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4521 更新時間:21-07-03 10:45
20、不可和普羅大眾擰著來
他們憑什麼管我叫“坑爹”?況且是老外,還是腦門上金發柔軟如絲的小老外。
能說中國俚語有什麼可牛的,我也能說“antsinone“spants(螞蟻鑽襠)”,“bitethebullet(咬子彈)”。中國的事兒他們懂個屁,就跟我美國的事兒屁也不懂一樣!
“坑爹”顧名思義是挖了坑讓人跳的主,而且還得讓那主跳得心甘情願,跳得無怨無悔義無反顧,跳得形同傻逼但堅決否認自己是傻逼反說你沒坑可跳才是現實生活中一大傻逼。
“坑爹”是從上海80後語係“坑子”發展而來的,是“坑子”的升級版。
當“坑爹”是有先決條件的,不是誰都能“坑你沒商量”。首先你得具有年齡優勢,是年輕得認誰當爸爸都成的那種,反過來說,誰見了你都覺得自己有資格當你老爸,於是疼愛之心父愛之情惺惺相惜相見恨晚一股腦兒油然而生,跟地心裏冒石油似的。
嫩得不帶一絲痘痕那種“坑爹”占絕對優勢。男生沒長過痘,沒痘疤是哪款,不言自明。當然,還得顏值打底,這是和年齡相匹配的以惡搞組合件,缺一不可。好相貌能讓“爸爸”見了你就見不到腳下的坑,見到坑也看不明白坑有多深,整一個一葉障目有眼無珠,瞎子似的,至少也是弱視白內障。
有魔鬼身材當然更好,要是胸大腿長屁股翹,各方麵都巨有型特立體,那誠然就是一“大坑”了。萬一身材欠點,也沒太大關係,但小臉一定要俊,在上海,重顏麵,Face是個重要評分係數。至於日係的小虎牙還是韓版的單眼皮倒沒多大關係,各有特色,重點是骨相要好,麵頰一定要呈六十五度銳角,符合當下小臉蛋的流行模版。更深一步的就不好說了,比如是不是寬肩膀4A腰,是體育生的運動腿還是精光溜滑的麻稈小細腿……反正,每一個細節都決定你的品質,搭配合理是前提。前襠那塊一不小心透露的信息,則是周瑜打黃蓋,蘿卜青菜各有所愛了。
我和張和魯超擱一起,哪點像“坑爹”?無論是年齡差距還是社會地位。從前和馬丁在一起,說我疑似,我還有點嘴短理虧,那時我還不滿二十歲,沒有獨立經濟,長相還有幾分奶萌,現在老子可堅決不背這個黑鍋!
在MaritimeStudio頭一個夜晚,沒來由就被金發小老外奚落到,我感到太沒勁了,後悔來,以至張大夫熱情邀我當晚去他家看德國黑背,我很格澀地回說道,不了………改天吧。
魯超見我冷著臉,預感到這一晚沒戲,於是先我們出了“Maritime”。等我和張走出去時,魯超在街邊打手機,說話聲特別低。他說是跟老婆通電,可我覺得不像,和老婆至於這樣說話嗎?再說,來得時候不是剛通過電話。
我對魯超哥哥示意,我走了,你繼續,不打攪你打電話。
…………
我表哥一生發表過許多至理名言,比如,“男孩玩到25歲就不可以玩了”;比如,“帥的男孩是禍害”。他還說過,“男孩的一生總是要玩夠才行。你現在不讓他玩夠,結了婚還是要貪玩,幹脆讓他撒開完。玩夠了,到時候就收心了”。我常想,我表哥怎麼不出一本《男生速熟寶典》啊?一定暢銷。跟速食麵似的,雄踞市場銷售排行榜,二十年不倒。要不去電視台主持一檔“心靈雞湯”節目,把他那些經典段子跟全世界抖落抖落,傳授傳授。
其實,這些還不算什麼,我覺得表哥說的最在理的一句話是,“安靜是男人成熟的標誌”。這話對我打擊很大,我也想做一個安靜的美男子,可就是安靜不下來。那會兒,我已經23了,和表哥劃定的臨界點相差不遠了,一步就跨過去,然而我感覺內心很不安分,特鬧騰,難道我成熟的路就那麼艱難?難道因為發育晚我心智成熟得比別人都晚?
來上海以後,仿佛進入了另一個成人世界,煩心事接踵而來,先是薑申的事兒,然後是Steven,一波未平又起一波,每次都搞得我血淋淋,心口上的創傷久久不能愈合。眼看著25歲那條臨界線,我心裏好慌,擔心自己跨不過去,怕自己的混賬任性顛覆了表哥放之四海的人生真理。從感情上講,表哥是我的偶像,有如生身父親般地崇拜,我不願意顛覆他,與之為敵。從大的倫理角度看,顛覆普世真理,是與世界上絕大多數的普羅民眾擰著幹。以我有限的人生常識,我以為,什麼事都能做,就是不能和大多數人為敵,否則,必定要付出代價,不是被討伐,就是被唾棄,嚴重的會被頂上十字架處以極刑。
麵對自己的23歲,我真的有點喪失信心了。
可是,有一個人卻在我眼皮底下突然安靜起來,那人不久前還那麼活泛逆天,簡直是無風三尺浪有風浪千尺,還特別我行我素不把天下人的褒貶放眼裏,可倏忽就轉了性情,讓人摸不著頭腦。那人就是小鬆。
小鬆自打追帥哥賀斌碰釘子之後,敢情換了個人似的,平日在公司也不那麼鬧騰了,斯斯文文地進,規規矩矩地出,掐著嗓子說話,不跟人勾脖子吊膀子,一反常態,絕對低調。本來我們以為他會是公司第一個出櫃之人,他有冒天下之大不韙的素質,可我們高估他了,判斷嚴重失誤。事實上,小鬆的出櫃計劃遙遙無期,雖然客觀上他的性向在公司已經不可隱瞞事實勝於雄辯。
小鬆甚至不常到我辦公室來竄門,雖然有時還給我買東西,但絕不大張旗鼓,常常是上班時間電話我,簡短地說一下給我買了什麼,“不貴,挺好的,有空過來拿一趟”,隻此而已。我則傻傻地以一句“哦”了結,不拒絕,也不表示開心與否,一點情緒色彩都沒有,被動得要死。
沒等我得空去拿,有時候我午餐回來,東西已經放在我桌上了。一件新款的籃球背心,一個手工的腕環,或是英倫風的彩色襪子什麼,東西雖然都不大,但看得出是很縝密的心思。我看著,緘默好久,然後在微信上快速寫一句:收到,謝啦。
別無贅言。
小鬆說我“這人最冷血不過,給他買東西,連好和不好都不說,好像別人欠他似的”。其實,我真的很麻木。好嗎?我喜歡抑或根本不需要,我都說不出口,因為我感受到的隻有小鬆變化的情緒和抑鬱的內心。一個人活這麼抑鬱,難受不?何況是他,小鬆耶,一個向來騷包、向來樂天的上海男生。
為了表示我對小鬆的謝意,有時候,我會主動約他吃飯,想通過這種方式,表達我對他的態度一如既往,不像公司其他人,拿個人的生活小事當把柄,借此冷待他。一如既往是我處世的基本立場。我想,即便是小鬆犯了大錯,被公司開除,被警局拘押了,放出來,我還會一樣對他好,繼續做朋友。他犯事跟我有什麼關係?再說,他什麼錯也沒有。愛男生還是愛女生是他個人的人生選擇,旁人要八卦他甚至毀他,都他媽是無事生非。
可是,每次我約小鬆單獨吃飯或者找地方去喝一杯,都會遭到陳昊、邁克的強烈反對,鬧得我很惱火。我照顧到小鬆,就會損害到其他兄弟的感情,這事還真不好兩全。有一陣,我為擺平這種關係把自己弄得很苦惱。
小鬆和我一起吃飯,也不像從前那般活泛了。以前他總是像隻小家雀兒,話出奇地多,用姨媽嘴來形容他一點都不誇張。在某些方麵小鬆總是刻意女性化。雖然我並不欣賞,然而我明白,這才是活靈活現的小鬆,我心目中那個小鬆原來的樣子。他要不是娘娘的,瘋瘋的,看著讓人感覺他多餘長雞,就不是開心果小鬆了。後來,他老板著臉,連笑都蘊含著淒苦,法令紋都明顯了,那樣子我看著心酸。
我常常以為他裝。我知道,像小鬆這樣的資深娘炮,裝酷裝萌裝嗨裝深沉裝憂鬱都他媽拿手好戲,都揣兜裏似的,掏什麼有什麼,跟白娘子作法一樣。我曾懷疑,眼下是不是時興裝高冷裝憂鬱啦?類似小鬆這樣的,一夜間集體換臉,冷死你酷死你藥死你,而我還蒙鼓裏。
有一回,我早上早早鍛煉完,約他一起去咖啡,還特意去了老遠的“彙商大廈”,那地方環境好,說一上午話不受幹擾。我想,我是該和小鬆好好談一次了。可是,看到小鬆依舊蔫蔫的模樣,我頓時就打退堂鼓了,憋不住說:“幹嗎?被人強了似的?”
他說:“就是嘛。你又不是不知道。”
我說,被人強了也不至於這樣啊。多大點事兒呀。再說……我也不想說什麼了,反正特沒勁你!
“要我High啊?”他說要是我給他來一瓶,準能High,“我High了,到時候你別搪不住說我沒腔調出洋相!”
我要答應他一清早買醉才怪,便說,死去吧你!你High不High跟我有什麼關係?你裝瘋裝逼我都不樂意看。我要看到真實的你,以前那個小鬆。
沒想到,我這一說,小鬆頓時眼眶紅紅的,我有被嚇到,趕緊坐他一邊,問,沒事吧你?我就是一粗人,說話隨性,別把我當回事兒。
他第一次撥開我扶在在肩上的手,這很反常啊。
不會真懷上了吧?我故意用肩膀撞他,佯裝認真地說。不能吧,出妖怪了?
我這一招,並沒把他逗笑:“討厭,你才懷上……沒事。能有什麼事。你不是說被人強了也不是什麼大事嘛。”
以前我要是主動坐他身邊,他可來勁了,第一時間就挽住我,跟我發嗲,渾身零件都跟鬆了似的,骨節裏都有彈簧。
我終於知道小鬆不是裝,他心裏有太多的不爽,太多的不如意不甘心,隻是不願意表達。
後來,喝著咖啡,吃著三文治,我隻是跟他討論給我買手套的事,我沒敢說我壓根不帶手套,一個勁說好。挺好。花花的毛線手套,好看,戴著像隻公狐狸。其實我們南方男孩哪裏會戴手套啊,打小就沒戴過那玩意兒。
我說,有人給我買手套自然是好,說明有人想著我,疼我。不過,戴了手套什麼時候想摸你一把,不是不方便了嗎,手感差,還得脫。
這時,他才笑了。那笑容似乎是真的,我感覺到。
“流氓!比強我還不要臉。”他說。
那陣子我真是沒顧上他情緒有異,原因有兩個:一是公司上層突然宣布,同意建立一個廣告二部,並把我調到那兒當二掌櫃,也就是所謂的副總監。我自然很得意,先前那番諫言到底起了作用,得到了合理的回應。公司願意給我們新人多一點發展空間,是件好事。加上Steven到我們公司後力主擴大對外業務,客觀上對建立二部這件事起了助推作用。我很高興能和Steve心有默契地辦成一件事。我明白這頭裏Steven有“假公濟私”,多半是為了博我開心。對此,我暗暗領情,但絕不聲張。有次,我對Steven說謝謝。Steven問我謝什麼?我不再往下說,心知肚明就行。
我當副總監,公司裏難免有非議。我一沒有學曆,二不是科班學廣告出生,到公司時間也不長,怎麼就當上副總監了?人們歸結的緣由是我和Sally的關係,一想自然而然就往那兒想,也怪不得別人。然而,這讓我很不爽。說Steven偏袒我,我沒所謂,說Sally玩“貓膩”“任人唯親”,傷到我自尊。這不僅不是事實,更有損Sally在公司的形象,可我不知怎麼去澄清去解釋,為Sally討還公道,還事實以真相。我一向處理不好類似的事兒,於是,很長一段時間都很糾結,心思散亂,哪有可能關心到小鬆?
二是緊接著東窗事發,一顆耳釘泄露天機,讓Steven老婆徹底洞穿了我和Steven之間的私密關係。這真是天大的禍事。我哪裏經曆過這些?我們確實是鬧得太不像話了,早晚要翻船。那陣子,我的心整天跟貓抓似的,日子過得淒淒惶惶顛三倒四。後來,虹姐不幸受傷進醫院,Steven辭聘回北京,一連竄的變故,讓我徹底跌入情緒穀底。滿眼暗無天日,我哪能看到小鬆是悲是喜?
也就是這段時間,小鬆的生活發生了巨大變化。
開始,他從姨夫家搬出,自己在外按揭了一處公寓,獨自過。後來,在毫無征兆的情況下,小鬆突然從公司辭職,毅然離開了我們這些哥們。在發生這些事的過程中,我都沒很好去關心過。他辭職以後,我甚至沒怎麼跟他聯絡。直到第二年春天,噩耗傳來,說小鬆自殺了,我才傻了眼。
小鬆采取的方法是溺水,在自家的浴缸裏。
這是自戕中最決絕最需要狠心一種的方式。
這是我人生中最大黑暗,心口最重的創痛之一。
我又一次麵臨崩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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