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5081 更新時間:09-05-18 16:36
我前世對兩樣東西沒有抵抗力,你知道是什麼嗎?是洋蔥和睡衣。
詭異?我也這麼覺得。洋蔥並不是我最愛吃的菜,我喜歡花菜,豌豆角和土豆,在食堂吃飯我不一定會打這些菜,但如果有洋蔥,我就是沒辦法不要,即便我並不是很想吃。我把這種情況稱之為洋蔥詛咒。同理,我也一直遭受睡衣詛咒之苦,目前我有七套睡衣外加若幹單獨的睡褲,並還在增加當中。
所以可以想象初到這世界時我有多麼的寢食難安,古裝電視劇裏的白棉睡衣就是我才來時穿的那種。
緞,是質地較厚,一麵平滑有光彩的絲織品,綾,是像緞子而比緞子薄的絲織品,在我眼中它就是絕佳的睡衣材料。我不僅讓人做了好幾套白綾睡衣,還製了好些個在睡衣基礎上加工而成的家居服:及大腿的長衣,斜領向下扣於左胸側,袖子呈一尺,與褲腿同寬。衣料顏色或為月白或為淺藍,再套一雙二齒木屐,真是太有夏日情懷了。
到定國府的幾天,除了跟家主們吃飯的那一次穿了常規衣服外其餘時間都穿著家居服,或在清風閣院子裏乘涼看琴譜,或在隔壁西院小花園裏打太極拳。這學期體育課就教的太極,我一百米跑沒過,所以太極拳學得極認真,以避免體育這科又拉我總分。雖然現在不用再考試了,但我仍很喜歡練,特別是小花園的桂花開了,在清香中沐浴晨光的感覺真是太完美了。
有一天我正踩著木屐穿一身白閉著眼練太極,讓一起逛園子的端木侯和他大兒子給撞見了。
端木侯:“你這是在幹什麼!”
我看他一眼又閉上,繼續緩緩動作:“練太極拳。”
“哼!這也能叫拳?笑話,這烏龜似的慢動作,也能與搏擊的拳法相提並論嗎!不學無術!”
“此言差矣,父親認為所謂拳法是要使得迅捷有力如虎豹,然而以這些勇猛動物之活力,可有見其中哪一個活得比烏龜長些?”
端木侯一下子嗆住了,端木靖湘嗬嗬笑了。蝦米?端木靖湘笑了?不可能吧,太嚇人了。幻覺,幻覺,我聽錯了。
我也沒睜眼,自顧自練著,又道:“父親有所不知,這太極雖動作柔和緩慢,但實質外柔內剛,也可用於技擊的,初練時也會感到腿腳酸痛。就算不用於技擊,也可增強體質,防治疾病。實乃修身養性,頤養天年之佳品啊……”(咦,我怎麼又給做上廣告啦?)
某人噗哧又笑了,我睜開眼,真的是端木靖湘!
我呆了,動作也停了,虛步架在原處,盯住他。
他仍是一襲白色長衣,長發有一些搭在胸前,表麵上的發絲正在晨風中微微浮動,柔和陽光下,他的笑容脫去了平日的冰冷,居然透著一絲溫暖,淺色棕瞳中有細碎的流光閃動。我的心先是漏跳一拍,繼而覺得自己像是飲了陳年的桂花酒一般,內心有微醺的迷醉和溫暖。
他食指彎曲,碰了碰鼻下,仍微笑說:“感覺好像老頭子……”
“咦,你怎麼知道這是老頭子練的……”剛一說完我就意識到我現在也不過是十六歲的孩子,端木靖湘笑得更風騷了,完了,看來是逃脫不了老年保健協會代言人的命運了。
經過這件事,我和端木侯更加沒有共同語言了,他繼續鄙視我,我繼續不爽他。這人多次指責我不學無術,或缺乏儀態美,(沒辦法,以前就被奶奶指責坐沒坐像站沒站相,可仍然改不了。我的原則就是能坐著絕不站著,能躺著絕不坐著,東倒西歪,非歪即趴就是我的style!)而對此我就無數次采取非暴力不合作方案或不動聲色地給他頂嘴回去(我把這叫做軟反抗行為)。
而從端木靖湘後來的日常表現中可以看出,我在他眼中從一顆路邊石子升級成了猴子之類好玩兒的事物,我對此非常憤懣。
我一直都不服氣端木靖湘,從下人們的討論得知,他不就是比端木佳音會點兒武麼,至於老是一副“除了我所有的人都是白癡”的樣子嗎,不僅脾氣不好,嘴巴還不愛招呼人,至少我就沒親耳聽他過叫爹娘。可偏偏大人們還都喜歡他,一點都不像在其他孩子尤其是我麵前那樣擺長輩的高姿態,真是犯賤。
看來是要提升提升我在眾人心目中的形象才行。清風閣的丫鬟,有一個叫做小芙的,是在我認識的當中除端木景榮以外唯一一個對我不抱負麵評價的人。這丫頭比端木佳音小兩三個月,和我關係特好,不僅為人機靈,觀察力還特別敏銳,我想她就是因為這種優於常人的敏銳,才發現了我人格中的閃光點。(子年:嘖嘖嘖嘖……某人還要臉不要了……)
這天我斜躺在涼椅上,春給我修著指甲,小芙給我捶腿,她冷不丁蹦出句:“我覺得佳音少爺出去一趟回來變了好多。”
我笑:“這誰都看得出來。”
“不是,是多得好像成了另一個人似的。”
我心裏咯噔一下:其實我並不是不怕人家懷疑我借屍還魂把我給降妖除魔了,所以已經在盡力學習端木佳音以前會的東西,琴瑟啊,簫笛啊,平時看見流水落花還會時不時模仿他的性格詠個兩三句詩感傷一下。隻是量著反正眾人都以為我神智不正常,才仗著裝瘋賣傻稍微有點我行我素,(子年:“稍微有點”?)再加上家長們雖然老罵我但仍然縱容我連帶著眾仆人也慣著我,所以這些日子膽子愈發大起來,連我自己都覺得自己忒嬌縱跋扈了些。
此時聽小芙這麼一提出來,我心裏小小地敲了一下警鍾,笑著試探到:“哦?怎麼個變法兒,你倒是給我說說?”
“呃……”小芙組織了一下語言,繼續道:“奴婢們都覺得,少爺以前雖性情溫柔恬靜,但骨子裏極其傲氣,即便是好言好語地跟人說話,也讓人感覺……高高在上,和……”
“冷漠,疏離,蔑視?”我替她補充。
她不好意思地“嗬,嗬,嗬嗬”了一會兒,忙又擺手解釋到:“現在不一樣了,現在,少爺雖活潑豪爽了許多,甚至有些任性調皮,但對所有人,似乎都是一樣的,對我們這些下人,雖然也不客氣,但好像也是一樣的,不像是對奴才,並沒有看不起的感覺,倒像是,倒像……”
“倒像是平等的?”我又接口道。
“對!噢,不是,不是,奴婢不敢……”她一副大不敬的惶恐樣子。
我忙安慰她:“不用怕,你沒有錯,也不用不敢,說我們是平等的,也沒什麼不對啊……”跟古人講平等,我是不是瘋了。
即便知道眼前這人腦子不做主,她還是不敢相信地睜大了眼睛,仰頭看著我一字一句說:“主子和奴才,怎麼可能是平等的?”
“是平等的,”我架起一條腿,“小芙啊,在我心裏,人與人,人與草木,與動物,與世間萬物,是一樣的,同是這個世界不可或缺的組成部分。而我與你雖是主仆,而且我將你們的伺候當作理所當然,那是因為你們收了我家的工錢或恩惠,以等價的時間和勞動來交換,是你們的工作和職責而已,在人格上,我們的確是平等的……咦,你們怎麼了?”
院子裏的丫頭們,給我修指甲的不修了,捶腿的不捶了,扇扇子的不扇了,掃地的不掃了,通通一副遭遇天方夜譚的表情看著我,仿佛是正聽著火山噴發的聲音,又仿佛是正看見一顆隕石從天而降。小芙仍瞪著她大大的眼睛,水靈靈的眸子閃動著不可置信的色彩,還有一些隱隱的某種說不清楚的光芒。
她輕輕驚呼:“怎麼會這樣……”
我也不知道該怎樣解釋讓她們明白,也不指望她們能明白,隻有歎口氣,看向遙遠的天邊繼續道:“我也是經曆了些世間百態才有了這樣的想法,人,總是會變的……”這麼說,隻是不想她們再追問那些我所不知道的端木佳音的經曆,畢竟我不是他。
春和小芙她們見我有些傷感,果然沒再說什麼,各自心事重重地做自己的事去了。
有一件使我驚奇的事,就是端木佳音和我同一天生日,大家忙著準備他十六歲的生日,然而誰也不知道,他壓根兒就沒命活到這一天。年滿二十一歲的我,將會代替他過這個生日,代替他活十六歲以後的人生。
生日的前一天傍晚,豐沉香來了趟清風閣,我以為是因為我不顧規矩沒有每天去給她請安她來找我麻煩了,然而她並沒有做什麼刺激的事。隻是支開了所有下人,與我進行了一次單獨談話。她離開的時候,天已經快黑了,她走前我讓她吩咐不許人打擾,所以一直到天完全黑了屋裏都還沒有掌燈。我就這麼一直在黑暗中坐著。也不知道過了多久,投射在窗紗上的幾個人影中有一個變得越來越大,那人走到屋前,輕輕推開了門,院子裏的燈火光亮照了些許進屋來。
我仍坐在椅子裏,雙手搭在兩邊扶手上,一動不動。春沒有喚我,也沒有說任何話,一步一步走到我跟前。
“有時候我會感到很難受,毫無預兆地暈眩,腦海裏閃現一些破碎的畫麵,”我慢慢地出聲說話了,聲音很輕。我怕我聲音一大,就會將這屋子點亮,讓自己暴露在光線中,“我想,一個人就算失去了意識,沒有了靈魂,人生際遇中的一些記憶還是會留在腦子中,在不自覺的情況下跑出來,因為,它們實在是太過深刻了。”
春似乎在我麵前蹲下了,伸手把我搭在扶手上的左手拿下來握住,她的手越來越涼,我還是沒有動。
“我坐在湖邊吹笛子的時候,偶爾一轉頭,會看見一個紅衣女人坐在我身邊……”
春的手抖了一下.
“有時候,我還會看見那個女人站在荷塘的橋上對我微笑,夕陽,木橋,粉花,紅衣,還有她白皙精致的笑臉,就像一幅畫。”
“還有些時候,她又會在西院小花園裏,一棵桂花樹下彈琴,一片小小的桂花花瓣被涼風吹落,落在她烏黑柔軟的發絲裏,再不見蹤跡。她低眉垂眸撥弄琴弦的樣子,美得好像夢境一般……”
“不要再說了……”春的手已經抖得不成樣子,我的左手被緊握得發疼,她的頭一直低著。
“回憶以前的事很痛苦吧……所以豐沉香不想我忘記。”
“嗯?”春沒聽清我的話。
我的聲音仍是沒有溫度,但語速越來越快:“為什麼父親那樣對待她,為什麼父親那樣討厭我,為什麼老夫人像是要丟掉一個包袱一樣急著把我送給叔叔,為什麼你找到我時對我說的是‘再怎麼,你身上流的也是端木家的血’,因為,端木侯根本不是我的親生父親,我是朱諾和端木卿生的孩子!”
春早就停止了顫抖,怔怔聽到我最後那句,她終於猛地抬起頭來,即便屋中很暗,我還是看見了她眼中驚恐的光芒。
“這件事在三年前暴露,從那之後的兩年,朱諾都過著痛苦的生活,端木府的三少爺也失去了老夫人和父親長達十三年的寵愛。後來發生的事,還要我來說嗎,春?”
“不!我隻是,隻是……”
“隻是不想我再難過,”我把右手放下來,覆上她的手背,“但是春,我既然回來,那總有一天會知道的,不是嗎?你確定由別人來告訴我會比由你來告訴我更讓我好受些?”
“對不起……”有晶瑩的淚光在她眼中閃動:“我也不願你相信他們的話……她不是那樣的!你完全忘記了,我怕,怕你誤解她,她和他那麼相愛!那又有什麼錯呢?!愛而不得,她已經很痛苦了,所有的人又都把她說得那樣不堪……”
我打斷她:“春,我沒有不相信她,不管怎樣,我都是她的孩子。我隻是希望,不必再為那些已經過去的事而煩惱,春,我的人生和從前是不一樣的……”
所以豐沉香想讓春風得意的我難堪痛苦卻隻有失望而歸,因為我根本不是端木佳音,他的過去我沒有參與,我也不能體會他的痛苦。
隻有當遭遇那些他殘留的記憶,以及在閃回的夢境中,我變成了他時,才會知道,朱諾對他來說意味著什麼,失去朱諾又意味著什麼。那些心情,深刻真實得讓我有時沒有辦法控製自身的感覺被它們同化,我討厭這樣。
我本來想讓春親口告訴我朱諾是怎麼死的,但她已經太過激動了。朱諾曾是她存在的意義,讓她重溫朱諾的死亡,實在是一件殘酷的事。
“春,你早點回去休息吧,讓其他丫頭來伺候就行了,明天要行大禮,你要養足精神來幫我呀。”
“……好。”她擦了擦眼淚,仰頭看了我半天,站起身來慢慢走了出去,我抬頭目送她,卻看見門口站著的周星星。
他進來,問我是否可以點燈了,我點點頭。
屋子被燈光照亮了,溫暖的燭火搖曳,在他臉上投下一片陰影,他走到我身邊,我放鬆了一下姿勢,左手拇指揉著太陽穴。他又繞到我身後,兩手按上我額頭替下我的手按摩著,我頓時舒服得閉上眼睛任他動作,過了一會兒,我輕聲問道:“星星,你……記得你的母親嗎?”
他的手指頓時僵硬了一下,複又繼續動作,他的聲音從背後傳來,明明是少年的聲質,卻聽起來那樣沉靜:“怎麼可能不記得……”
我聽出他語氣中的苦笑,覺得有點抱歉,觸到別人的痛處了。記得他說過,他家因為戰亂而落沒,他母親因為他父親的死和家道的頹勢抑鬱成疾而死。
他沉默了一會兒,又說道:“她對我,抱著很大期望,這也是我活著的原因。”
“這樣啊……那你好好加油哦……”我的睡意已經上來,不自覺地吐出這一句。
“加,加油?”他疑惑道。
“哦,我說錯了,是‘努力’,你要好好努力哦……星星?”
“什麼?”
“我可以相信你嗎?”
他嗬嗬笑了一聲:“你已經相信我了,不然不會讓我站在門口聽了這麼久。”
我身體越來越放鬆,已經快要睡著了:“嗯……那麼明天,就拜托你了……”我沒有力氣說下去了,就這麼靠在星星身上,想著,上次那一千兩銀子用剩的還收著,再加上春肯定也有積蓄,如果要跑的話,應該不會餓肚子吧……
朱諾是個安靜恬淡的女子,她一定也想讓她的兒子過著平靜幸福的生活,她可以為了端木佳音隱忍自己的痛苦,而端木佳音為她做過什麼呢?朱諾,對不起,違背你的心願,但是,這是我唯一能為你做的事了。
我不是個有能力的人,但是如果有那麼一些事是我可以的,我就一定會去做。你是佳音的母親,不是我的,所以,就請你今晚不要再來入夢,不要再,擾亂我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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