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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一)佛奈我何  20、不抽煙卻自帶火的男生

章節字數:5864  更新時間:21-07-01 16:4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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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不抽煙卻自帶火的男生

    當張大夫對魯超說我隻是他一個“病人”、一廣告公司的Whitecollar(白領)時,魯超露出了戲劇性的表情:“我還以為是上戲的學生呢,正琢磨那裏的孩子我都熟,怎麼沒怎麼見過啊……這孩子好帥啊,天生一張頂流臉!”

    我很快發現他管任何比他歲數小的都叫孩子。

    魯超說他正在製作一個新劇,問我有沒有興趣在戲裏客串一個角色?這真是個無關的插曲,哪兒跟哪兒啊,我既不是話劇粉絲,也沒有明星夢,可他偏說那角色特別適合我:“好多話劇粉絲都願意來客串演戲,都是小白領,挺小資的。”

    我當下就拒絕,不行不行。

    魯超堅持說:“不妨礙你工作。他們都是白天去公司上班,晚上來演戲。我們這個戲反映的就是白領生活,困惑和情感,你們自己來演特別對路,那種感覺職業話劇演員演不出來。來吧孩子——”

    張大夫也說:“聽超哥的話去試試吧,就當玩票。生活經曆豐富一些不是很好嗎。”張的這種角色,在上海叫“撬邊”,在北方叫“托兒”。我很不喜歡張在這時候發表意見,充當托,還代替我說,“Tony會考慮的,這種機會哪兒找去?”

    我說,我說不行不光是因為公司的事兒,抽不出身。主要是我對演戲沒感覺,說白了,超哥你別生氣,沒興趣。超哥,一個人去做一件沒興趣的事是做不好的,您說是吧?

    超哥聽我這麼堅決地表示不接受,惋歎了一聲,“……這就沒戲了。真可惜。”完了對張大夫:“就是想找這麼個型,找大半年都沒找著。你看這盤兒這塊兒,都是我想要的,特別理想。可惜了……”

    張埋怨道:“這孩子……油鹽不進。”

    超哥說:“想要的,不願意幹;看不上眼的求爺爺告奶奶想上戲。好幾個孩子托人說情要上這角色,請飯就請了好幾回。可是,藝術這東西托人情是不管用的,不是這範兒怎麼弄都不是,我得對我的戲負責……”他還說,“藝術這玩意兒就是靠老天爺賜飯,老天爺要不想給你吃這口飯,沒戲,冤死也沒戲,頭撞牆也沒人搭理你。”

    到這會兒,我倒有些愧疚了,想說服超哥沒什麼可惋惜的。我語言不行,聽我的口音,都是南方的。我說。

    “我倒覺得略微帶些口音挺好。”超哥說。“劇院最近請了港台演員加盟,那口音才叫重呢。自吃不分,四聲不全,說一個兒化音費老勁了,教半天,還找不著那味兒。可是現在的白領觀眾挺接受的。反倒覺得我們這些受過戲劇專業訓練的,念起台詞來做作。奇了怪了。”

    我說,我還不是那種腔,我的口音雜,南腔北調。

    超哥還在審視我,對張大夫說:“開始我還以為這孩子說話拙,說話拙演話劇是個致命傷。現在看來他挺能說的。可惜人家執意不從。”

    這叫什麼話?什麼叫“執意不從”,好像我自甘墮落不肯從良似的。我還不樂意聽他們一口一個“這孩子”。也許這是職業習慣,行話,別人聽不來。後來,我聽魯超對張大夫說,劇本原給那角色有安排一場脫戲,要是沒找到適合的,身材沒美感,即使作了這樣的安排也沒效果。我聽完暗自慶幸沒被忽悠到鴨子上架。

    我當然知道中國的舞台表演是有限製的,不可能像小哈利波特丹尼爾在英國演舞台劇那樣,讓浴室裏的那種狀況曝光在舞台上。對此,我毫不擔心。我隻是想到,超哥一眼就看上我兩塊胸肌了,而不是像他先前所說的那樣,覺得我有演話劇的先天條件。

    那天的情形是,我們從劇場出來沒有就近去宵夜,而是坐超哥的車去了離我公寓挺近的一家酒吧,那酒吧叫MaritimeStudio,中文名“海上工作室”,古靈精怪的一個名字,誰見了都不知道是幹什麼吃的。後來,那地方我經常光顧,而第一次帶我走進這地方的則是張大夫和超哥。

    MaritimeStudio位於地下。真正地理意義上的地下三層。一進入,我就明白這是個什麼處所。可我感覺超哥不像是那個圈子裏的人,他一路開車一路跟張聊他太太的事兒,秀恩愛的口吻。他為什麼對這裏熟門熟路,這讓我分外疑惑。

    酒吧裏有多個不同的空間,之間由拱門象征性地區隔。有一處是運動衣專賣,有專設的櫃台和貨架。我想,Studio就是指的這一處買賣,帶設計和銷售,消費對象隻限於男生,因而牆上的招貼隻見雄偉不見嫵媚便在情理之中了。吧台設在最裏的一個區域,感覺像洞穴深處。張大夫幾乎認得這裏每一個Bartender,和兀自喝酒的老外也很熟,和他們打招呼的時候,說一口油滑的英語。

    他交代“班登”:“兩杯”奇異情夫”,加青檸。不要那種黃檸檬。現在的黃檸一股農藥味……Tonicwater百分之三十,記住比例別高了……不聽你們老板的,什麼百分之五十,那幹脆喝湯力水算了,有這麼做生意的嗎?有進口的羅勒嗎?兩片。打碎了,一起調。小弟,要進口的,聽清楚沒有?藍柑香、白柑香都要一點。最近青橄欖進貨了嗎……要。我還喝幹薑水,老樣子,加石榴漿。”

    哇,好複雜。我都聽暈了。我也算一個講究人了,但從沒對吃的喝的這麼要求過,簡直是強人所難。我越來越明白張屬於哪類人了。上海有那麼一族,雅皮,吃喝玩樂什麼都精通,什麼都要求極精致,樂此不疲。連挑朋友都概莫如此,眼睛裏不揉沙子。當初,看張油汪汪的發型和不斷梳理的手勢,就應該有幾分明白。

    可我不買這個賬,沒等張說完,便聲明,我不喝雞尾酒……

    無論張說此地的“奇異情夫”怎麼怎麼好,口味既清冽又濃鬱,要我說什麼都嚐一嚐,我還是一味搖頭:不,我隻喝啤酒。這讓張的麵子很下不來。

    魯超不管我們的事,兀自在一邊抽煙,他已然看出我是個難搞的人,一晚上都擰著,並有一股打算和全世界擰的勁頭。魯超把煙盒遞給我,我取了一支。看我掏出Zippo自己給自己點上,詭譎地一笑,明白我是那種不抽煙卻帶火的男孩。

    超哥問張:“你兒子最近怎麼樣啊?還淘嗎?”

    “誰說我兒子淘啦?我兒子一直都很乖的。”張剛交待完我啤酒的事,回過臉說,顯出與他年齡不甚吻合的童真模樣。

    我從沒聽過張有兒子,更沒想過他有家室,不免露出詫訝的神情。是啊,他為什麼不能有兒子有老婆呢?就算他剛才摸了我喉結拽了我的拉鏈門,也不影響他娶妻生子啊。

    我傻嘰嘰說,哦,張大夫兒子有多大了?

    超哥大聲笑起來,“那是他養的一隻德國黑背……他成天管它叫”兒子、兒子”,衝著狗自稱”粑耙、粑粑”的,我們自然把它當他親兒子看了。”

    我好一陣囧,說,張大夫養狗啊?

    張說:“喜歡寵物狗嗎?”

    我說,嗯,特別喜歡。

    操,我為什麼要跟他說喜歡?這成為他以後老來拉攏我的一個理由,再要說我不喜歡狗天生討厭狗也說不出口啊!

    仿佛有了拉近關係的由頭,張聽我說也喜歡狗狗,頓時來了精神:“那就養一隻啊。我給你選一個好的品相,從小養起,特別有感情。”

    我說,不行,我住公司屋,還是和人合住,沒法養的。

    “哦……跟人合住,養狗確實是個問題。”張體諒地說。“真喜歡,什麼時候去我家,幫我遛狗吧。”

    這事我應了。

    張說著,手就搭在了我肩上,自然而有心機,此間酒吧的老板Robert過來的時候,看到的就是這樣一個場景。

    Robert夾著煙,特別隨意地問:“張先生,你兒子好嗎?”

    哦靠,見麵禮似的,開口必問“狗兒子”,我和超哥都笑了。

    超哥對我說:“一個人一旦愛貓如命,視寵物為親人,那麼這個人就算完了,注定是個怪物,注定要獨身一輩子。”

    Robert說:“不會啊,”他用那隻夾煙的手撥弄我頭發,“有這麼漂亮的弟弟陪著上夜店,怎麼會獨身呢?”Robert一下子就把話鋒切換到我身上,可見是個多麼玲瓏的生意人。

    青煙在我頭頂繚繞……

    上海的個性吧和外省的Sap大浴場是截然不同的兩種場所。上海的這類吧,無論是形態還是氛圍都顯得高端斯文,更像一個主題沙龍,倡導“誌同道合”“趣味相投”,其氛圍更像一個家庭派對。有共同趣味共同話題的聚到一起結交朋友、交流人生、輸出情感,有如一個遠離世俗的地下城。這種交友抑或交流方式不囿於語言,有時隻是遠距離對視,會心一笑。當四目再度相撞時,已然為友。不需要任何語言鋪墊。那種回眸一笑生百媚的事兒常有,常見,不過那都是男生。

    當然,不需要語言鋪墊並非排斥語言在此間的功能。搭訕永遠是夜店的主打節目。

    倘若,有人成雙結對地進到這裏,誠然,他們是來尋找避風港的。在這裏,把酒當歌,酒卻不是主題,主題是輕鬆和散淡,是纏綿和曖昧。在這裏,他們尋求著地麵城之下的地下城,人生之外的第二個人生,一輩子以外的第二輩子。可以說,來這裏的許多人都有著兩個生命實體,一個人過著別人兩輩子的人生。在地下城他們不用粉飾自我,掩藏本性,不必擔心不經意流露的似水柔情會被嗤之以鼻。在這個洞穴一樣的地下城廓裏,他們沒有誰是異類,不會遭遇如錐的目光,以致被刺到心生疼痛,頓時沒了做人的勇氣。

    他們很少談人生的不如意,閉口不說這社會怎麼怎麼的擠壓朋輩,不懂得寬容,這些話題難免讓人心灰意冷。他們所有的交流都是純美的,生活總是那麼的有追求有希望,甚至,他們每個人的相貌看起來也都是純美,笑意裏蘊含著人世間所有的幸福。他們大多有白領背景,社會地位良好,衣著整潔,舉止斯文,麵目俊朗,笑容婉約,出手闊綽,是可以稱作社會精品的那種男生。很少看過有長相慚愧的男生來到這裏。這是一個非常值得深入研究的文化現象。上海特有的現象。

    他們不談性,沒有粗俗的市井語言。雖然誰都明白事物背後不可或缺有性的成分,暗藏殺機似的。然而幾乎沒什麼人以語言傳遞出這樣一種信息。在上海待久了,我甚至發現很少有人明目張膽以少爺身份進入這類個性酒吧。性是酒吧以外夜幕裏的成人戲劇,而這裏上演的隻是童話,或者說是符合成人智商的動漫。

    或許確有那麼幾個老外並不那麼樂於扮萌,有點不童話,MaritimeStudio沉重的幕簾後也並非沒有以嘿咻為主調的背景音樂,可那情形有如紳士雲集的沙龍偶爾闖入了街頭雜耍,街頭藝人們雖不至於遭驅趕,但終不成其為主流。街頭帶來的人間喜相,是餐食上的羅勒葉和黑胡椒,是混合酒裏的湯力水檸檬汁。

    在上海的個性酒吧,女生並不鮮見,尤其是在萬聖節、平安夜這些特定日子,萌女、腐女們蜂擁而至,跟隨那些在她們看來並不存在危險的帥哥們,來享受別樣的狂歡氣氛,甚至在以男生為主的涉性表演中充當擁躉,以最具穿透力的聲線發出不同尋常的表達。

    像MaritimeStudio這樣自認為獨樹一幟的個性酒吧,通常在那些洋節日舉辦以吸引顧客為目的的主題活動,例如假麵酒會,鬼裝狂歡,男士品牌推廣等等,凡有這樣的安排,他們便早早開始發送廣告,廣告單頁上除了發布需要廣為告知的內容外,最引人注目的,不外乎“誠邀女士”“女士特惠”“女士免票”等文字了。即便在周末,酒吧也不時會推出一些針對女生的小優惠,比如,“隨帶女士,酒水半價”,甚至是“隨帶女士中一人可享受全免單”。我一直沒搞清這是商業企圖,還是文化策略,抑或是危機公關?身為酒吧老板的Robert是不是壓根就覺得,沒有異性的地下城特別不好玩,一切人文主張隻有通過異性的認同,才具備完整的人文色彩和社會價值?

    據我觀察,凡“蒞臨”MaritimeStudio這樣酒吧的女生多半是認同第二類感情的,不排斥同性交往的合理性,至於其合法性她們根本不作考慮,因為她們本身就是蔑視倫理規範、法律約束的先鋒族群。有一點可以肯定,她們不是拉拉。在上海極少見到拉拉出現在公眾視線裏。我曾經在多個公開場合見過男生有親昵行為,比如在上海人流最稠密的人民廣場地鐵站,目睹過倆男生旁若無人地親嘴;在最高檔的Shoppingmall“港彙”見過男男牽手購物;在地處絕對市中心的“萊佛士”三層乃至四層男士洗手間見過半公開地征求男伴,但從沒見過倆女生有驚世駭俗之舉,而曆史上上海是“姐妹淘”發祥地。也許那又是一個更為隱秘更為深層的地下王國,我則孤陋寡聞。但我更多相信,這是城市文化特性所決定的。這個大都市的狼族,多半是公狼,而公狼和公狼正在發生迅速的繁衍。

    在上海泡吧,往往有身處異國的恍惚,因為這裏有太多的老外,太多的國際範兒,太多的接軌意識,但個性酒吧特色酒吧一定是合法經營的夜生活消費場所。

    我被上海的雅皮帶進“海上”Studio後,很快發現一個有趣的現象,人們特別在意你身邊的夥伴。如果你身邊尾隨著一個漂亮弟弟,那是很有麵子的事,難怪老板Robert頭一回見到我便有“漂亮弟弟陪著上夜店”一說。那一晚,讓雅皮風的張大夫身價頓顯,尤其值得羨慕。因為我確實是那樣亮眼。一件寬大的白襯衣,顯得特別有少年感。牛仔褲、白色運動鞋簡潔而時尚。全身上下的顏色不超過三種,沒有配飾,沒有紋身,隻有一隻標配手機。用魯超哥哥的話說,一個簡潔幹淨的男生特別讓人新生喜歡,和滿身配飾、Rap風的男孩完全是兩回事。這個“喜歡”當然是出於藝術的審美,超哥嚴正聲明“無關其他”。

    在京城,讓你形同無冕之王的是人脈;在重慶,看你脖子上的鏈子夠不夠二兩重;在上海,身高、顏值竟然是暢行無阻的通行證,這是從前我從沒想過的。表哥一向說,長得帥的男孩是禍害。給我看“病”的心理醫生也覺得這話沒大錯。可是,這一理論在上海遭到了徹底顛覆,頓時讓我對這座城市有了新的認識。上海人不說帥,也很少說酷,因為這兩個字在滬語發音裏非常拗口,說著別扭,他們直接說漂亮,這在漢語裏是個很騷的詞,可上海人就這麼騷騷地說著“漂亮”,而且說得清脆響亮意蘊無限。

    帶著漂亮弟弟,連老外都上來恭維你。那些挺著肚腩的老外湊過來套近乎,滿臉堆笑地對你說“Beautiful”,不忌諱用拇指甚至是兩個拇指誇讚你身邊的新識。要是還進一步,他們會給你身邊的漂亮弟弟買酒喝,但是隻限於給你身邊那位的買,你是沒份的。在這種事情上老外一向處理得非常直接,毫不含糊。我第一次進“海上”那晚,就有兩個老外給我買酒。

    年紀小的老外是酒吧裏的活躍分子,他們端著酒,在吧台間竄來竄去,沒有固定。那些金發小老外多半隻是在上海讀書,沒什麼經濟來源,對於他們來說,給你買酒的行為略微顯得奢侈了一點,他們所采取的行為僅限於主動跟你打招呼,這就足以表明對你有了充分好感。張說,他們對亞洲女性的審美與中國人大相徑庭,我們眼裏的醜女往往是歐洲人眼裏的仙女,可是對男人的看法幾乎是一致的,這是個無法解釋的美學現象。美學家也愛莫能助。

    金發小老外往往沒有明確的企圖,他們隻是招惹你開心,以你的開心來喚起自己的開心。他們會說“套磁”這個詞,也會用上海話說“邦(朋)友”。他們嬉笑著對我說“Ken-di”,還拍拍我肩膀,以示友好。由於發音不準,開始我還以為說有關“搖滾”(KendiKendine)的什麼事兒,比如詢問我喜不喜歡搖滾樂什麼,可是當超哥笑到噴酒時,我才預感到這不是個好詞。

    超哥說:“他媽的,小老外,真夠歪的,上海的事兒都弄得挺明白。”

    超哥解釋說,他們那是在管我叫“坑爹”,弄堂裏的流行語,意思是我看著就是特禍禍人的那種。

    哦草!我恍然大悟。感覺深受其辱。

    你他媽才“坑爹”呢!大舌頭的金發小屌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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