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2787 更新時間：09-06-07 00:26
隔天早上，傾城在滿室溫暖的陽光裏醒來。
人去樓空。
他掃了一眼空蕩蕩的房間，幹淨素雅，纖塵不染，還是他離開時的樣子，仿佛那個淡雅如菊的女子從來不曾出現過一般。
他起來洗漱了，估計邵佳和琉璃昨晚被灌暈了現在還起不來。他出了房間，打算去花園裏逛一逛。這時候，他突然想起昨晚宴席上那些奇怪的陣型，昨晚忘記了，下次見到唐婉一定要記得問問她是不是她做的。
早晨的陽光暖洋洋的，照著一地繁花，格外美麗。傾城在花間徜徉，鼻端盡是花朵香氣，不由有些迷醉。
一個小廝跑進來，看見他在這裏，連忙道：“月公子，主人請您到大堂用膳。”
傾城有些驚訝，他原以為邵佳怎麼也得睡到日上中天。畢竟他不是練武之人，不像自己，即使一朝失去了武功，仍然殘留著當初的習慣。
想到這裏，不由長歎一聲。
到了大堂，邵佳已經等在那裏了，他揉著太陽穴，一副宿醉未醒的樣子，臉也皺成了苦瓜。
傾城不由有些好笑，卻又忍不住憐惜他，柔聲問他道：“既然不舒服，還起這麼早做什麼？”
邵佳看了他一眼：“有客人在……”
傾城愣了一下，才反應過來他是在說自己。這孩子確實好家教，什麼時候都能記得禮貌。
“郡主呢？”
邵佳笑起來：“她是女孩，喝了那麼多酒，還是不要去吵她的好。她要是醒了自己會過來的。”
兩個人吃了早膳，邵佳說要帶他去城裏逛逛，傾城想起昨天晚上襲擊自己的那群人，心中有些忌憚。然而他轉念一想，邵佳身邊高手如雲，如果能就此除去那些人也是不錯的。
何況，讓那個人知道他與邵佳在一起，也未嚐不是一件好事。
跟著邵佳到了街上，他再一次發現邵佳的小孩兒心性。邵佳看來是十分喜愛逛街的，他有一個富可敵國的哥哥，滿足他這個小小的愛好完全不成問題。
傾城走到昨天的戲台那裏，那裏仍然和昨天晚上一樣，搭著破舊的戲台，台下一張張桌椅混亂地擺放著，卻是空蕩蕩的，和昨晚的人聲鼎沸有天壤之別，一副冷清而破敗的樣子。幾個戲班小廝在台前打掃衛生，幕布已經取下了，戲台上的血跡已經沒有了，似乎昨晚的一切都是一場幻夢般。
他看見幾個人站在戲台旁邊，似乎在商量著什麼，其中還有昨晚扮演陸遊的那個小生。他心中一動，跟身邊的邵佳說了一聲，便徑自走了過去。
走得近了，他漸漸能聽清那些人聚在一起說些什麼。
一個人說：“這裏怕是呆不下去了，唉，好不容易找到這麼一個與世無爭的好地方。”
傾城想，這個人應該是班主吧，有些上了年紀，花白的頭發和胡須在他說話時一抖一抖，顯得有幾分滑稽。另外幾個人看起來都要年輕一些，其中還有一個白布衣裳的女孩兒，應該是班主的女兒。
然後那個“陸遊”說話了：“她昨晚和我說她不會離開了……”
幾個人都知道他嘴裏的她說的是誰，不由得齊齊一歎。傾城自然也知道，他心中一動，快步走上前去。
幾個人見他走近來，都停止了談話，看著他。
傾城感覺到那些好奇的目光裏夾雜著驚豔，實在有些好笑。
他走得近了，問那班主道：“戲班打算離開此地麼？”
班主看著他，點點頭。
傾城歎息道：“那倒真是可惜了，昨晚我有來看你們的戲，那麼好的唱腔，實在動人心魄。”他昨晚戴著鬥笠，是以麵前的幾個人都沒認出來他就是要害得他們離開的罪魁禍首。
那班主也悠悠歎道：“是啊，唐婉一直是我們的台柱子，我走南闖北這麼多年，從沒見過能把那幾個最難唱的單音唱得這麼好的人，如今遇到這種事，我們是不走不行啊，她卻執意要留在這裏。”
傾城本來想從戲班這裏也許能得知唐婉的名字，他暗自想到，看來她連戲班的人也沒有告訴姓名啊，如此嚴密，難道真能滴水不漏刀槍不入？
他可不信這個邪。
他想起昨晚那個淒絕美豔的女子，麵上漸漸現出迷亂恍惚之色。
戲班班主看了他一會兒，突然爽朗地笑起來：“小夥子，這些年來唐婉跟著我，追求者可是不少啊。可惜沒一個能入得了她的眼，她似乎什麼也不在乎，什麼也不放在心上，就連唱戲也是一樣，可惜了這麼好的苗子啊。”
班主歎息兩聲，接著道：“我總覺得這孩子有什麼心事，藏得太深了，不肯讓別人接近。唉，這樣不僅會傷了別人，也會傷了自己啊。”
傾城打蛇隨棍上，問他道：“班主，我想多知曉一些她的事……可以麼？”
班主摸了摸自己花白的胡子，看著他清澈的目光半晌，似是被這個年輕人眼中的執著和堅定打動，終於沉沉點了下頭。
他緩緩說道：“我知道的也並不多，也許幫不了你什麼忙。三年前，我在大漠上遇到她，那時候她又累又渴地倒在沙地裏，虛弱地快要死去了。我把她帶回戲班，她卻不許任何人接近，一直沉沉發著高燒。後來來了一個年輕的公子，給了我一枚藥丸，我喂她吃下了，她才漸漸好起來。”
似乎是想到當時的情境，班主停了一會兒，麵上浮起一個清淺的笑容，使得他整個人看上去都慈祥了很多。那種憐愛的神色，使傾城也不由自主地去想象那個時候的唐婉，想了一會兒，微笑起來。
“她好了以後，也不愛說話，一點也不像十五歲少女該有的樣子。她不願意嫁人，也從不提起她的過去，隻是跟著戲班四處流浪。後來我發現她的唱功非常地好，她就上台了。不過她說是為了報答我的救命之恩。”
傾城在心裏暗暗盤算，三年前15，那現在就該是18了，還是小孩子嘛。
“她越是長大，就越是出落得好了，漸漸的開始有人老往戲班跑。她卻老是不冷不熱的，把那些追求者都拒絕了。即使如此，也仍然總有人不斷地追求她。她不接受任何人，完全封閉自己的心。”
沒錯，冷漠，說話夾槍帶棒，思維敏捷，口齒伶俐，誰敢娶她？
“後來到了這裏，她突然就說要留在這裏，不再隨戲班四處奔波了。也不知道是什麼讓她突然有了安定的心。我想她既然想留在這裏，我們也可以在這裏多唱一陣子，沒想到昨晚卻出了那樣的事。”
呃……留下來，應該是因為自己吧……
“我一直希望有人能讓她打開心防，如今我要走了，不能再照看她。小夥子，我看你不錯，如果你真能得到她的心，希望你能好好待她。我能告訴你的也就這麼多了，到底成功與否還要看你自己了。”
傾城點頭如搗蒜：“多謝班主。”
又寒暄客套了一番，傾城才離開那裏。走出十幾步，突聽背後雄壯渾厚的唱腔傳來，他回過頭去，看見班主花白的頭發和胡子隨著歌唱一抖一抖，頗有幾分滑稽。那聲音卻直入雲霄：
怒發衝冠，憑闌處，瀟瀟雨歇．抬望眼，仰天長嘯，壯懷激烈。
三十功名塵與土，八千裏路雲和月。
莫等閑，白了少年頭，空悲切。
靖康恥，猶未雪；臣子恨，何時滅。
駕長車踏破，賀蘭山缺．壯誌饑餐胡虜肉，笑談渴飲匈奴血。
待從頭，收拾舊山河，朝天闕。
他怔怔聽著，心頭突然湧起無限勇氣。
那些曾經的傷害，迷茫，痛苦，仿佛都在這雄渾的歌聲中遠去了，成為真正的過去了。
老班主的聲音帶著些微的沙啞，卻仍舊中氣十足，可以想象年輕時是何等風姿。他不由得想，唐婉如果老了，會是什麼樣子呢？
一瞬間，竟然有了地老天荒的錯覺。
一曲唱畢，餘音嫋嫋不絕。周圍被吸引圍觀的人群裏爆出一陣熱烈的掌聲。老班主微笑著，向著周圍的人拱手答謝。他的目光轉向傾城的時候，傾城恭敬地，深深地彎腰，鞠了一個躬。
然後，他義無反顧地，轉身離去。
身後老班主突然輕輕一歎：“彼此當年少，莫負好時光……”
傾城渾身一震，再不停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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