一輩子步步為營嗎？如若這樣，比之現代，眼前又有什麼可留戀的呢？
低頭看向腳下暗暗搖曳的微波，那平淡的海麵下會有什麼？水草，魚，船錨，廢舊的漁網，遇難漁船的殘骸，或者……還有某些，想要離開這個世界的魂魄。
腦後一涼，我習慣性地打了個冷戰，恐懼地閉緊雙眼，不敢再想下去。
轉身，冷不防被身後的人嚇了一跳——謝雲寒冷冷地站在那兒，正默不作聲地看著我。
我忘記了，我竟然忘記了，這船上還有一個大麻煩在等著我。
踮起腳尖望了望前麵的光亮，談話聲竟也聽不到了。
“不用看了，短時間他們是醒不過來的。”
心中暗叫不妙，稍稍怔了一下便調轉方向準備離開。又是冷不防的，左臂被人從身後一把抓住，我被迫停下了腳步。
“公子有事麼？”
“你……我有話問你。”他頓了一頓，模糊道。
我試著輕輕掙了掙胳膊，他很快會意鬆了手。忖度他想要問什麼，我戒備地掃了眼四周，此時留在船上的大部分人都已休息，他還真是會挑時候。
“公子有話請講。”
“……你，你到底……到底是……”他擰著眉頭看著我，吞吞吐吐的，像是遇到了天大的難題。
顯然，我那幾個身份的確讓他困惑不已。我是不是該為我的小小勝利開懷一次？可我卻笑不出來。
“謙謙是我，丁辛……也是我。”
他始終凝著眉，聽到我的坦白竟一點兒沒有發怒的跡象。不多一會兒，便聽到他喉嚨輕輕一咳，斷續地笑了幾聲。
“真不愧是……嗬，在下都不知道該如何稱呼小姐了，哈哈……佩服佩服……”他像聽到極其好笑的笑話，毫無形象地撫著額頭前仰後合地笑著，卻又壓抑著自己不發出聲音。
我本來還為自己騙了他感到內疚，經他這一笑，一股無名火登時就要發作。
“公子話也問了，那……晚安了！”我仍盡量維持鎮定，忐忑地向他行了一禮。不期然的，他忽然止了笑，閃電般衝過來攔住我的去路。
不好，他要動手！
手心薄薄地冒了一層汗，我立刻將手背到身後，灌注全身的氣力準備出手自保。他卻仍冷冰冰地盯著我，凝著笑意的臉上霎時已滿是洶湧的怒火。
“還有一句話……”
我默聲不應。
“以前……都是作戲？”
閉緊了嘴巴，我繼續沉默。
“……好。”良久，他才像是下了好大決心一樣說了一個“好”字。
不安地看他一眼，他卻忽然撇了撇嘴角，明明在笑，眼睛裏卻看不出半點笑意。止不住的寒意襲來，我深知那一刻馬上就要到來，於是向身後退了幾步，微微調整氣息。手臂已經開始顫抖，身體內像生出一條針，它犀利地穿透一層層皮肉竄到我的胳膊上，掀起一陣一陣鼓脹的衝動。
謝雲寒，你要是先出手，我也不會讓你好過！
“我想，我們也沒必要拐彎抹角了……”他慢慢幾步逼向前，臉上又回複了那令人厭惡的高傲神情。“你背後的那個某某鏢局，王爺早就調查地一清二楚！”
是麼？
我不甘示弱地回應道：“信王府的心思，我們也早就知道了！”
他看著我，眨了眨眼，似是在回味我的話，而後默默囁嚅道：“我……們？原來如此……”
“是信王派你來跟蹤我的？”
他冷哼一聲，不知可佛，突然彎低腰湊過來。“怕了？”
“我就是怕，也不是怕你！”忍不住一逞口舌，我撇開臉看向一邊，卻感覺到他的視線和呼吸無所顧忌地越貼越近，不禁又往後退開幾步。背後一滯，我已經退到船舷處，再無可退之路了。
“信王要我的命？”
“暫時不用。不過……全身而退也沒那麼容易。”
“什麼條件……”
他轉身又走開幾步，站得遠了一些。我稍稍鬆了口氣，暗想如何才能出其不意，整顆心都懸了起來。
“隻要你改為王府效力，我想王爺也會……”
“要我做你們的臥底？”哼，這招兒可真是夠異想天開的。
“臥底？嗯……差不多吧，嗬……”他貌似清閑地望著月空來回地踱了幾圈，突然又在我麵前停下，慢悠悠地說道：“這麼美的月色啊，活著，可真是幸福……你說呢，丁小姐？”他微微向我瞥一眼，滿含深意地對我笑了又笑。
我低下頭深吸一口氣，昂起頭看著他。“讓我考慮考慮……”
“那我就從一數到十，丁小姐可以好好考慮。”
“你……”
“一！”
天哪！我怎麼會遇上這麼一個冷血的人！
可我又不得不按下怒氣，強迫自己冷靜下來。
“二……三……”
答應他嗎？應該沒事吧，反正他空口無憑。到時隨便給他們個情報敷衍一下不就是了？
“四……五……六……”
哼，等大師兄他們一回來，我就有幫手了。謝雲寒，我到時看你怎麼死！
“七……八……”
我的身份已經暴露了，以後就算回到京城也已打草驚蛇，若還要完成師父交代的任務，看來也是遙遙無期了啊，唉……
“九……十！”
“我答應。”
“哦？嗬嗬……”
笑啥？他怎麼不問我為何這麼快就答應了？我正納悶，見他不知從哪兒掏出一隻小瓶子，瓶口對著手上一磕，倒出了一粒小小的藥丸子。
“你要……”他不會是要我吃了那個吧？
“為了防止你反悔，所以……唉，這也是沒辦法的嘛！”比起那藥丸，他那做作的假慈悲更讓我惡心。
“我怎知它不會吃死人！”
嗚嗚，這下慘了，我騎虎難下了。
“要是我想殺人，可用不著它。”他好笑地看著我，仿佛逼人吃藥是一件多麼稀鬆平常的事。
我已經沒有選擇的餘地了，不管那是不是毒藥，我現在都隻有任人宰割的份兒。大師兄啊，你們怎麼還不回來呀！
“給我吧……”我極不情願地伸出手，突然感覺到一絲悲壯的意味。
“嗯……為了防止小姐使詐，在下隻好越禮，親自喂小姐服下。”
“嗬嗬……你一會兒要防我反悔，一會兒又要防我使詐，不覺得很好笑麼？我一個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弱女子，至於讓你那麼防備麼？”這廝還真是精明得讓人恐怖。
“你不用激我，這藥……”他又是低頭淺淺一笑，忽的一抬頭，瞬間向我躍過來。我本能地想要跑向一側，卻被眼前一陣疾風晃得困住去路，不過轉眼間，腳下竟像離了枝頭的葉子一樣旋起來。
“啊……啊！”怎麼又站住了？
我慌張地扭過頭來，正看到謝雲寒放大的臉。
“放開！”他一隻手緊緊地圈住我的腰，我無可奈何隻有拚命拉扯他的手臂。他似乎不費絲毫力氣就能控製住我的掙紮，我隻覺背上一股熱氣順著他的手一直延伸向上……
不能再等了！
我揚起右臂，衝著他的胸口用力打了過去。
掌中一空，隨之又是一陣恍惚的風，他當即甩開我飛跳出去。
可惡，被他躲過了！
“我就說嘛，丁小姐何時這麼好說話了？”他穩穩地站定了，波瀾不驚地將手中那粒丸藥又塞起來。
我不甘地吐了口氣，憤憤地白他一眼。
一擊不中，再出手可就難了。
“那……在下可要領教領教了！”倏忽間，驟起的掌風迎麵而來。我不曾想到他的下一輪襲擊會來得如此快，還未等我看清，就隻覺胸口轟然震痛，整個人已離了地飛起來，向著身後的大海跌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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