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六章 絕地慶逢生案官夜巡州監 販禁初堂審知縣東窗事發

章節字數:8894  更新時間:09-03-31 18:4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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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彭樹元一幹人齊刷刷跪了一地。

    王侁道:“既有冤情,回城衙上訴無妨,何大人此次從代州巡視進駐忻州,就是要徹底輯查此事。爾等快快起來。一應人犯暫且收監,出了亂子,定責不饒!”

    說罷,馬上一欠身道:“常大人,我們回城吧。”

    一行人馬撥轉馬頭,直奔忻州城內而去。

    州監設在忻州城內西南西門坡一帶,地勢較低,原為一處沼澤淺湖。每年秋冬,葦蕩林立,寒鴉四起,名為湖,不過兩三畝大小的塘子而已。乾德年間,一場大火將密密葦蕩夷為平地。周圍十數座民房亦被焚燒一空,成了死水圍子。越年,內城擴建,低窪地帶民居南遷,西門坡下被官家列入獄監,不兩年建起三排數十間土窯。太平興國元年,州內監犯逐漸移入此地。

    楊延平等一幹特殊“人犯”被押回獄監,監外已是被州內百姓齊齊圍了,送米送肉送錢送物。監押也不阻攔,反出入捎送,樂得送人情。

    範家兄弟相見自是歡喜異常,抱頭痛哭一番,相敘骨肉恩情自不細表。楊延平、彭樹元等人齊賀範家兄弟相逢,並竭力承謝李沅等兄弟劫場之情、救命之恩。一時,忻州監所竟鬧哄哄成了眾“囚犯”慶賀之地。

    李沅提議,借此良機,在監所擺下酒宴。肉、酒、糧米一應俱全。監丁們不知從哪裏搗騰出四張大圓桌,點了十數盞油燈,將整個監所映得一片亮堂。沒有桌凳,大家也不在意,便圍了桌子,喝酒吃肉,推盤換盞。

    暗影下從前院大門外走上一個人影,不聲不響地在吃喝的人群外轉了一圈,遠遠見監所北頭窯門外監丁隔門往裏送飯,便慢慢踱步過去。

    監所內,何振邦盤腿坐了正中葦席上,兩眼緊閉。一天折騰下來,已是一臉死灰,眉眼間整整塌陷半圈,因獄監知其為販禁主犯,看管嚴密。

    人影漸近獄監,借各號舍昏暗光影,看上去約摸四十歲年紀,瘦長臉,唇下留叢山羊胡子,著一身灰布長袍。走至號門前,當胸被一支長矛指了:“誰?”山羊胡子隔門朝裏望望,也不答話。

    何振邦在裏麵聽了,緩緩從葦席上站起,踱至號窗前道:“你是誰?”山羊胡子不答話,冷冷地看了他一眼,道:“你是何振邦?”何振邦道:“正是犯官。”山羊胡子正要再問,從下院中匆匆走上三個人影,當先一人約摸四十餘歲,背抄雙手,與漢子一個照麵,卻是不識。

    “你是誰?來此何幹?”一旁的獄丁正要答話,山羊胡子指了遠處正吃飯的一群人,笑道:“我是忻州當地商紳,崞縣人。有位老鄉今日從刑場上死裏逃生,趕來送些衣物探探監,無事看看。”

    漢子不言聲,走過去將獄丁拉至一邊,暗中掏出一袋錢,塞入那獄丁懷裏,道:“這位兄弟,我是五台人。我和這位老哥一樣,也是看望老鄉的。唉,左右是這般命相,現下備了些好酒食,萬望兄弟給個方便,讓我這老鄉臨死也落個酒足飯飽。”獄丁笑道:“卻是日怪。今日探監倒成了節氣,看看那邊,象過年般熱鬧。獄官大人有令,崞縣事件監犯尚未察定。準他們吆五喝六排場麼!這個主我作得。”漢子衝身後兩個人影道:“還不提過來!”

    山羊胡子站了十數步開外的暗地裏,冷冷地看著兩人提了食盒放在當地。“打開,例行檢查!”一番聲響,獄丁走至監號前道:“何振邦,你老鄉看你來了!作死麼!”

    漢子隔窗叫道:“老何,不識得我了麼?”兩人附在窗前不知說些什麼。三人便撂下食盒,匆匆原路下了坡。

    “還看什麼,沒見過探監麼?”獄丁衝山羊胡子遠遠喊道。還待再說,已被另一獄丁拉了暗地裏,想是分贓去了。山羊胡子不言聲走至食盒前,揭開嗅了嗅。聽腳步聲響,急忙蓋了,匆匆向鬧哄哄的一群人走過來。

    數日未食酒肉,楊延平等人正吃得熱乎。誰也不曾覺察暗中山羊胡子進了人夥:“恭賀諸位大難不死!敢問,哪位是崞縣彭縣令?”彭樹元聽近前一拱手道:“請教,您是?”山羊胡子也不答話,回望一眼監號道:“案件未清,責擔未明,暗夜已深,謹慎為要,竟是這般熱鬧!三尺遠近,當真是天壤之別!”眾人聞言,自是愕然。

    李沅恭恭敬敬道:“此話怎講?”曹北峰一嘴酒氣道:“沒見過麼?崞縣販案事已明了,這是明擺著的,我等被人誣陷。今日百姓紛紛探監,方有這般豐盛席麵,不應當麼?”山羊胡子道:“兄弟,這話尚是有誤,此案未審,人犯未定,何謂明了?百姓探監,怎足以證明各位無罪?士民呼冤,怎足以證明此地安定?探得你等,探不得別人麼?有罪的,無罪的,隻天曉得,這心曉得,誰可曉得?”

    人群中有人低咳一聲:“聽這位老哥的意思,莫非你比我等清楚此案了,是也不是?須知這忻州城內萬千民眾眼睛自是亮極。”眾人一看,正是薛懷固。山羊胡子道:“古往今來,天下冤案奇案多了去,何在爾等!有冤無冤,大宋律令講證據,不講人情,這是至要!”薛懷固道:“人證便在此地!”山羊胡子笑道:“須知今日是人,明日不為鬼?”

    眾人聞言大驚。山羊胡子一拱手道:“打擾!”說罷,頭也不回向坡下走去。

    楊延平緩緩坐了下來,暗暗思量老者所言,回頭見昏暗的光影中,獄丁抬了地上食盒,隔了窗戶叫道:“犯事倒犯出功來了,有人給你弄得不少好酒好菜!”

    薛懷固驚道:“楊將軍,有人要滅口!”楊延平發覺薛懷固深邃的眼神直看了他,暗暗佩服此人心機。不及說話,道:“老薛,我們過去看看!”

    大家紛紛停了筷箸,見三人朝監舍走去!

    崞縣私販銅禁案數日後在忻州知州衙門公審。一大早,城內百姓早早聚在衙門外庭台下空曠之地,將衙門圍了個水泄不通。

    “奶奶的,再擠就上堂了,是審犯人還是審你們!”

    正吵嚷間,院外嗵嗵嗵三聲炮響,六扇門大敞,堂上快隸、皂隸兩班衙役低吼一聲“虎威”,將堂下百姓人眾懾得不敢作聲。

    一隊軍士押了一眾人犯過來,在堂前與皂役作了交接。

    “帶楊延平、彭樹元、範謹遠上堂!”

    楊延平三人整整囚衣,隨皂役踏上台階,堂上已坐滿官員,均是一言不發,何常箭卻坐了台下一邊。

    三人當堂跪下,例行報了家門。台上有人喝道:“身為官身,有人告你等查禁立功在先,殺人扣禁於後,知律犯律,可有此事?”三人聽著話聲如此耳熟,不禁詫異。楊延平一抬頭,愕然發覺台上正中主審官竟是昨日那山羊胡子!

    “楊延平,你等案件我已上報朝廷。刑部知審刑院已有谘文,今差遣代州繁峙縣知縣梁繼宏主審。梁大人任內卓異連連,百姓中自有口碑,定會秉公辦理。爾等原為官身,自知輕重,務要實話實說,上不負朝廷,下不負民望為盼!”何常箭道。

    楊延平心下直如油煎刀絞,情緒激忿:“楊延平豈能不知大宋律令?梁大人,有人誣告我等查禁立功在先,殺人扣禁於後實是冤枉!”梁繼宏道:“有何冤屈,速速道來!”楊延平竭力壓製內心激動,便將當日押壓途中生疑,進駐崞縣查案與彭樹元範謹質相聯手查禁,直至在城隍廟內扣壓銅禁遭姚林院阻攔等事從頭到尾說了一遍。末了,又道:“梁大人,當日事險,萬不得已才動手殺人。本已探明私禁貨物,不想第二天一早查封時,卻被人連夜掉了包。我等按跡巡查,竟在姚副軍使駐地尋到禁物。”邊上坐著的姚林院騰地起身,一拱手道:“梁大人,禁物確實在我駐地後院查封。因三日連陰雨,進城後思慮軍士們一路風塵,讓他們住了各車馬大店,我就近尋了處破廟安身。說句不中聽的話,現下我連廟門朝哪邊開都不知曉,境況完全不熟。當日之事現下想來實是慚愧,雁門關戰事吃緊,前方將士盼望軍糧早日到達,不料軍需中竟膽敢有人私夾禁銅,作為隨軍主使官,我姚林院自有不可推脫的幹係,我自領罪。我卻不解,彭大人身為崞縣父母官,對崞縣境況熟識。既是當晚便查出禁物,為何不通知我就地拿了,反而要等到第二天早起?即便得知禁物掉包,左右不過半個時辰,縣內駐兵便直奔城隍廟,你就不怕私禁連夜出城,你到哪裏尋去?”梁繼宏道:“為何不就地擒拿?”彭樹元道:“大人有所不知,我縣內駐兵因白天同押運軍士鬧些事體,被楊將軍拿了,人手不夠。楊將軍原也有疑,便商定第二天動手。”姚林院接道:“這事卻奇!手下軍士連日泡在雨中,直怕誤了交糧差事,耽誤前方將士。為何遲不尋事早不尋事,偏進了代州崞縣滋事,我聽說是你崞縣城門駐兵有意造事!”梁繼宏道:“姚大人,莫要說的遠了,今日隻問查禁一事。楊延平,我來問你,在馬圈圍子察覺掉包,你如何得知禁物藏於城隍廟內姚大人駐地?須知,你與彭大人已前往姚大人駐地。也就是說,前後半個時辰內,你未離得城隍廟半步,怎地判定私禁就在城隍廟內!”楊延平道:“梁大人,是從販禁軍士口中得知。”梁繼宏道:“軍士何在,提上來!”楊延平道:“軍士已被殺!”姚林院笑道:“倒是巧!他死了,我老姚卻是有口說不清了!”楊延平正要說話,範謹遠道:“梁大人,此次軍需販禁,原為五台縣押司何振邦一夥,問他便知。”姚林院道:“既有人證,何不快快傳來!人呢?想來也不是被誤殺了吧?”

    梁繼宏厭惡地瞅了他一眼,道:“提五台縣押司何振邦。”

    不一會,何振邦麵無人色跪了當地:“犯人何振邦見過各位大人。”梁繼宏啪地一拍驚堂木,喝道:“下跪可是五台縣押司何振邦?”何振邦道:“正是。”梁繼宏道:“縣治六案,身為押司,自曉販禁棄市,為何膽敢知律犯律,速速招來!”何振邦道:“回大人,小人財迷心竅,知縣大人命我率境內駐兵押運軍需,想瞅個空當,發些橫財。小人知罪,情願領死!”梁繼宏道:“軍需進駐崞縣,當夜可是你指使掉包?”何振邦道:“正是。”梁繼宏冷笑道:“既敢掉包,為何單單藏了姚副軍使駐地?虎口藏食,你倒膽大!”何振邦道:“當夜實是僥幸,大人豈不聞燈下黑麼?越是危險之地越是安全,小人正是抱了這個心思,才鬥膽連夜藏了姚大人後院。”梁繼宏道:“也是這個理。我卻不解,姚軍使駐地戒備森嚴,數十袋糧食,內藏一千餘斤銅器,你是如何安妥地藏至姚軍使後院,卻又做得人不知鬼不覺的?”姚林院道:“你說!一天勞累,我睡得人事不醒,不防竟被奸人瞅了空子,是如何進了廟後,莫非前後巡視軍士睡死了麼!”何振邦看了他一眼,道:“梁大人,那天軍士們都勞累至極,睡得死了,我便率人從後牆將糧食翻牆進院,此事與姚大人無關。”姚林院道:“我差點背下這天大的黑鍋!”

    何常箭正閉目聆聽,忽地睜眼:“我想問問,何振邦你一個小小的縣內押司,何有這個膽量,押了一千餘斤銅,竟夾了軍需裏!這一千斤銅,你欲要押了何處,怎生處置,處置給誰?”何振邦道:“這……”偷偷掃了邊上目視前方,麵無表情的五台縣令鄭向農一眼,不吱聲了。梁繼宏道:“何大人問你話,一千斤銅欲押了何處,怎麼處置,處置給誰?沒有買家的買賣你敢提了腦袋去做!速速招來!你賣與何人?”何振邦一個激淩,頭上的汗珠子不住往下淌:“回大人,原想……先拉到邊境……換馬。”梁繼宏道:“朝廷早已有令,私自販馬與販禁同罪,我不信你即便換了馬,售與何處?換馬之人是誰?兩禁同犯,你有這個膽子!受何人支使,速速招來!”何振邦俯身泣道:“梁大人,我已知罪,便是千刀萬剮,何振邦認了就是,快快殺了我吧!”說著痛哭失聲。

    一時,大堂冷寂。梁繼宏忽地一笑,轉頭對五台縣令鄭向農道:“鄭大人,你五台境內出了如此大逆之人,你不曉得麼?”五台縣令鄭向農打個寒噤,啊了一聲,忙欠身道:“梁大人,怪我平日管教無束,不想竟出了此等凶犯,下官知罪!”梁繼宏道:“知罪,知什麼罪?聽說你昨日夜間派人探監,探誰?可否說出來讓諸位大人聽聽?”鄭向農頭上冷汗直冒:“梁大人這話我不解,我……探得什麼監?”梁繼宏道:“可我昨日遇了三個人,提了食盒去探何振邦,說是五台老鄉。鄭大人,這老鄉當得好啊。來人,將食盒子呈上來!”

    楊延平當即大悟,昨夜他們幾個將食盒扣下,因是疑惑,未敢妄動。不大一會來了幾個人,說是何大人有令,監犯聚飲,不成體統,將百姓送進來的酒菜連人帶桌撤了,順手將食盒一並收了,不想卻是這般用場。

    當下,食盒提上大堂。梁繼宏背抄手走下,伸手揭了食盒,笑道:“如此飯菜做得香,有鹹有甜,有香有辣,滋味甚好。鄭大人,你不嚐嚐?”鄭向農抖著手摸了一把涔涔汗珠,顫聲道:“梁大人……”梁繼宏突地翻臉:“來啊,給鄭大人拿雙筷子,此等美食,棄了豈不可惜!”

    一個皂役取了雙筷子,梁繼宏硬塞在鄭向農手中,道:“鄭大人,嚐嚐何妨,這菜裏又沒毒!”

    一堂人大驚,怔怔地看著鄭向農。

    鄭向農抖抖索索地伸了筷,剛觸及食盒,手一鬆筷子掉落在地,兩腿軟癱在地,道:“梁大人,我……我……”梁繼宏陰森森道:“鄭大人,你幹得好事!莫非要我傳人證麼?”

    “日他娘的,鄭向農這狗官竟在飯食裏下毒!”

    堂下看熱鬧的百姓哄地炸了鍋,怒目瞪視鄭向農!

    何振邦愕然看著鄭向農,嘴唇顫抖不已:“鄭大人,為何要下毒手,我何振邦賣了你麼!”堂下右首坐著的劉光生起身道:“我說何振邦一個小小的押司何敢有膽量販私,竟然是你這五台縣大老爺一手策劃,何押司給你掩著,不想你卻下毒手!心讓他娘的狼吃狗啃了,來人,給我拖下去斬了!”兩班衙役答應一聲,便來架早已軟作一團的鄭向農。

    梁繼宏道:“慢!”劉光生道:“梁大人,此種人麵獸心的家夥留之何用?一刀斬了幹淨!”梁繼宏掃一眼何常箭,見他尚自閉目,道:“劉大人請坐,案件尚未理清,豈能行刑?如若當日雲中河劉大人快刀行刑,今日豈不又添一懸案冤案?”劉光生臉一紅,不作聲了。按職位級別,知州劉光生為正四品,繁峙縣知縣梁繼宏不過一個從七品微末官員,偏刑部知審院差遣審理此案。這差遣雖是臨時之職,卻有決斷之權。

    何振邦心一橫:“回大人,此次軍需販禁實是鄭向農指使,我身為下屬,豈敢違命?我家有一位兄弟犯事,監於五台縣獄,鄭大人答應我走這一趟,便不追究我兄弟罪責,便咬牙走了這條險路。鄭大人,你當日怎麼說的?你說走得順與否,都要放了我兄弟。如若犯事,我自領罪,不牽連你。誰料失手,你非但未放我兄弟出來,竟將我妻女押入縣牢,兩次派人入監告我,要我擔起罪,妻女兄弟無事!原本想一死了之,不想你竟要下此毒手,鄭向農,你還我妻女還我兄弟!你有膽現下動他們一根毫毛試試!你敢麼!你敢麼!”嚎叫著竟要撲向鄭向農,被兩旁衙役死死按了當地。何振邦哭道:“梁大人,我全招!鄭向農支使我幹此販禁之事,我死無怨,望梁大人網開一麵,放了我妻女!”梁繼宏道:“你妻女無罪,我自會讓人放了,你放心。鄭向農,你知罪麼?”鄭向農深深磕下頭去,官帽滑落在地,滾至何常箭腳下,手下意識地想拾起,早被何常箭一腳踢飛,冷冷道:“恬不知恥!原聽說五台縣沒好官,今日方算領教!”

    鄭向農羞愧得俯了頭,大氣不敢出,顫聲道:“下官知罪!”姚林院道:“鄭向農簡直膽大包天,險些害我給你背了黑鍋!”何光生對姚林院道:“老姚,你那點黑鍋算什麼,倒是我行事武斷,心裏隻想著為朝廷除禍,保雁門軍心民心安穩,差點誤斬了功臣。我何光生領職忻州,遇事欠冷靜,隻以為站在穩定大局上考慮此事,上可表述朝廷,下可對治內軍民有個交待。現下想來,我鄭光生實是有愧!”說著,站至當庭,對楊延平等人深深作了個長揖!

    姚林院也要作番態勢,被梁繼宏擺手止了:“今日時辰不早,且審到這裏,何大人,你看如何?”何常箭麵無表情道:“你是主審官,我不過旁聽而已,你作得主!”梁繼宏道:“鄭向農,你下去好好寫個述辯材料,要將犯事經過情由細細呈來。給鄭大人在州監內院開處獨室,讓鄭大人好好反省反省,不得慢待!”鄭向農止不住哭道:“謝梁大人。”梁繼宏上前一把將鄭向農挽起:“鄭大人,這是怎生說的?想當日我倆同日進開封麵聖,朝廷信任,得以知事縣治,為官自應遵章守法,按律行事,為士紳民眾樹以廉潔、清白、盡責好形象,不想今日卻有此劫。不過鄭大人放心,朝廷尚有寬嚴相濟之政,這要看你鄭大人以何種態度對待此事。慎重,慎重!”鄭向農道:“梁大人,鄭向農一定回去好好反省!”梁繼宏道:“下去吧。”

    案件到此戛然而止,大出在座人的意料。楊延平忍不住道:“梁大人……”梁繼宏道:“楊將軍快快起來,你等原是我朝鏟蛀剔惡的首要功臣,今宣撫使何大人,忻州城各位大人均在,我便撂下話,諸位大人可為我作證:我定將各位所立之功上表朝廷,以獲褒獎!”劉光生緊緊拉了楊延平及彭樹元的手,親熱道:“我心裏有愧,望各位諒解。為官多年,一向以朝廷為重,邊事為重,隻求境內安定,自思未做得半件對不起朝廷的事,不想當日卻險些鑄成大錯,斬了功臣,縱了小人!三位且請歇了。三日後,我要宴請眾位兄弟,以補我之過失!可好?”馮晉春道:“劉大人,三四十號人馬,都請得來嗎?加上在座諸位,好大排場!”劉光生道:“我自取俸祿請諸位兄弟,便是傾家蕩產,隻要能得兄弟們寬恕,原也認了!”姚林院道:“此事我亦有責,劉大人請客,我算作一份!”“也有我等一份!”馮晉春、秦日征紛紛道。

    梁繼宏笑吟吟道:“忻州父母官當庭認錯,足見眾位大人心誠意誠,楊將軍,你等好大臉麵。我等亦要沾了楊將軍的光、,這頓飯可是吃定了!”

    眾人正說笑,不妨庭下居中坐了的何常箭騰地站起身,鼻子冷冷一哼,拂袖而去!

    “何大人!”一幹人甚是尷尬。梁繼宏愣了一下,笑道:“何大人想是一路勞累,各位請回,容我安置何大人早點歇息。”劉光生道:“此事煩請梁大人一手操持,需要什麼,梁大人一句話過來,我忻州城必傾力侍奉!”

    梁繼宏道:“我定會將你等一番好意轉告,在此先代何大人向眾位謝過了!”馮晉春道:“這是治下份內之責,何敢言謝!”

    “後會有期!”

    送走眾官員。彭樹元近前道:“梁大人。”梁繼宏臉色一變,冷冷道:“不見何大人身體欠佳麼!”說罷,頭也不回,直向後廳走去。

    一進後堂,前腳探進門檻,後腳尚在門外,見何常箭坐在正中太師椅中,將手裏的茶碗往桌上一礅,陰沉沉笑道:“梁大人,你審得好案!”梁繼宏也不分辯,撩了袍角坐了下首,對下人道:“還愣著幹什麼,還不給何大人沏壺新茶!”

    梁繼宏掩了房門,回身坐進椅子中,道:“何大人,您看下官案審如何不好?”何常箭道:“鄭向農伏法,原是意料之外。先前尚在廟堂之上,忽嵫嵫成了階下之囚,原是三歲小孩亦看得清楚,幕後還有指使之人,隻是個開端!卻突突地刹了腳跟,不知你是何意思,我原奏報從繁峙縣借了你,便是取你辦案曆練、清白無私,不想這般作派,莫非此案尚牽了你不成?”梁繼宏笑道:“蒙何大人褒獎,我梁繼宏得大人此讚譽,實是有愧。”何常箭道:“我不想聽你空話,你給我說清楚,此案你要如何了結!”梁繼宏端了茶水,停在半空,直直看著何常箭:“何大人,雁門關下戰雲密布,自開國之初,至今二十餘年至為朝廷倚重,要糧籌糧,要錢輸錢,就為這邊陲極地民眾永保安寧,少受禍害,我雁門民眾實感雨露惠澤、皇恩浩蕩,不想卻在為官者身上出了此大逆案,民眾莫不怨憤,官員自慚尚自不說,看看我雁門將士,舍生忘死,殺敵立功,報效朝廷,職守境安,竟有人在軍需裏販禁,實是對整個雁門關愛君憂民、誓死衛國邊關將士,泱泱大宋朝野內外莫大之諷刺!安居休棲的民眾聽了此事有何感想?盡責職守的官員聽了此事有何感想?賣血賣命的將士聽了此事有何感想!”梁繼宏越說情緒越是激動,在地下不住踱步,“何大人,恕下官失禮!我本一繁峙知縣,不過微末小官,幸得朝廷和何大人賞識舉薦,方有此行。梁繼宏蒙聖恩垂愛,知一方縣事,原本有忠君愛民、以心示誠之意,隻想將縣內整治得夜不閉戶、路不拾遺即便傾了一生也未必辦得成功,每每想來,總是有愧。”何常箭道:“這正是我取你用你之道,不過今日堂上似非你之意吧?”梁繼宏道:“忻州城內我還不熟,想看看形勢。”何常箭道:“我看你多少有些明哲保身,怕得罪人,可是這個想頭?”梁繼宏看著何常箭,突地雙膝跪下。

    何常箭道:“你這是何意?”梁繼宏道:“且恕下官鬥膽問何大人一句!”何常箭道:“你講。”梁繼宏道:“此案不知何大人是要取一方安定,還是要挖根剔源?”何常箭一愣:“梁繼宏,你大膽!忻州知事劉光生尚有站全城安穩的高度慮事之心,我何常箭倒不如他麼!”梁繼宏道:“好,有何大人此言,我梁繼宏亦在此鬥膽撂一句話,何大人莫要見怪!”何常箭聞言大奇,將茶杯往桌上一擱道:“噢?老梁撂什麼話,我何常箭洗耳恭聽,起來說話!”梁繼宏站起,直盯了何常箭,一字一頓道:“何大人,忻州官場塌了!”

    何常箭冷冷地看著他,背抄了雙手在地下來回踱步。此時,一個下人端了茶盤輕輕推門進來,剛進來半步,何常箭怒吼道:“給我滾出去!”下人驀地嚇得臉色慘白,手中的茶盤險些掉落地上,忙掩了門退出。

    何常箭回歸座位道:“梁大人,你有何憑據!”梁繼宏道:“忻州五台縣知縣鄭向農便是憑據。”何常箭道:“此話何解?”梁繼宏道:“何大人試想,當日鄭向農怎敢遣人給何振邦下毒?何振邦隻是縣內押司,他居然有這個膽量!”何常箭道:“這也無奇,經他授意,原想殺人滅口。”梁繼宏搖搖頭道:“何大人不要忘了,這是在忻州城內,不是五台地麵。若沒有忻州官場授意,他鄭向農豈有此膽?他不過是此次案件中的一個棋子而已!”何常箭道:“莫非老梁對此案已成竹於胸?”梁繼宏道:“尚是個猜測,還有諸事還須細細籌劃。不過,此案昭日之際,便是忻州蒙恥、朝廷蒙羞之時!”何常箭本為中書門下都署候,外任河東路宣撫使不過隻是鍍金,正須功績回防開封,逢此等案件,恰是建功之千載難逢機遇,當下道:“梁大人,你放心查辦,我要人給人,要錢給錢。不管牽涉何人何職,務要一查到底,決不姑息!破了此案,我何常箭給你請功。漫說一個小小的忻州城,便是開封府官員也扯蛋。大宋什麼都缺,就是不缺官員,尤其是這夥王八羔子!”

    梁繼宏臉瞬間漲得通紅:“何大人,我不求有功,但求無愧於忻州民眾,無愧於雁門邊關將士,有大人做主,我梁繼宏拚得粉身碎骨,亦在所不惜!”何常箭道:“這才是你梁繼宏的真本色!”梁繼宏道:“何大人,現下我要向你借兩個人!”何常箭道:“誰?”“薛懷固和範謹質!”何常箭一愣道:“好似我手下沒有這兩人?”梁繼宏道:“當日意圖劫法場,正是他們。崞縣縣尉範謹遠便是範謹質哥哥,範謹質千裏尋親不想竟在刑場上遇親,聽說忻州民眾一路為楊延平範謹遠等人鳴冤喊屈,便集聚了一夥人劫刑場。當日若沒有他們出手,楊將軍他們怕是人頭落地,此案便成了死案!”何常箭點點頭道:“薛懷固是誰?”梁繼宏道:“是一夥義士,此人心胸機深,有些謀略。我欲借此二人助我一臂之力。”何常箭道:“我給你下令,將二人聚了你處!”梁繼宏道:“謝何大人!”

    何常箭道:“我已答應你,可否先給我探個底子,讓我心裏頭有個譜調,否則即是忻州珍禽異味都端來,亦吃得不甚香甜。”梁繼宏微微笑著,在何常箭跟前舉起兩個手指:“現下我要做兩件事。”何常箭道:“哪兩件?”梁繼宏道:“示弱、救人!”

    何常箭道:“向誰示弱?救什麼人?”

    “向忻州城示弱,救鄭向農!”梁繼宏沉聲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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