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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二)我若成佛  58、白天做的夢叫“白日夢”

章節字數:5649  更新時間:22-02-28 09: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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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58、白天做的夢叫“白日夢”

    一早上耽擱了不少時間,梁辰開我到波娜金斯那兒時,已經快中午了。

    我把填寫好的支票親手交給波娜金斯,然後請她在收據上簽了字。一切都進行得很順利。本來我打算辭別走人,可波娜金斯一定要留我午餐。盛情難卻,我便打電話征求梁辰的意見。梁辰說:“你都完事兒了,這麼快?波娜要留你,你就留吧。我一時半會還回不來,車子沒法接你。”

    我說,你在哪兒呢?

    梁辰說:“我在機場辦事兒呢。”

    我想起來了,晚上我們就要離開聖彼得堡,去葉卡捷琳娜堡,梁辰跟我說過,他要事先去機場聯係托運的事。

    梁辰在電話裏說,俄羅斯人難得留客人在家用餐,除非是早早發出邀請的家庭派對。他說:“看來波娜對你真的是好,那你們就好好聊聊吧,我一個半小時後來接你。”

    我說,也隻能這樣了。還特意關照梁子盡可能早點過來。

    梁辰說:“提醒你,俄羅斯人的家裏可沒什麼好吃的。”

    我說,我怎麼會在乎這些。

    波娜金斯進廚房去了,她有一個廚娘幫手,但是她說要親自為我做一道湯,典型的俄羅斯紅菜濃湯。於是,我一個人坐在沙發上,打開一本旅行雜誌看,俄文我一個字不懂,就認識有普京的照片,還有紅場什麼。

    屋子裏空氣稠密,是那種貼近你的暖。鼻息間流轉著遲澀的陳年味,絲絲縷縷,竟亦是暖的。

    狹窗斜刺進午後的陽光,光束裏飛卷著顆粒細小的揚塵,莫名歡悅。有幾顆塵埃稍大,疑是有資曆的老灰,在後起之灰跟前倚老賣老,耀武揚威。

    不一會兒,廚房那邊便溢出烹廚的香味,奶酪和烤肉的味道是可辨識的,還有一種味兒,不知是何種食料,溫厚地芬芳著,誘人食欲,催人沉醉。

    不知為什麼,這一刻我覺得好困,眼皮生生地往下耷,許是前一晚上太累了,一旦進入一個溫暖芳香的環境,有家的味道,突然就安心,昏昏欲睡。

    我怕鞋舔髒沙發,不禮貌,脫下鞋,橫倒在沙發上。我做這一切時,眼睛幾乎已經閉攏,半個夢已經升起來……

    我必須說一說我那天的衣著,因著葛青他們議論我的著裝——

    我第一次去見波娜金斯時,穿得很正式。那套西服,是上海我的紅顏知己沈麗婭,托她在莫斯科大學做助教的朋友帶我臨時去買的。因為我告訴她,到了這裏我才意識到,一件適合禮儀場合的衣服都沒帶。我之所以要對她說,是因為我覺得隻有女生才會關心你缺沒缺衣服穿,而這個女生不一定非得是你的未婚妻。沈麗婭就是這樣一個能為你著想並為你著急的女生。她趕緊電話她朋友,第二天就帶我去了莫斯科最好的商場。

    這次我去波娜家,沒打算穿太正式,因為比較熟了,波娜也沒什麼架子,不必太拘禮。那天,我穿一件平時常穿的灰色帶風帽的衛衣,拉上風帽,能突出我很給分的五官和狹長的臉型,我覺得這樣挺酷。

    葛青說我在衣著上其實很用心思,雖然看上去很隨意。這話也沒錯到哪裏去,他算是比較會觀察的一個,一語中的。可悲的是,不幸叫一個蓋看破。

    褲子和上衣配套,同樣是灰色收腳衛褲。後來,網絡上有個說法,叫“灰色衛褲永遠不會讓你失望”,剛開始時我不大理解,後來才逐漸明白是什麼意思。回想起來,健身房那些酷蓋私教,都喜歡穿灰色衛褲,頂一個顯而易見的的大包,仿佛是標配。等我搞清楚為什麼灰色衛褲特別受青睞後,我一般都選大一號的穿,甚至大兩個號。有時候看起來上下有點不搭。

    我脫了鞋,將穿著白色運動襪的腳,擱在波娜金斯家沙發的扶手上,好舒服。

    我很快就睡著了……

    聽人說,白天是不會做夢的。所以才有“白日夢”一說,意思是說那是不可能發生的事。

    事實並非如此,白天不僅有夢,沒準還是個美夢。

    那天,我在波娜金斯家,大中午的,在沙發上睡著了,並且做了一個非常奇特的夢——

    我夢見自己躺在一張碩大的床上,身邊竟然睡著老大鄭凱。令人大驚失色的是,夢裏,老大幾乎沒穿什麼。這事太狗血了。

    現實中我對老大的身體一點不熟悉,怎麼會夢到他光身子?而且,當時我斷定其中沒什麼假想成分,那確確實實是他的身體,而不是什麼桃代李僵斧頭裝在鋤把上,更不可能是裸替。

    我和老大雖然同事了很久,但由於老大不怎麼愛好運動,所以除了工作上的交集,平時幾乎跟他玩不到一塊去。既沒一起遊過泳打過球,也沒一起進過浴室,同處一室做按摩桑拿什麼——凡這類事他都不參與,怎麼會對他身體有記憶?

    唯一一次比較親昵的交流,是有一回我們倆從會議室出來,一起去洗手間。我們並排站在便池前,我嘩地就出水了,見他沒我那麼利索,下意識轉過頭看了他一眼。因為進洗手間前是他嚷著憋不住了憋不住了快尿出來,從會議室出來一路小跑。

    我說,你怎麼回事?怎麼有那麼多繁文縟節。

    他看了我一眼:“小男孩,啥都管!管的挺寬啊。”

    我一邊爽快地撒尿,一邊譏笑他:才大我幾歲啊,這麼早就退化啦?真沒用。

    老大解釋說:“憋太久了……剛才董事長講話,我不好意思中途離席。誰知道他講這麼久,我差點尿褲子裏……“

    我說,嘿嘿,知道叨叨嘴多讓人煩了吧?平時部裏開會,就數你話多。知道我們背後都叫你什麼嗎……“

    我沒說完,麻利地整理好褲子,到盥洗池前洗手,一會兒鄭凱從背後猛然偷襲,掐住我脖子,說:“叫你說我退化,叫你埋汰我……此仇不報,還真當我軟蛋了。你們背後都管我叫什麼?“

    我嚷起來:“哦草你洗手了嗎!”

    他故意在我臉上摸一把,然後才去衝手。繼而著鏡子壞笑著說:“小臉真嫩——”

    大跌眼鏡,我從背後踹他一腳,說,你怎麼也學得蓋裏蓋氣?跟隔壁小鬆似的。

    鄭凱說:“怎麼,東北漢子合該從頭糙到腳?不允許我也蓋一回,盡由著你們搔首弄姿?”

    我說,東北漢子,蓋起來也夾生,別扭得讓人起雞皮疙瘩。

    之後,我們一路笑著從洗手間出來。

    要說類似的接觸,也就這一回。可夢裏怎麼會和他在一起,而且是那樣不堪的狀態?也許,我們上輩子有什麼緣分瓜葛,前世你見過我,我也見過你,所以腦細胞裏有那麼一幕。前世的事誰知道呢?

    夢裏,老大和我睡一張床,我能不驚呼嗎?我說,老大你怎麼在這裏?還這副樣子,叫人看見算怎麼回事?

    老大表情淡然,一副不緊不慢的樣子:“那你又是為了什麼?”

    我低頭一看,發現自己居然也是光著身子,而幾秒鍾前我敢擔保絕非如此,這一切就像好萊塢穿越大片裏的情景,穿過地心,另一個世界的東西啥都不存在了,連衣服都得現找。這太無恥了,我怎麼能和公司同事袒身相向?我趕緊抓過枕頭護住自己。

    老大說:“沒事……我們是同事,好哥們……什麼叫好哥們?就是能穿一條褲子。”說著,拉過我手去。

    我觸電一樣縮回手,神色嚴重地說,就因為是同事,不可以啊!

    我還慎重地提醒他,這涉嫌搞基!

    老大說:“別大驚小怪好不好?這算什麼搞基,公司裏誰沒有幾個好哥們。”這話在夢裏聽著挺在理,幾乎要把我說服,醒來後一想,特別搞笑,哪兒跟哪兒啊?!完全是偷換概念。

    老大沒征得我同意,緊挨過來摟抱我,還說什麼“這裏又沒有別的人”……他平時為人拘謹,從不做違背他人意願的事,這會兒的表現著實讓我吃驚——這是怎麼啦?似乎變了個人,吃錯藥了,還是魔鬼附身?

    老大……別,我苦著臉求他,但行動上沒一點回避,好像當時特別沒有力氣,手腳被什麼無形的東西捆縛住了,行動嚴重受阻。

    老大接下來的舉動更加囂張,我這才拚盡力氣,推了他,說,這樣子,多危險!

    我心裏完全清楚這意味著什麼。

    老大一個勁說“沒事”,還讓我小聲,說否則真讓別人發現了……

    我被他壓得有不好的感覺了,心裏急切切想,老天,快告訴我這是場夢。

    我希望這是場夢,希望這個夢趕緊醒來。等醒來,虛驚一場,啥事也沒有,否則,真的要壞事,今後還怎麼跟鄭凱共事?怎麼在一個辦公室呆啊?

    可怕的是……當時,我清清楚楚意識到這不是一場夢,因為所有的感覺都那麼真切,因為……床的另一邊斜倚著波娜金斯。

    為什麼波娜在場就一定不是夢?這個理由在夢裏無法深究。夢裏的人多半自作聰敏,自以為智商很高,辨別力很強,其實是一片無邏輯無頭緒。

    當我突然發現波娜也在床上時,急著對她解釋:我不知道我們公司的同事在這裏睡!我沒讓他來……

    波娜金斯衝我搖著一根纖長的指頭:“噓……小Tony,別出聲。”

    她叫我小Tony?她怎麼會知道我的昵稱是“小Tony”?

    她也讓我噤口?好像並不責怪我和另一個男生靠在一起。

    波娜把我往她那裏拉了一點,接著就把我擁在懷裏。她穿一件藕荷色睡衣,我靠過去時,分明感覺到絲綢睡衣格外柔滑。

    眼前的豔光春色把我嚇一跳,她這般年紀,竟然有少女般豐腴的體態,好妖怪哦,像神話。當時,我好急,但有點分辨不出是心急還是尿急,反正亂了方寸。我說,波娜,我們老大已經讓我受不了了,你可千萬別來搞我……

    波娜無限溫柔地說:“你從那麼遠來,我應該盡地主之誼……你這樣的孩子,我知道,是不能沒人愛護的。”她說,你和別的孩子不一樣,別的男孩子眼睛一徑盯著那些年輕得能掐出水來的姑娘,你卻一點都沒有嫌我時光老去,風華不再……

    我說,是的是的,那些年輕的女孩怎麼能和您比,您氣質高貴,風韻獨特,她們是永遠也學不會學不到的。可是……可是不能因為這一點,因為我崇拜您仰慕您,波娜您就……

    波娜笑著說:“你說你崇拜我?你真的說了崇拜我仰慕我?你真的是這樣說的嗎,小Tony?”

    波娜金斯居然能說中文,而且還是標準的國語,這事足夠荒唐,可夢裏的我,絲毫沒覺出這是個漏洞,一個大大的破綻。我說,你都夠當我媽了……你別那樣看著我好不好?!

    波娜眼神迷蒙,湊在我耳朵跟前說:“我年輕的時候,有過你這樣一個情人,高高大大,皮膚也是你這樣的顏色……我第一次見到你,就覺得是上帝讓他再次來到我身邊……”

    這話什麼意思?我有點摸不著頭腦,好像話裏有話,但我不能確定最終的意思。我傻傻地說,你不能把我當他,我不是他!

    後來我不說話了,波娜一個勁跟我親熱,我的嘴隻能用來哼哼,別的什麼都顧不上說,也說不了什麼,口幹舌燥。即便如此情急,我還是發現了一個奇怪現象——鄭凱還在我的一側,他目睹著我和波娜的一切。可波娜好像沒有老大這個人存在,沉浸在她自己的世界。難怪我說我不知道我和我同事睡在一張床上時,她不接茬,沒一點反應。老大看見波娜那樣對待我,不光不袒護我,還冷不丁插嘴,說的卻是與波娜完全不相幹的話題。我不由倒抽了一口冷氣,是不是他們相互看不見啊?而我能同時能看見他們倆。

    波娜開始雪上加霜火上澆油了,她的手特別柔軟溫暖,這一點同樣讓我想不明白,按照常理,都趕上奶奶年紀的波娜,手應該粗糙得像一把銼刀,可事實並不是如此。這裏頭一定出錯了,但我不知道錯在哪裏。我明白我堅持不了多久……

    野馬脫韁的瞬間,我腦子異常清醒……我猛然從夢中醒來,而且飛快地意識到這是在波娜金斯家,我橫躺在主人家的沙發上。我瞬間就明白這是一個荒唐的夢,而迷夢製造了我難以接受的現實。我意識到,糟了,大白天我夢遺了。

    這事真荒唐,真丟臉,真要命,但我已然無法阻止一馬平川野馬脫韁……公元79年8月24日維蘇威火山突然蘇醒,熾熱的熔岩一股股從地心噴射出來,黑雲蔽日,火山灰鋪天蓋地,湮沒了古老的龐貝城。我一邊在想我怎麼辦?四處流溢的熔岩會不會殃及主人家的沙發?一邊無奈於古羅馬神秘天災真實再現……無可救藥。

    不知是由於我驀地睜開了眼睛,還是在沙發上有不安的蠕動,波娜金斯對我說:“你醒了?”

    讓我頓感膽寒的是,波娜金斯此刻就坐在靠近我的另一張沙發上,靜靜地注視著我。哦天!不知道做夢時的我,剛才在沙發上是什麼樣的表現,她又看到了什麼?

    我努力掩飾著慌亂,說,昨天睡得太晚了……抱歉,波娜金斯!

    波娜金斯慈愛地摸摸我頭頂,我嚇得全身蜷縮。我想到自己穿著“永遠不會叫人失望”灰色衛褲,自己都能聞到熔岩的硫磺味,此時此刻不能讓她太靠近我。

    “來,上餐桌吧,都為你準備好了。應該還沒有涼。”波娜金斯回到餐桌前,為我把主食分到餐盤裏……

    我偷眼看了看身上,哦老天眷顧,不知什麼時候,波娜為我蓋上了棕色格子圖案的俄羅斯毛毯,那玩意又厚又硬。當我起身時,觀察到沙發上並沒有任何洇出。我慶幸讓我穿越到公元79年的那個噩夢沒有敗露。

    屋裏牛肉和調料的濃香,掩蓋了其他氣味。

    梁辰來接我時,我差不多已經吃完了,正和波娜金斯閑聊,間或喝一口精美瓷杯裏的餐後紅茶。臨別的時候,我把杯底的茶一飲而盡,對波娜金斯說,夫人您一定要去中國,到時候我去機場接您。

    回酒店的路上,梁辰開著車,問我“要不要把衣服穿上?”說開始降溫了,今年聖彼得堡的秋天似乎比往年來得要早一些。當時,我的灰色衛衣紮在腰上,從沙發上起來那會兒,我就有意這麼做,因為局部情況看起來確實不怎麼好。聽梁子這麼問我,其實我還挺敏感的,疑心他看出什麼端倪,於是故意淡漠地回了一句:不冷。

    梁子說看見我和波娜金斯麵對麵用餐,像是一對忘年交,而且是很投緣的那種。

    我沒接話,過半天,才問,怎麼看得出投緣啊?

    梁辰說:“我進公寓的時候,看你光著腳坐在餐桌前……兩人……也不是親熱,反正有股說不出的勁兒。”

    我說,我倒沒注意。是不是有點失禮啊?

    梁子說:“那倒沒有。俄羅斯人沒有西方人那麼講究。他要認可你,喜歡你,你可以比較隨意。”

    我說,波娜做飯的那會兒,我睡著了,起來就上餐桌吃飯,沒顧上穿鞋。

    梁子笑了笑。

    多半是昨晚拍片太累了……我努力為自己解釋。

    梁子問:“波娜沒認你做幹兒子啊?她既然那麼喜歡你。”

    我說,波娜說她可以當我奶奶。

    “她這麼說?”

    嗯。

    之後,我想了下說,其實我媽生我挺晚的,波娜的年齡和我媽差不了多少,充其量也就是媽媽輩,哪裏能當奶奶。

    “她自己有兒子嗎?”梁子問。

    她沒結過婚。

    “是嗎?”梁子很驚奇地看了我一眼,“她連這個都跟你說?”

    偶爾提了句。波娜還說年輕時候有過我這樣一個情人……

    話剛出口,我突然有些恍惚,這到底是夢裏的場景,還是餐桌上說的話啊?夢境和現實在這一刻真的好混淆。也許,凡上帝參乎的事兒,總是時光倒錯,虛實難辨。

    “難怪。”

    什麼難怪啊?

    梁子說:“她看你的眼神特別溫柔。臨離開的時候,你注意到沒?波娜的眼圈都紅了。到她這年齡,沒結過婚,沒有親人,沒有子嗣……情有可原。她真的是喜歡你……”

    梁子說如果他在波娜家多待一會兒,哪怕是再多待半小時,沒準會提議她認我做個幹兒子什麼。還說,這事得有人在一旁做托。一促,沒準就成了。

    幹嗎要這樣?我問。

    我默了會兒,說,到冬天給她寄張新年卡吧……

    我算是提醒自己,還是對梁辰的承諾?

    …………

    十八月後,波娜金斯果真到訪上海。參加國際電影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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