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八十六章(修)

章節字數:9351  更新時間:10-03-18 18: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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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非心,不用再等了。”李斐這麼對我說。

    我不是在做夢吧?嗯,不是夢,真的不是夢!嗬嗬……

    在護國寺時,我也曾懷疑過這一切是否又是一個騙局,是否哥哥與李斐暗中往來,所以對方才會對我的行蹤了如指掌。但即便是又如何呢?我糾結的不是自己愚鈍得隻能被耍,而是被他們自以為是地蒙在鼓裏。我又要悲觀絕望嗎?不,不了,那樣一點兒好處也沒有。李斐已經部分兌現了承諾,我已經逃離了信王府,鑽出了信王的眼皮底下,這難道不是喜事一樁?

    老狐狸也不知發了什麼善心,竟然被李斐說通,同意讓我搬到李斐的府邸暫住。雖然礙於協約,我還是不能隨便出門走動,雖然這所謂的官員住宅隻有一個廚娘和一個門衛,連半個雜役都沒有,我心中還是充滿了重獲自由的欣喜,樂得有些不敢相信自己會如此好命。李斐的宅子很大,大得荒涼,我卻一點兒也不覺害怕,因為我知道自己不是一個人,有人會伴我一起住在這裏。秋天的枯葉積滿了庭院無人清理,沒什麼大不了的,我可以自己來。白天宅子裏除了我隻有一個看門的大爺,冷清又如何呢?我先去李斐書房,把那整架整架的小說傳奇翻看一遍,恐怕一輩子都不夠我用呢。

    老狐狸還差人送來很多東西,吃喝穿戴都不缺,除了我原先在王府用過的,連他自己書房裏的藏書也挑了一部分送來,好些都是成書幾百年的孤本珍藏。我隨意翻了翻,竟發現一本《寒池集》。想當時在沁州,我見過柳家也有一本,就連那個趙凜也像對它很感興趣的樣子。現在再翻看,我竟又想起自己在丁家時曾看過類似的詩句。這究竟是誰寫的呢?集子裏前前後後並未標明。我問過哥哥,他言之鑿鑿聲稱不曾聽聞過這本詩集。可若不是名家作品,為何會在多人手中流傳?不過,這一切倒是都與柳巧眉與趙家那些人脫不開關係。是哪位王妃嗎?或是宮娥?宮中女子的閨怨詩詞本就不罕見,就算流傳出宮也不無可能。

    閨怨……唉,要追查起來可就難了。誰都知道宮中盛產怨婦,要從何人查起?能寫得了滿滿一冊詩集,其情哀婉淒切到愁腸百轉,看來這作者也不是什麼受寵的人。許是我真的閑暇頗多,於是便抽出那《寒池集》細細鑽研,一邊看一邊直搖頭,直歎息這怨婦真是丟盡了女人的臉麵。想當日在沁州柳家,我逼不得已才把這集子看到頭暈腦脹,現在卻又主動找罪受了,唉……我與它還真是有緣。

    “夫人……”廚娘一聲高呼闖入,我嚇了一跳,然後便見她晃動著壯實的身軀來到麵前。

    “馬大娘,和您說了多少次,我不是夫人,我真的不是夫人啊!”我無力地丟下手中書籍,示意她坐下說話。

    “那個大娘可不管,大娘隻知道大人的吩咐違逆不得。”馬大娘一落座便說個不停,邊說邊把一張詳細的貨品采購清單遞給我。“這單子是老身昨夜列出來的,夫人看看還有什麼缺漏不?”

    我咬住微微抽搐的嘴角,接過單子認真看過一遍。“挺好的,沒什麼缺的。想不到大娘也識字呀。”

    “咳,都是當年老頭子教的,說是識字就能在大戶人家幹得長久,沒成想還真這麼混過來了,哈哈……”她利落地折起清單塞進袖裏,抬眼見桌上堆了一摞又一摞發黃的書冊,看到最頂上那本敞開的詩集,瞄了幾眼不禁又是歎氣又是皺眉。“夫人哪,您別怪大娘我多嘴。這臨近過年的時候大人是忙了些,您可千萬多擔待,別怨大人冷落夫人呀……”

    聽她一言,我登時又羞又窘,雖知她出於好心並無取笑之意,卻還是忍不住再次澄清。“大娘,我和你家大人真的真的隻是私交不錯的朋友而已,不是那個……不是那種關係的!”

    “哎,大娘可是過來人哪,夫人您要……呀,大人回來了!”

    心莫名一慌,我驚望門口不知何時出現的李斐,立時咽回了打算辯駁廚娘的說辭。“李……大人,回來得真早啊……”我正盤算著如何纏住他要他兌現餘下的承諾,他卻隻是不冷不熱掃我一眼,應付式地點點頭便轉身離開了。

    耶,是誰說不會再對我忽冷忽熱的?!不甘心又受冷落,我追著李斐便跑出了大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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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父親,覺得好些了嗎?”吳哲威細心地為床榻上的人又添一床單被,生怕他會害冷一般掖了掖被角。

    “嗯……”吳則北輕微地點下頭,虛腫的麵上浮上一絲欣慰的笑容。“你叔叔那兒……”老人想要說什麼,隻可惜晦暗不明的眼神叫人猜不出究竟要說什麼。

    “哲威明白。”可吳哲威卻看懂了。

    “你也莫要太累啊。”他作勢想抬手摸摸兒子的臉,卻力不從心隻能觸到他的肩。吳哲威心中了然,體貼地伏在父親眼前,任他顫抖的五指撫過臉頰,淡淡的酸楚便湧過心頭。

    “父親好生歇著吧。”他再次不舍地望父親一眼,交代侍奉的橋生盯住炭火,披上大氅走出了門。僅僅一牆之隔,卻是冷暖兩重天地。望向浩瀚夜空,他掩口輕咳一聲,久未舒展的眉間不由皺得更緊。

    熬過這幾個月,他就能鬆口氣了。低頭哈氣暖暖手,他頭也不回地邁進了凜冽的寒風中。

    這個冬天怎麼如此之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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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好冷啊……我不耐地搓搓手,找了好一會兒才在廚房找到李斐,見他一個人正趴在鍋灶上尋著什麼。

    啊呀好冷好冷,腳都快凍麻了。

    “李大人,那鍋裏沒吃的,做好的飯在爐上煨著呢。”

    他似尋味了一下,背對著我離開鍋灶,果然在我的指引下發現了一隻土坯小爐,爐子上正咕嘟咕嘟煨著一隻砂鍋。我瞧見他疑惑地眯了眯眼,但他很快揭開了鍋蓋,隻見滿滿的佳肴蓋在小半鍋的米飯之上,奇異的香味瞬即勾起人的胃口。

    “馬大娘剛剛回去了,你不想吃也沒得選擇。”我好心幫他取下砂鍋,將鍋中蓋飯全都倒在一隻大瓷碗裏,隨手從一旁抽了雙筷子遞給他。

    他遲疑地接過來,愣神地看著那碗雜燴般的東西。

    “這是……”

    我不怨他少見多怪,徑自將一隻湯鍋架上爐子,趁著爐火正旺,想在睡前喝碗熱湯驅驅寒氣。窸窸窣窣的,我聽到他動了筷子,心中頓感得意。李斐雖不像那些有錢人一般窮講究,可對吃穿還是很在意的,這碗東西對他來說的確寒酸了些。

    “馬大娘這幾天要去采買些過年的東西,要很多銀子吧?”我想著想著,換了個話題。

    身後聲響隻停頓一瞬。“我會記得給她的。”他應道,然後筷子繼續碰撞。

    “大娘她還要忙活給自己家買些東西,來回奔波真是辛苦啊……”

    “她的酬勞已經不低了。”

    “是麼……”

    火花噼啵噼啵,我忽然轉不過身,隻是盯著眼前的湯鍋一陣扭捏難堪。直說?還是拐彎抹角?鍋裏熱湯越來越香,來不及等它煮沸,我已拿了勺子舀出一碗,一邊吹著一邊喝下。熱熱的湯汁從口腔流過胸口再到肚腹,渾身野火燎原般熱燙起來。“哈,真舒服……”

    瞥見李斐已經用餐完畢,卻放下碗筷正要離去,我終於忍不住叫住了他。

    “李大人,你沒有話要對我說嗎?”

    “……今天太晚了,改日吧。”

    我這才注意到他身上穿著的紅色官服,想是回到家還未曾回房更衣過。

    “不晚,一點兒也不晚。那啥……師兄,說過的話要算數的,你打算躲到什麼時候?”

    嗬,他為難!他怎會為難?我看到他麵上猶豫不決的神色,一時又被迷惑了。

    “發生什麼事了?和王爺有關對不對?”

    他仍不做聲,卻已打消去意坐了下來。

    “要我留在這裏,他是不是還有條件啊?你倒是說話啊!”我受不了再被猜疑和恐懼折磨,扯住他袖子猛晃他的胳膊。“你說你不會再騙我的呀!”

    他眉峰緊蹙,望向我卻又是一番欲言又止。“能否答應我……永遠不要離開?”

    “我……為什麼要答應你?難道你還想幫王爺困住我?!”天地那麼大,我何苦要委屈自己一輩子窩在一個地方?不要,我不要!

    他突然拉過我的手。“非心,你要相信我,我真的情非得已……”

    “情非得已?”我好笑地推開他。“那你瞧瞧你身上穿的是什麼,又是誰給你的?整天忙進忙出還那麼不亦樂乎,你不就為了這身衣服嗎?哼,我就那麼笨是吧?在你麵前我什麼都藏不住,而你呢?說一句偏又要藏一句,我活該被你騙來騙去是不是?”我好恨我自己,為什麼總是幼稚到一再相信他?我要吃下自己種的惡果了,我自作自受!

    “非心!”他抓住我胡亂拍打的雙手,死死收在掌下。“你為何總要妄自菲薄呢?你為何不能心平氣和聽我把話說完?正因為我知道所有發生在你身上的事,所以我才更懂你的苦啊!我又怎麼忍心再加重你的負累?”氣息微亂,他急切地想澄清什麼,卻察覺到我已不再掙紮,警覺皺起,當下便鬆開我的手站起來。“很多事情,知道遠比不知道要痛苦得多。”

    “大道理我都懂。”正如我不久前經曆的,好奇總是噩夢的導火索。“可無論如何,你不是答應會坦誠對我的嗎?我守諾等你來救我,你卻欠我那麼多解釋。我……我不關心別人的事,我隻關心……”我鼓起勇氣走近他身旁,雙眼滿含渴望地看著他。“你知不知道,五道堂……我也回不去了。”

    聞聲,他頷首微歎,繼而幾不可聞的笑聲哽咽在喉間。過了一會兒,他才像是下定一番決心一般開口,幽沉的話音字字傳入我耳中。“我是為了報仇,一切都是為了報仇。”

    報仇啊……這兩字像一帖解毒靈藥,我似是在瞬間卸下了一副重擔,雖然連我自己也不明白為何會感到釋然。心中默默長歎,我禁不住萌生同情。抬眼是李斐寬闊卻顯寂寞的背影,腦海中瞬時暗黑一片——他果真是為了報仇,所以不惜一切地踐行自己的計劃。

    “我入五道堂本是被逼無奈。付遠鵬曾救我一命,為了報恩,我答應為他做滿一百件事,做完便離開。因此,所謂的‘背叛’是真,我的確害死了許多人,隻是那付老頭早該料到會有此後果……”

    “那你為何又要投靠信王?鏢局那些人不也與你朝夕相處多年嗎,為什麼要害他們?”我想起照輝鏢局的覆滅,想起東川沉船中遇難的人,心中憋著一口氣不發不快。

    “……報仇不是說說而已,我需要借助信王的力量,所以我必須先贏得他的信任。”他冷然陳述著,好似這一切都那麼理所當然,對他來說不過是做與不做的分別。

    是啊,背負仇恨的人不是我,我怎麼能切身體會他藏在仇恨下的心情?可為了報仇,就能犧牲那麼多無辜的人嗎?這值得嗎?我不曾體味過,所以我不知道啊……原來他是為了報仇,隻是為了報仇。

    “那麼……當你身在五道堂的時候,你所做的每一件事……也都算在那一百件事以內了,是不是?”

    “那是自然,如果不是報救命之恩,我一早便走了。”他不疑有他,我心中則立刻豁然。

    “好了,我都明白了。”

    “你又明白什麼了?”他發覺我的情緒微變,忽然轉過身來。

    “我問你,為了報仇,你是不是什麼都可以放得下?”我天真地祈禱天下太平,隻可惜這個夢太假了。“如果有一天我擋了你的複仇路,你是不是……”

    “不會!”他一時慌張地握住我的雙肩,越收越緊。“絕對不會有那一天。”

    我該慶幸吧,自己一句話竟能激得他如此激動。

    “幾個月前,你也不曾想到會有今天吧?不曾想到會添了我這個累贅,也不曾想到要對任何人交待解釋?”他是來去自由的啊……我倦倦地望著他深邃的眸子,望見他的心疼不忍,眸光浮沉。他垂首不語,十指緩緩離去,淡掃而過的細指不期撩起膚上一陣顫栗。

    “你不該將我想得那樣齷齪……”他傷感道。

    不該嗎?第一次聽到他也會抱怨,我發現自己竟也有刻薄的潛質。隻是,我的三師兄從不齷齪,他光明磊落、英俊不凡,他在我心裏是神一樣的存在。可是,他好像永遠消失了。我曾企盼著那樣的他一直活著,將我對他的幻想延續至一生一世。而當這夢碎了,我還要自欺欺人、一廂情願地抱著這個夢嗎?既然遠去了,何必留戀呢!

    “是我錯了……我後悔了。”

    “非心……”他沒能聽清我說什麼。

    我故作漠然背過身去,心頭痛地揪緊。“李大人放心,我會安安分分住在這裏,不會再給你添亂的。”狠心扔下這句話,我便頭也不回跑出廚房,沒有看見李斐也追出來,隻不過追出幾步又站住了。

    他的人生重心不可能有我,我何苦來哉?報仇啊,那確是一條艱辛的路。

    冬夜靜謐而冷冽,卻乍然飄過磚石土塊崩裂倒塌之聲。迅即,一切歸於平靜。

    自那日後,我又見不著李斐了。他好像擔的什麼左司員外郎的官職,白天忙得一塌糊塗,偌大一座宅邸便成了我一個人的地盤。

    忽然發現,做一隻籠中鳥也並非總是要慘兮兮。先前在信王府,有人伺候、有人照顧,我卻過得壓抑而鬱悶。現在無論什麼事情都要自己搞定,我卻又學會苦中作樂了。或許當初若沒有那個道士攪和,我也會喜歡上信王府的吧?那兒的風景其實不錯,人也很好相處,我更可恃寵而驕徹底放縱一把。隻不過睹物思人、睹人思事,它到底算不上是個令人快活的地方。即便現在已經離開,一想起信王和信王府,我還會覺得頭暈惡心、後怕不已。老狐狸若還對我懷有一丁點兒憐憫惻隱之心,就該退而求其次將我轉移到別處。說不定正因為如此,他才會同意讓我住進李府,總好過住在阿貓阿狗那裏。

    公孫育林帶著雲思回了沁州柳家,我真心希望柳墨眉此刻正笑嗬嗬看著一對璧人歡喜。隻是轉念一想,誰會那麼容易接受一個憑空冒出來的女婿?雲思年紀尚輕,公孫也還未成名,他倆勝算不大啊……唉,看我做的好事。

    不過,除此之外還有件舒心的事。留雲閣又搬回了鬧市區,聽說光顧的客人越來越多,肖大叔總算自己當上了老板。我在下意識裏總覺得這事兒有信王的一份功勞,畢竟原先那間鋪子被賣給了吳則奇,能從姓吳的手中再奪回來可不是那麼輕易的事。

    還有半月就要過年了,謝雲寒也該回來了吧?老王妃好像答應要回王府過年,看來到時免不了要去見個麵。

    一切都在朝著好的方向發展,我也順道借借喜氣吧。

    聯係不到師父和師兄們,即使想要退出也尋不到路徑。住在這李府上其實沒什麼不好,何況我出了門也不知該去哪裏,能有一個地方容我遮風擋雨就該謝天謝地了。話說回來,於公於私,李斐都不止一次地幫過我,不管那是否出於他的本意,不管我與他之間的局麵會僵到何時,我不會忘記自己欠了他很多人情。既來之,則安之,我且把乖乖呆在這裏當作償還他一部分人情,又有何不可呢?總歸吃了人家的嘴短,衣食無憂的日子可是可遇不可求的。我權且當眼下是在休假,逍遙快活便是。

    宅子裏冷清,但過年的氣氛卻不會少多少。馬大娘開始了馬拉鬆式的大搬運活動,每天每天都在園子裏進進出出,指揮著請來的工人們搬東西兼清掃屋子。雖然實際要買的東西並不多,但她一向心細如塵、責任心更重,順帶著將掃除和裝飾大包大攬。原本她的本職工作隻需飯前過來張羅張羅,等飯時一過便可回自己家,現在卻一邊倒地將大部分時間都挪了過來,反倒讓一直幫不上什麼忙的我很是過意不去。

    過年的時候,信王會接我去王府吧?唉,不知不覺的,我竟也忙活了大半年。五道堂的捕快不好當,細作更不好當。可憐我至今連半毛錢薪水都沒見著,還惹了自己一身大傷小傷。若是有機會見到師父,我必得好好吐吐苦水。

    無聊沒幾天,李府突然來了客人。隻是這位客人太出乎我意料了,見到她時我幾乎驚得下巴也掉下來。

    “錢落穀?!”

    “嗬嗬,見到我開不開心呀?”

    我不曾設想過還會再見到她,盡管在信王府相處的那段日子的確很愉快。唉,又是信王府,回憶中已經充滿了它的影子,我真的是劫數難逃麼?我無奈輕撫額角哀歎。

    再過不幾日她就要出嫁了,所以一得到風聲就不管不顧趕來找我,生怕再也沒機會見麵似的。既然她能憑借自家耳目探知我在李府,師父那裏更是沒有不知道的道理。何況哥哥也已知道我在這兒,為何還不見有人來聯絡我呢?肖金荷就在李斐的宅子上,這消息已經蓋不住了,所以很可能,宮中的皇帝也已經知曉。我分神思忖,巴望皇帝能多花些心思在太子身上抑或將來的太子妃身上,千萬不要想到我這個小小民女。

    “金荷,說實話,你和信王府什麼關係?”錢落穀單刀直入,連瞎編的時間都不預留給我。

    我為難地看著她,知道這內裏的關係仍是禁忌,也怕自己說了什麼平白給她招去災禍,因此隻好矢口否認。“你調查的不是很清楚嗎?我就一個小女子,哪裏攀得上那麼高的關係?”

    “可是坊間傳聞很多啊,我越聽越好奇,信王那老頭該不會,呃……看上你了吧?”

    我強忍住笑噴的衝動,狠狠白她一眼。“你腦子裏除了那些亂七八糟的東西就沒有別的了嗎?你又不是不知道信王不好女色,就算胡說也得靠譜吧。”

    “嗯?是哦,好像沒聽說他對哪個女子動過心呢……咳,話說回來,那老家夥都能當你祖父了,這傳言也太不可信了……”

    “呐,管住自己的嘴巴!草叢裏說不準就趴著一個信王的耳目,小心你怎麼死都不知道。”聽她那樣稱呼老狐狸,我竟然也會覺得不自在。

    “嗬,有這麼危險?”錢落穀故作慌張地左看右看,看了一會兒又轉回來。“金荷,你這兒一個下人也看不見,大過年的,幹嘛搞得這麼冷清?”

    “這是李大人的府邸,他不喜歡喧鬧,而且凡事都會親力親為,不習慣別人侍候的。我也覺得現在這樣沒什麼不好,都是有手有腳的人,幹嘛非要人伺候呢?”我淡淡說道,殊不知聽在她耳中卻有另一番味道。

    “咦……”她又陰陽怪調一陣,閃著精光的眼睛緊緊盯著我。“還沒正式進門呢,你就把自己當夫家人看了啊?哈哈,還說我不害臊,你瞧你自己,不是……”

    “你又亂說話,我隻是暫住這裏而已,沒你想的那麼複雜。”

    “不是吧?你不知道坊間傳說,皇帝要把你賜婚給他嗎?”她叉著腰驚訝地看著我。

    我慌忙起身駁斥她的臆想。“你瞎說什麼啊!又是哪兒來的小道消息?你可別把那些有的沒的都當成真事一樣到處亂講,你看見皇上下旨了嗎?白紙黑字寫著的嗎?我自己的事我還會不知道嗎!”

    “哎呀好了好了,你別激動……”她見我對這個話題有些抵觸,趕緊換了種口吻。“要下旨也不會是白紙黑字的,這可是大喜之事呢……”

    錢落穀啊錢落穀,你這麼八卦幹啥呢?每次都帶給我震撼萬分的消息。

    “什麼大喜,大悲才是!你安心等著嫁人好了,管我什麼閑事啊!”真是的,說的我也沉不住氣了。

    “金荷,我問你……你是不是還對過去念念不忘啊?”她忽而關切地問我。

    “什麼過去?”

    “你之前喜歡的人啊。我不是說我調查過,在崎陽的時候一個……”

    “那是你搞錯了,我從沒喜歡過誰。”雖然不知她到底派了什麼人去調查,不過顯然那人並沒有認真完成任務。

    “啊,錯了?真的搞錯了嗎?”她兀自拷問著自己的記憶,喃喃過後還是不肯放過我。“不過金荷,你就那麼不願意嫁人嗎?”

    “我何時說過我不願意的啊?”我說過嗎?不記得了,我隻是不喜歡連自己現在唯一抱有憧憬的事也要被人操控。

    “那你說說你啊,雙親既然不在了,自己又沒有意中人,現在有人好心為你出麵張羅婚事,而且還是那麼理想的一個對象,年輕有為、前途大好……你幹嘛不接受呢?”她歪著腦袋凝眉瞪住我,好似無論怎樣都看不透我的心思。

    我無奈歎一聲。“若是有人撮合你和他,你願意麼?”

    “幹嘛是我!我已經有人家了……”

    我笑她一聲不知羞。“你也知道不喜歡不願意,怎會不理解我的心情?算了,和你越說越說不明白,你就當我清心寡欲想做尼姑好了。”

    “嗬,你不會說真的吧?”

    “假的!”

    真能清心寡欲,倒是省事不少呢。

    錢落穀待了大半天終於走了,不久後李斐回到府中,竟少有地問我白日裏過得可好。自從那次鬧翻臉,這是他第一次主動找我說話,所以我一時有些恍惚,甚至以為自己在做夢。我可是做好了打持久戰的準備呀!

    “錢落穀是你找來的?”

    他稍稍遲疑,點了點頭。

    “那……多謝了,以後不必麻煩了。”

    他有些尷尬地抿抿唇角,沉默一會兒後便離開了。

    這樣就好嘛,我們不過是住在同一屋簷下的房客而已,做個井水不犯河水的鄰居不好麼?隻要這樣就好了……

    我以為自己會大呼痛快,可心口卻更悶了。

    養尊處優真的不好。

    當我忍了半月,終於忍不住想要洗個熱水澡時,才發覺廚房距離我住的房間竟然那麼那麼遠。認命地燒好一大鍋開水,再認命地一桶一桶拖回臥房,直到那小小的僅容一人的浴桶被熱水填滿,我已經累得隻剩喘息的勁兒了。

    才吃過晚飯的呀!咳……艱難地縮進小浴桶裏,熱水便毫不客氣地晃出小半。我也懶得理會,有氣無力地搓搓胳膊揉揉腿,看自己這一身略顯豐腴的皮肉,就這麼想起了以前在丁家和信王府所過的日子。富貴都是有保質期的吧?不知我下半輩子還有沒有這麼好命。

    “咣——”屏風外,一扇窗戶被北風猛然吹開,強勁冷風一直吹進內室,直吹得我毛孔大開。糟,桶裏的水快要涼了!我三下五除二再擦洗幾下,抓過一旁的衣服套在身上,還未束緊衣帶就要往床上撲去。

    咦……腳下忽然停住,我吸了口呼呼闖入的冷空氣,雖然那氣味很淡,但我還是嗅出了一絲久違的香粉味。

    “是二師……”

    “噓——”方夕岩從背後抱緊我滾到床上,我這才覺得渾身一暖,低頭一看,身上被他裹了一件棉衣。

    “采花賊。”我以口形罵他一句,不覺拉緊衣襟滾到床裏,他馬上便無聲笑笑鬆開了手。“怎麼才來找我?我等得快急死了。”心中“啪”的一震,忽覺自己前言不搭後語又嚴重歧義,不禁腦門一熱。

    他卻不覺什麼,視線時不時落向窗外。“有急事脫不開身,耽擱了。”

    “我想見師父一麵,可行嗎?”

    “行,我轉告他。”

    順著他的視線一齊看向窗外,隻見一扇晃啊晃的窗戶被風吹得搖擺不定,好像隨時都可能鬆脫下來。“我去關窗。”緊了緊身上棉衣,我光著腳跑去關了窗又返回來,一鑽進被子便蜷縮回床角,嘴裏“噝噝”的喝著氣。

    “活該吧?這麼冷都不穿鞋。”他反過來諷我一句,朝房裏看了一圈又道:“真是沒想到,老三窮到連火盆都點不起啊。”

    我隨即環視四周,訝然發現房裏竟然忘記生火。“也不是啦,是我隻想著燒水洗澡,就把這事給忘了。”話一出口忽覺得自己口無遮攔,皺了皺鼻子做了個鬼臉。

    “喲……”他兩個黑白分明的眼珠上下滾動,帶著意味深長的笑看著我。“那師兄我可是來晚了呢。”

    “你……”我一時羞惱直覺伸手打他,還沒碰著他的麵皮就被他一指彈開。“哼,我都這般境地了師兄還要欺負我,真是沒天理了……”

    見我委屈的表情不像是裝的,二師兄頓時止笑,拉起我的手便往他的臉上拍打。“哎喲我的小師妹,師兄給你打,打多少下都無所謂。”

    嘁,原本也沒有生他的氣啊!隻是被他耍得惱了而已。任由他抓著我的手拍著拍著,忽然發現二師兄向來粉白的臉好似變了個樣兒。

    “呀,二師兄,你咋不化妝了?呃,不對,還是化著妝的,不過淡了好多呢……”真的淡了好多,沒那麼白得像鬼了——這話我隻敢爛在肚子裏。

    “近來有些事要忙,所以就怠慢了。”他無所謂地扯扯麵皮,方自愜意的神情卻變得悵然。床邊幾上還燃著蠟燭,我自然瞧得見他臉上的細微變化。

    “到底是什麼事兒?”還沒說幾句話就提到了兩回。

    “這事說來也不該瞞你,是……大師兄的事。”

    “耶?”大師兄閻嶺?他會出什麼事?潛意識中,我一直認為壯碩的大師兄有著銅皮鐵骨、金剛不壞之身,即便虎口受傷翻裂出皮肉也能笑嗬嗬地讓人上藥。我最不曾擔心的他出事了!

    “你聽說了吧,前不久,有人劫獄……”二師兄話不說盡,我已經嚇得吸了好幾口冷氣。

    “怎麼會呢?他和闌雅……”我要冷靜,冷靜。這八竿子打不著的兩人何時相識的?我還記得當日離京乘船南下的時候,他們兩人可還是初次見麵,連一句話都不曾說過啊!“不會搞錯了吧?”

    “不會錯的。大師兄認得看守天牢的老大,那天他就是以真實身份進的牢房,可是誰都沒料到他竟會出手……”頗感沉重地斷了話音,他一頭仰靠在牆上不發一語。

    怎麼會這樣?雖然曾因聽聞闌雅被人劫走而心情輕鬆不少,但是現在不一樣了。這件事牽扯到大師兄,他現在人在哪兒?逃出京城沒有?將來又有何打算?老天啊,那可是劫獄,他真的好大的膽子啊!

    原來出了這麼大的事,怪不得大家把我忘了。

    “他們還沒被人抓到吧?”

    “也許吧。”

    “那師父有什麼打算?”

    “嗬,連師父自己都不知道,我又從何得知?”

    我該怎麼辦……去找信王!

    呃,這,這個……我又猶豫了,怎麼我現在遇到困難就要想到他呢?好像我能依靠的人隻有他似的,嗚,不甘心不甘心!隻是事已至此,閻嶺必然無路可退了。但隻要他們永遠不被人抓到,逃得越遠越好,這樣就可以了吧?或許找機會求求王爺……這,還是容我再想想吧。

    那可是劫獄呀……能讓他甘心付出這樣慘重的代價,闌雅是他的親人嗎?還是師兄受人所托?唉,算了算了,她是誰都無所謂,隻盼他們平平安安就好。

    知道得越多,果然心就越累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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