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3537 更新時間:09-04-16 13:12
說罷,也不多言,隨小宮女前去偏殿換下濕透的衣服,掌事的姑姑姓駱,大約三十四五的年齡,她尋了一套宮女服飾幫我換上,“請小主將就,奴婢已經吩咐宮女取回小主的衣物,請小主耐心等待。”見我換好衣服自屏風後出來,不禁嘖嘖讚道,“奴婢在宮中服侍貴人二十年,這世上怕隻有聖宗時的貴太妃容貌才情能與小主相比了。”
我溫和地看她一眼,正色道,“皇後娘娘母儀天下,瑤妃娘娘明豔絕倫,豈是我等可以比擬一二的?”她便不再言語,眼中閃過一絲讚賞,隻吩咐了小宮女替我去宮外紅袖手中取衣物。
我趁換衣之際看了看燙傷的小腿,所幸並不十分嚴重,隻火辣辣地痛,心想回驛館後上點膏藥便好了,也不甚在意。
百無聊賴地坐在偏殿中,長長的指甲有一搭沒一搭地敲擊著紫檀木的五蝠祥雲桌麵,在空曠的偏殿中發出現鈍鈍的聲響,嘴角噙一抹清淺的笑,今日留玉閣中的一舉一動,隻怕早有太監宮女告訴了瑤妃吧,我的衣服,必是要在大選結束後才會被送來了。
不由有些後悔,早晨隻用了半碗粳米粥,此刻已是午時,略覺得有些餓了,想想此時殿外應該無人,便悄悄地走了出去。
“你是誰?中和殿是宮中重地,豈是你這小小宮女可以隨便出入的!”一聲清斥自身後傳來,聲音嬌憨,卻是故作凶狠。
我先是一驚,既而鎮定地轉身,殿門前一位豆蔻年華的少女倚門而立,穿一身火紅的騎裝,臂上纏著一根馬鞭,梳著雙寰垂髻,髻後綴一支紅色鶴羽,越發襯得她天真可愛,整個人一團喜氣。她見我轉身,驚了半晌,笑著叫了一聲“神仙姐姐”,我哭笑不得,看著她亮晶晶的眸子,上前行了一禮,“見過清陽公主。”
“你怎麼知道孤是清陽?”她偏著頭,好奇地問。
我篤定地道,“若不是清陽公主,試問天下間又有誰能一身紅衣,一杆馬鞭隨意出入禁宮且不受阻攔?”
“你是皇兄的妃子嗎?宮裏沒有這麼美的宮女。”她得意地揚眉,笑靨如花,“孤以後可以去找你玩嗎?”
我搖搖頭,見她失望地低下頭,方收起逗她的心思,道,“我叫淩初雲,是這屆待選的秀女。”“好,以後你可以叫孤清兒,母後就是這麼叫我的。”她頓了頓,指著大殿上正中幾上的點心問我,“雲姐姐,你是不是餓了?”
我微迥,赧然地點了點頭,隻覺得和她在一起很輕鬆,不必整天以假麵具示人,也不必隨時擔心會有人陷害。
“孤也覺得餓了。”她明亮的眼睛笑成了兩彎月牙,衝我調皮地吐了吐舌頭,“這兒沒有人呢!”
她拉著我走了過去,從均窯百花青螺碟中拿起一塊小巧的宮點給我,自己方才另拿了一塊,吃得甚是香甜。
清陽大概不是第一次偷吃了,她隻在每個碟子裏取一兩塊,然後將盤中剩餘的點心稍稍挪動,不仔細看根本看不出任何端倪,做完了這一切,她拉著我走出中和殿,才誇張地拍了拍胸口,喘了一大口氣,道,“好險!”頓了頓,她扳著手指,正正經經地道,“我出來很久啦,再不回去,皇阿奶會著急的,雲姐姐,下次再陪清兒玩好不好?宮裏除了皇帝哥哥、皇阿奶和蘇嬤嬤,都沒有人願意陪孤玩呢!”
“好!”我頷首應允,心裏確實憐惜這個自幼喪母的小公主。她蹦蹦跳跳地向前走了幾步,忽然轉過身來,雙手成扇形在嘴邊張開,用口語向我示意道,“這是我們的秘密哦!”
我指指中和殿,再指了指自己的心口,微笑著點頭,直到目送那火紅的身影消失在長廊盡頭,才回了偏殿。
華燈初上時,才有宮女將我的衣物取來,我也不多言,轉入屏風後換上,是一件純白瓔珞紗衣,剛整理妥貼,便聽見有太監尖銳的嗓音劃破了寂靜的夜,“主子,您既然累了,便在這偏殿歇會兒吧!”聲音卻是熟悉的,是白日所見的李江。
腳步聲越來越近,我隱隱猜到了他口中的主子是何許人,實是不願太過引人注目,不禁慌亂地看了一眼駱姑姑,她顯然會意,鎮定地看一眼四周,拉著我向偏殿後門走去。匆忙間,我記起貼身絲帕在換衣時留在了殿中,是九年前繡得的愛物,月白蟬翼紗上幾枝碧桃豔極怒放,當年一夜不眠不休繡好絲帕,第二日清晨趕往桃園時,已是“落地桃花香如故,回首不見惜花人”了。
“誰?”許是四周太過靜謐,許是過於突兀的腳步聲在空蕩的大殿內過於清晰,李江的聲音劃破寂寂長夜,直直刺入我心間,“誰在那兒?”
不由自主地回頭,明黃色的衣飾在燈火輝映下格外刺目,灼痛我的雙眼,我心中紛亂繁緒,隻跟著駱姑姑,奔入沉沉月色籠罩下的永巷之中……
我知道,此時此刻,我已經不能也不可能再回頭了。
回驛館的馬車上,我挑簾回望,夜色下的紫禁城瓊殿琳宮,飛簷卷翹,繁華如斯,如一場令人沉溺的迷夢。
我輕輕地將頭靠在車廂上,疲憊地合上了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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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便有恩旨下來,冊封我為正五品雲嬪。仿佛那日在留玉閣中的種種都仿若雲煙,不曾發生過。雖在意料之內,但不得不震驚。按大燮祖製,新晉秀女冊封隻能在正五品以下,正式侍寢後方可晉封一級。
蕭逸竟對一個未曾謀麵的秀女破格晉封,這也算是告知了我的入宮將麵對的是什麼吧!
自從接到聖旨後,父王房中的燈一直是徹夜未熄,我知他不忍,可這條路既是我自己選擇,我就一定會走下去。
按例新晉的小主都會接受宮中教引姑姑半月的教習,然後擇吉日納入宮中。教我的,正是宮中的駱姑姑。
驛館內的男性仆役全部撤了出去,隻留下一幹侍女和粗使婢女。我雖是低等的嬪,卻也算是皇帝的女人,正正經經的小主了,驛館內外全用了藍色圍障與外界隔開,更有一隊羽林軍護衛,綠蕪數次向我抱怨連她出門都得受到重重盤察。
我斷了一切念頭,每日除了隔簾向父王晨昏定省外,隻專心學習宮中禮儀。駱姑姑常稱讚我天資聰穎,許多禮節一教即會,因此,我與她也多出許多閑聊的時間。偶爾的交談中,她也會略略透露一些宮中的情形。
當今皇後比皇帝小兩歲,很是端莊賢淑,是左相慕天淮之女,雖不甚得寵,但蕭逸待她一向敬重。後宮居於高位的人並不多,四妃與從一品夫人之位至今空閑,從二品妃位隻有瑤妃卞如月,璟妃慕容寧蘭,九嬪也隻有南宮昭儀和杜修媛,貴嬪以下的小主更是寥寥無幾。
論容寵,瑤妃倒真是寵冠六宮,無人能及的。
這次新晉的小主有十幾位,雪鴻被封為正六品辰貴人,位份僅次於我,沈氏被封為從六品美人,餘者都在我們之下。
這樣的日子過得飛快,轉眼便到了四月十七日,三日後,便是我入宮的日子。
這日清晨,我躺在塌上,隻道是頭疼得厲害,駱姑姑便急著去請太醫。
紅袖從妝台下取出一張藥方,道,“小姐這是經年落下的病根,吃了多少藥也不見好,還是六詔的大夫開的方子見效些。”
駱姑姑不疑有他,忙吩咐了府外的護衛前去配藥,又替我掖了掖被角,笑道,“小主好生休息,奴婢去廚房看藥。”
我忙以目向綠蕪示意,綠蕪機警,上前扶住她,“這些粗活不勞姑姑費心,小姐的藥向來都是奴婢看著的,也妥協些,我家王爺請姑姑前去問話呢!”
自從我被冊封以來,即使是父王見了我,也是要行跪拜禮的,我每每不忍,但天家規矩森嚴,不得違背。索性不再見他。不過父王每日是必向駱姑姑詢問我的近況的。
綠蕪如此借口,倒也冠冕堂皇,駱姑姑點頭,又囑咐了我許多,方才去了。
紅袖掩上門,我從塌上緩緩坐起,剛才的滿臉病容已絲毫不見。綠蕪出去了一會,懷揣著個小布包回來,裏麵正是幾種尋常的草藥。
我披衣起身,問道,“可有人看到?”
她搖頭,自信滿滿,“該支開的我都支開了,自是無事的,小姐隻管寬心!”
懸了半天的心漸漸平複,我對綠蕪道,“你幫我守好軒門,隻說我服了藥睡了,不要讓任何人進來。”
紅袖從床底取出一個玉缽,利落地將草藥倒入玉缽之中研碎,擔憂道,“小姐這是何意,既入了宮,反而百計避寵?”
我將研碎的藥草兌上幾種藥劑,和上水製成龍眼核般大小的藥丸,漫不經心地道,“如今我還未入宮便已成眾矢之的,想必已有人視我為心腹大患,我實在不宜太過引人注目。”
“是。”紅袖手下動作加快,“隻可惜小姐不是男兒身,不然定是大燮的將才呢!”
我笑,“連你也來打趣我。”
“紅袖不敢!”她佯裝惶恐,退後幾步,躬身行了一禮,自己掌不住“撲哧”一笑,隨即斂了笑容,“小姐服用這藥,該不會傷了身子罷?”
我略帶得意地揚揚手中的藥丸,“我可不會拿自己的身體開玩笑,這藥用了也隻是表麵上使人生病,我用藥很小心份量的,你就放心吧。”
“隻是小姐未免太委屈了!”她放下玉錘,低歎一聲。
我手中動作一頓,笑道,“比起從前,皇宮裏應該算是安全的!”笑容裏漸漸帶上了幾分苦澀,“這些年,若不是容嬤嬤處處提防,小心保護,我隻怕早就隨娘去了!”
“大夫雖說夫人是因憂心過度而積鬱成疾,可誰又能想到夫人是……”紅袖悲憤不已,音調漸漸高了上去,我忙去捂她的嘴,眼中卻落下淚來。
我看著她,一字字地道,“這事隻有你我與容嬤嬤知道,紅袖,我一定會報仇!”
“小姐一向孝順。”她突兀道,神色平靜。
我勉強牽動嘴角,笑容苦澀,心中雜亂紛紜,紅袖,她是知道一切的。
我是淩家的子孫,一個孝字,便注定了我的一生。
“謹慎些,總是好的。”我避重就輕,手上的動作仍是不停,“況且現在,我若得寵,於父王更是不利。”
“小姐……”她輕輕歎息,“無論如何,紅袖總是跟著小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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