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5946 更新時間：09-04-11 15:26
第二天一早，青城堡議事廳。
青紗宣布轉移族人之事，並在分派諸聖使、護使任務之前再度發表了一通讓俞夜刮目相看的言論。
“今日，有些人要護送族人離開，我知道其中定有不願意離開。但是此刻，我以族長的名義請你們遵從我的決定，盡心完成交給你們的任務。這很重要。”青紗站在議事桌之後看著眾人，目光炯炯，“戰鬥是光榮的，但是，把親友都賠進去那是愚蠢！所以必須要有人去保護老弱。我不知道，這場戰爭的結局，但是我能確定一點，即使這次敗了，還有你們保護下的族人，幾十年後，我們有機會卷土重來，你們會是真實的英雄；如果，我們勝了，青姚城剩不下多少人，那時我需要你們領著族人回歸，重建我們的家園，你們也會是了不起的英雄。如果，我們都隻為仇恨，為怒火去戰鬥，棄弱小的族人不顧，讓敵人隨意殘害，那，這次敗就是敗，勝也是敗，。我們會是越族千百年來的罪人。”青紗眼中閃過一絲憤怒，“據我所知，忻人這次來了十萬多人，還有二十萬的吳人，我全族現在也不過二十萬人，多你們幾十人，於事何補？我族不會以人命去獲取勝利，我們用智慧、用《迷神之怒》。但前提是，不能受弱小的拖累，他們必須轉移。所以你們的任務很重要，它會影響我族的勝利，關係我族的生死存亡。”停頓很久，無人言語，青紗的聲音溫和下來，“留下的人，也許會死去，包括我，我族之人都是勇士，不會害怕，會爭取足夠的時間讓你們離開，會戰鬥到最後，但請離去的人擔好你們的職責，讓死亡變得有價值。”
分派任務之後，“青風、若東、甘琪、羽樹和俞權。你們留下，其他人散了吧。”當房中隻剩七人時，青紗斜靠竹椅，看了看坐在右邊的俞夜，問：“祭師大人，你認為，青姚城以南的邑城、陽城、賓城、武城和那岩城該怎麼處置。”
俞夜看看留下的五名聖使，又看看青紗掛在牆上的地圖，“如果我們不幸敗了，他們隻要投降，大部分人可活，但不排除他們會被遷怒而遭屠城，所以，”他看一眼麵無表情的青紗，“應該讓他們也轉移部分人，這就需要五位聖使了。請五位經過這五城時持信物接收五城的族人。”他看向青紗拿出的五個青黑小漆木匣，“我們會傳信讓各城長吏和城守早作準備的。”
房中隻有兩人了，俞夜看著青紗麵上淡淡的倦意，“青紗，如果……我請你領著族人離開呢？”
“我是族長，這裏需要我，如果我也走了，沒人能走得掉。再說，甘子在這裏，我不會獨自離開的。”青紗斷然說道。
俞夜默然，他知道至少前一句話青紗說得有理，可後麵一句，還是讓他的心抽了一下，“隻有那麼一點點痛了。”他心中想，咬咬唇，感覺這一切太過真實，難以忍受。
良久的沉默。青紗忽然歎了口氣，“敵人來得不少，來得好快。我有種不祥的預感，他們之中定有深悉我族之人。”說到這裏，猛地抬頭變色，“不好，我昨夜糊塗了，既有叛徒，青衣他們的陷阱和巫陣能起多大作用？青衣和俞安……”
俞夜也一驚，忙大聲呼喚：“月童，月童！”看著奔進來的月童，“立刻傳信給甘將軍，敵軍中有我族叛徒若月文，讓俞安加速撤退到西江南岸，青衣護使小心應付，借機後退。”
月童才走了一會，羽鳳急急火火地趕來，“青紗，若月文果然在吳國，化名在吳相府中為客卿，據探到的消息，相府小姐為吳國貴妃，深得吳王之寵，最近幾個月卻身染重疾，無人能治，若月文讓人向吳王進言，南方越族有一報時泉，定時而湧，到時而退，能治百病，是故吳軍南下與忻人聯合。若彥還探到，昨夜午夜之後吳郡有快馬急報，然後若月文今日一早出了相府直奔南方。”
青紗稍鬆一口氣，“若月文才下南方，那青衣定還安好，敵軍有較大損傷。”
俞夜臉上怒色升起，“若月文，竟敢打我五鼓的注意。如今他定然急著回來收取五鼓，防止落入他人之手，隻怕今早才出發是個幌子。”他一向溫和的俊臉上無比森然，“那很好。羽鳳，讓人在吳郡散布這樣的消息：天下第一樂師俞夜尋訪天下樂器，下南荒，查到南方越族五鼓稍有特色，越人愚昧，竟視為族寶，以為權力象征。聞二十年前越族一場爭權，祭師之徒若月文敗走吳國。再讓斥候假扮醫者為吳妃診治，稱貴妃遭人下蠱，乃南荒越族祭師秘術，把傳言送到吳王耳中，再告明若月文的真實身份及他的連夜南下，暗示他殘害貴妃，欲借吳人之手爭權，並擾亂吳國。我就不信吳人能容他。”
羽鳳和青紗相視一眼，青紗點點頭：“以我們目前之力，找到若月文，殺了他是要很大代價的，讓吳人下手也是個好辦法。”
羽鳳應聲出去安排了。青紗笑了笑，“俞夜，你平時一臉溫文，可生起氣來也挺嚇人的。”
俞夜臉上淡淡的，“我說過，我會守護好五鼓的，這是對老頭子的承諾，也是對你的承諾。任何人，要打它的注意，都會死得很慘。”
青紗心中微動，微微一笑，“青冥選了你很有遠見。你有膽識，雖然對族中之事不熟悉，但學得極快，而且對中原各族和他們的謀略比較了解。要保我族並不容易，你要幫我哦！”
俞夜看著她帶著笑意的麵頰，帶著企求卻又雜著調皮的眸子，心中一暖，衝口而出：“好！”
青紗卻已轉頭，沒看到他異樣的熾熱目光，聞言笑容更盛，“我們去鼓山看看情況。”
俞夜癡呆地看著青紗的側臉，心裏的防線層層崩潰，他忘了曾對羽鳳說的“隻想看著她”，似乎青紗的笑容就是他的精神毒藥，可以讓他死，也可以讓他生。回想著她的笑、她的茶、她的惱、她的慷慨言辭、她的信任，每一個她都沒法讓自己放棄。
俞夜兀自發呆，沒發現青紗已經走到了門口，青紗回頭見他還站在原地，喚道：“俞夜，你怎麼了？”
俞夜聞聲醒悟，對著青紗傻傻一笑，“我隻是想起了秦殤，你剛才求我幫忙時，可真像她。”
“哦，”青紗一愕，“俞夜，你很掛念她，很喜歡她的吧，可是，為什麼放任她離開呢？”
俞夜聞言臉色忽然蒼白，怔怔無語，“喜歡，為什麼放任她離去呢？為什麼呢？”他心裏彷徨自問，看著青紗，眼裏的惆悵和痛苦有如深海。
青紗看了他一會，歎了口氣，她的確不明白，她自己和熟識的族人的愛恨都是一往直前的，不會輕易放棄，可放棄了就不會為它如此痛苦。可是看著俞夜的痛，她很不好受，於是她走回去拉住俞夜的手，“等這次勝利了，你就去找她，我讓若彥幫你。我們現在出去走走吧。”
俞夜點點頭，反手緊緊握住青紗的手，傻傻似的讓她拉著出去，心情一下子就好起來了，“就算隻是這樣，也已是足夠了，不是嗎？”
兩人的身影消失在回旋的走廊之上是，羽鳳出現在議事廳門前，眼中有著深深的憂慮。
似乎俞夜昨夜的鼓聲讓族人從長期的壓抑和頹喪中振作了起來，回複了越族的驕傲和尊嚴，更固執盲目地認為，有了《迷神之怒》，隻要留下來就能把忻人趕回老家，一些從青姚城以北逃難來的族人甚至已經準備著回家了。
所以當青紗二人來到鼓山之下時，隻見到了數百人，幾乎都是十歲以下的小孩，隻有數十的成年人，還有一些在把一兩歲的孩子拚命地往值守的衛使手中塞，請求他們路上代為照看，衛使們有些手足無措。
甘琪遠遠看到青紗和俞夜，迎了上來，“族長，祭師大人，族人似乎都不想走呢。現在確定要走的隻有一百五十一人，除了十多個孕婦都是十歲以下的孩子，我們這些衛使照顧不來這麼多孩子的。那邊的幾十人是剛才我們強行留下的孩子的父母。青月他們已經帶人在城內外挨家勸說了。”
青紗臉色嚴峻，看了俞夜一眼。
俞夜屈起食指刮刮鼻翼，不等青紗開口，“這事交給我吧，我會讓青姚內外的平民都離開。”說著他微微笑著，生出一股出塵的意氣風發之勢，讓青紗和甘琪眼前一亮，然後就在眾目睽睽之下飛身向鼓山之巔，借著高樹幾個騰躍就站在了山頂之上。
“隻聽說俞夜祭師沉迷音樂，不知道他還有如此身手。”甘琪讚歎。
“這是青冥祭師的絕技之一。俞夜看似輕浮，其實很是重情，看來他一直很敬愛青冥，畢竟青冥在他無親無故時收養了他。”青紗目中閃爍，“青冥一直氣憤於俞夜隻沉迷音樂，不學無術，也許他一直都沒發現俞夜實在是個無拘無束的天才。”
一陣雄渾的鼓聲響起，是緊急召集鼓，俞夜淡淡的聲音響徹城內外，帶著絲絲蠱惑：“鼓山東，祭壇，俞夜有事宣布，所有人帶齊行李，半個時辰內到祭壇廣場。”
幾乎所有人腦袋都嗡嗡直響，隻有種不顧一切聽從他的命令的衝動，俞夜音落，城內外各家忙碌起來。青月等人正站著一條巷子中，愣愣的看著忙碌的族人，心中駭然：“這麼簡單！如果是戰場上……”羽家院子，羽老爺子拍拍呆著的棉嬸，“棉兒，半個時辰後我們也去祭壇，不用帶行李。”看著院子中站著的羽元，“讓羽元和你一塊準備午餐吧，帶些去祭壇。”棉嬸出去了，老爺子嘴角浮起一絲淡淡的笑意。一個小院中，若依把目光從半空中收回來，默默想了一陣，也開始收拾行囊。”
直到日落時分，約三萬的人終於分成九路向南方和西南而去，青紗看看眼前四五百人的隊伍，又望了望遠遠站在廣場北側的萬餘人，走了過去，俞夜和羽鳳也跟了上去。
青紗靜靜地看著眾人，眾人也齊刷刷地看著她。青紗正要說話，一個中年男子的聲音響起：“族長大人，你不用說了，我們很多都曾是衛使，戰士是不能逃跑的。”
俞夜看了看青紗，也正要開口，那個聲音又響起：“祭師大人，也請你不用勸，不要用法術，我們都見過血，是真正的戰士，心不是能輕易撼動的。”
“木華將軍，你們為族國受了傷，我不……”青紗的心在顫抖。
“族長，”木華打斷了她，“我們是越人，還走得動，扛得起刀，挽得起弓，青姚城隻剩下一萬衛使了，人都走了，誰來保衛家，怎麼讓妻兒走得遠？你和祭師大人都留下了，我要跟隨你們。”說著他肅然站直身子，語氣鏗鏘，“請族長和祭師大人成全，請族長和祭師大人自重！”說著伏跪於地，萬餘人隨著他跪倒，口中齊聲大呼：“請族長和祭師大人成全，請族長和祭師大人自重！”
青紗默然，俞夜卻心潮起伏，世上有種情感叫義氣，也可以讓人為之付出一切。他第一次為青冥和青紗之外的人深深感動，一直以來總覺得自己的鼓聲中缺了什麼，現在他明白了，也更明白了《迷神之怒》。
良久，青紗雙唇微啟：“好，木華將軍，我很感激你們，你們可以留下。可是，若依，你，”她看著站在人群邊上孑然獨立的女子，和擠成一團的四五十個孩子，“還有，青風你的娃娃軍團必須走。”
若依緩緩前來，“青紗，我不會走的，我要跟著他，我愛上他了。”她指向俞夜。
俞夜心中大駭，看向青紗，斷然說道：“不行，我俞夜有心上人，我並不愛她。”
青紗第一次看到俞夜眼中如此的慌亂，猶豫著，沒說話。
若依卻不依不撓：“我不管，跟著你，總有一天你會愛上我的。”
這時，羽鳳說話了：“青紗，讓若依留下來吧，就算現在讓她走，她自己還是會回來的，反而會給她更大的傷害。”
俞夜心中很慌，聲音中帶著些許哀求：“青紗，你知道……”
“祭師大人，”羽鳳語氣森然，“我也知道你的心事，但請不要隻考慮自己的事，你是族中的祭師。”
俞夜怒氣衝衝地瞪向羽鳳，卻看到了她平靜眸子中的威脅之意，不由得壓下了怒火，一字一頓地說出十個字：“留下可以，但不許跟著我。”
青紗看著不忍，也不想招惹羽鳳那難得一見的可怕臉色，隻好安慰道：“俞夜，你的心裏愛著誰，不會因為身邊有其他人而改變的，你不用擔心。”
俞夜立刻冷靜下來，“若依，，你我才第二次見麵，我早有心上人，我愛她無法自拔，不會有半點改變。為我留下，你會後悔的。”
若依靜靜地看著他：“沒關係，等我後悔了，會自己走的。”
“好吧。作為祭師，我會為你的安全考慮，讓你留下，你就和羽鳳住城堡裏吧，但不要跟著我，我現在隻喜歡自己呆著。”
“多謝祭師大人，多謝族長大人，謝過第一聖使大人。”若依跪倒在地。
一群半大娃娃看得眼都直了，充滿希冀地看著青紗三人。
青紗裝作沒看出來，立刻就打破了他們的幻想：“俞權，帶人把這些孩子綁了帶走。”
站在最前麵的青風眼珠子一直都在骨碌碌亂轉地想著留下的借口，此時慌了，一個猛撲，倒在青紗腳下抱著她的大腿，一把鼻涕一把淚：“青紗姐姐，我也喜歡你哪，我們都愛你，你就讓我們留下跟著你，為你戰鬥吧。”一群孩子聞言也都撲了過來狂呼“青紗姐姐”。
青紗麵色僵住了。俞夜愣了一下，放聲大笑。羽鳳抿著嘴看向若依，若依依然一副冷冷淡淡的臉，似乎一切都不在意地看著大笑的俞夜，不似有情，也不似無情。其他人可就忍得難受了，卻不敢像俞夜那樣放浪大笑。
青紗終是淡淡笑了笑：“青風，姐姐是為你們好，才讓你們走的。聽話，你們趴著別動。俞權，我的命令不想重複第二遍。”
靜了一下，當第一個孩子被綁時，青風反應過來了，立刻跳了起來猛地退後幾步，忽然拿出一柄匕首抵著自己的頸項，“青紗姐姐，我很快就十五歲，可以上戰場了，為什麼我想留下來都不行呢？”青風很激動。
“青風，不要！”青紗大急，下意識前走幾步，可青風也立刻後退。青紗立刻停住，青風後麵幾步就是廣場的台階了。
好一會兒，四周很靜。忽然，青紗心中毫無征兆地猛一跳，忍不住抬頭望向北方，旋即抑住心中的不安，她溫言道：“青風，你別激動。我知道你們都是好孩子，可以成為優秀的戰士。那現在，我給你們一個機會，證明你們能對抗敵人。”說著看向俞夜，俞夜也正想著對策，會意一笑，點點頭，接上青紗的話：“你們應該已經知道了，我有一門巫術，在話時施展可以控製人的心智。要知道，在戰場上被人控製了心智，不但不再殺敵，甚至會受敵控製傷害原來的親友，這是很可怕地。那麼，現在我給你們的考驗是，聽我的一支子，之後你們之中還能保持清醒的就可以留下。明白了嗎？”
青風想了想，還是不敢相信：“俞夜哥哥，你說的，是真的嗎？隻聽一支曲子？”眼睛卻望向青紗和羽鳳。
青紗笑著點點頭。俞夜今天的心情實在很好，仿佛從深心處一樣，一股溫和至極的笑意漫上了他的臉龐，整個人立刻一亮，放出攝人的光芒，連帶著他那一襲白衣，就像冬日裏的太陽放射出溫暖之意，夜風似乎靜止了，“我說的，當然是真的，青風，祭師是不可以說謊的。”
青風看著身處白光之中的俞夜，看著他暖暖的笑，心中疑慮莫名盡消，大聲回答：“我相信你了，俞夜哥哥。“
俞夜仍舊笑著：“那你可以把匕首放下了吧？”看著青風收回了匕首，“小家夥們，別趴著了，都起來吧。”有看向廣場外遠遠站著的四人，“老爺子，羽元和青羽如果過不了我這關也得走，你同意嗎？”羽老爺子銳目一掃，點點頭。
青紗心中一暖，與羽鳳對視一眼，看到羽鳳眼中複雜的無奈微微消融。
俞夜收斂笑容，周身白光淡下，空氣中留下了縷淡淡的暖香，“那，我要開始了，一曲《關雎》。”雙手後背，捏著印訣，周身剛剛淡去的光芒瞬間又起，比剛才更熾更暖，遮蓋月華，似乎要飄然飛升而去。
“關關雎鳩，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參差荇菜，左右流之。窈窕淑女，寤寐求之。
求之不得，寤寐思服。悠哉悠哉，輾轉反側。
參差荇菜，左右采之。窈窕淑女，琴瑟友之。
參差荇菜，左右芼之。窈窕淑女，鍾鼓樂之。”
一曲終了，全場寂然。俞夜斂容，月光依然，清淡如水。看向羽鳳，他輕輕地說：“青紗說得對，既然喜歡，為什麼要放任她離去？”羽鳳聽得身心都一顫。俞夜卻已轉身向孩子們，聲音溫和：“小家夥們，現在往前走到我的身後。”
隻有十五個孩子呆在原地沒動，青風、羽元和青羽赫然在其中，當他們清醒過來看著站在俞夜身後的夥伴，臉色瞬間慘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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