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3233 更新時間：09-06-18 13:04
五十五疑是夢中來
那時候水月心還是小孩子，喜歡穿白衣，然後鬆鬆地盤起頭發，任那烏黑的發絲襯得瑩玉的肌膚分外白皙，仿佛瓷娃娃一般。剔透的大眼睛看人的時候還會怯怯地笑，嘴角輕揚，一副純真無邪的模樣。
水月心有個姐姐，是昊天宮傲萊殿的殿主水月微。她不像姐姐那麼有本事，小孩子脾氣，心性卻很大，最不喜歡別人拿水月微與自己比較，一聽到別人誇水月微，她就不開心，鬧脾氣能鬧很久。
於是不喜歡待在傲萊殿，天天裏四處亂逛。她任性，別人看在水月微的麵子上也不惱她，更何況隻是一個小娃娃，長得又漂亮討喜，真要惱也惱不起來。
水月微也不管她——管也管不住，一個時時嫉恨著自己的妹妹，責備她隻會讓她更加事事跟你對著幹。
水月心就這麼沒心沒肺地玩鬧著，仿佛會是永遠長不大的孩子，直到有一天，她遇到了一個人。
水月心在重華殿無聊閑逛，天早已暗了，漫天璀璨的星光鋪散在整個重華殿的四周。重華殿很高，月亮因此顯得特別大。水月心站在殿頂，伸著手，似乎想把月亮攬進懷裏。她個子本就小，還是小孩子，踮起腳尖依舊隻有小小的一節，下頭有個人看見了，不由笑出聲來。
水月心的臉立時耷拉下來，嘴嘟得高高的，垂下頭要看看到底是哪個冒失的家夥。
她看見了月光下的那個人，他已經醉了，臉上帶著酣醉的氣息。可是卻不像普通的醉鬼那樣瘋亂丟臉，也不會說胡話，隻是燦爛爽朗地笑著，仿佛整個重華殿的星光都在他的眉眼裏。他連醉的時候都很好看，纖長的眉毛飛揚入鬢，嘴角微微地向上揚起，眼輪彎彎，宛如新月。他酣醉正濃，走起路來有些晃，可一步步走過來卻顯得分外灑脫不羈。忽然飛身上了重華殿頂，醉了，力道沒掌握好，一腳踏在屋簷上，另一隻腳卻有一半懸在外頭。他身子一陣踉蹌，水月心心裏壞壞地想：“掉下去才好！”卻抑製不住地替他擔心起來——沒本事還要顯擺，真是不要命！
她不自覺地踏前一步，那個人卻已經站定了，看著她燦爛地笑著說：“小娃娃良心到好，替我擔心，想來扶我了？”
水月心臉上不自禁地飛紅，哼了一聲，別扭地偏過頭去：“誰會來扶你？我恨不得推你下去！”
那人依舊笑，踉蹌著走過來，拍拍她的臉說：“這麼小的娃娃，心眼卻這麼壞呢。”
水月心的臉更紅了，扭著身子躲開他的手，明明隻是羞，卻板著臉說：“你這人好不正經！我要向雷老爺子告狀！”
他卻笑得更大聲了：“脾氣很大呢。”忽然有些煩惱地說，“該怎麼哄這小娃娃呢？”
水月心在一邊嘟囔著：“誰要你哄，我早不是小娃娃了。”臉紅得厲害，根本不敢去看那個男子。他卻湊過來，彎著腰說：“我們做個交易怎麼樣？我陪你玩，你不要去告狀。”他喝醉了酒，口氣裏帶著一股陳年佳釀的味道。水月心最怕酒氣，恨那味道衝、熏人。可今天卻很奇怪，明明喝了那麼多酒的醉鬼就在眼前跟自己說著話，臉湊得那麼近，卻不覺得那酒氣有多麼嗆人，反而帶著酣然的氣息，讓水月心也跟著微微地醉了。她臉上帶著一股紅暈，大大的杏眼水汪汪地閃著光。那個人的臉忽然間朦朧起來，卻依舊那麼好看，纖長的眉毛下有一雙璀璨若寒星的眼睛。
他正在微笑地看著自己呢。那麼好看的容顏，仿佛夢一樣。
水月心卻依舊耍孩子脾氣，執拗著不肯答應。那人明了似的笑起來，拽住她的手說：“小娃娃，閉上眼睛，我帶你看月亮。記住，不能睜眼哦。”
“我才不要閉上眼睛！”嘴上賭氣地這麼說著，眼睛卻老老實實地閉上了，軟軟地靠近那人的懷裏，鼻子裏聞到一股混著酒氣的清香，有一種讓人安心的力量。
明明是一個連路都走不穩的人，她卻放心地把自己交出去了。她窩進那人的懷裏，貪婪地聞著他的氣息。微涼的風從她的鬢角穿掠而過，她便知道他在帶著自己飛翔，她想，他的腳底下該是踏著雲彩的，這麼好看的一個人，就算是酣醉了，亦會是灑脫飄然得無法形容的好看。
忽然間停下來，有隻手輕輕地蒙在她的眼睛上，仿佛怕她突然地睜開眼。另一隻手卻握住她的手掌，引導著她探向前方未知的一切。
手心裏觸摸到涼潤如水的感覺，仿佛探進霧與水的世界裏，什麼都抓不到，手心裏卻溫潤一片，流動的仿佛水波的觸感從指尖上漫延而來，悄悄地滲透進四肢百骸裏。
水月心忍不住推開那個人遮著她眼睛的手，要看看這帶來奇怪觸覺的東西。她看見了一個碩大的月亮，柔和的月光軟軟地流瀉一地，使得整個峰頂都是白色的河流。她看見螢火蟲在身邊流瀉飛過，翠綠色的螢火照亮她的眼睛。
手掌卻還在那個人的掌心，他的手很大，張開來能包住她的手掌。水月心下意識地抬起頭來，天空裏月亮還在。
原來是個假月亮呢。卻那麼好看，仿佛做夢似的。
水月心悵然若失地垂下頭，將手掌收進自己的懷裏。
那人說：“所以讓你不要睜開眼睛嘛。看，不開心了吧。”
水月心嘟囔著說：“還怪我，明明是你沒本事。”
那人笑起來，哄著她說：“好好，是我沒本事。我答應你，要是哪天有本事摘到真正的月亮，我就把它送給你。這樣可以了吧。好了，別生氣了。”看了看天後，又低下頭來說，“這麼晚了，也該送你回去了。再不回去，可要讓你姐姐心急了。”
水月心警覺起來：“你認識我？”心裏下意識地想離開他，身子卻依舊軟軟地窩在他的懷裏，一動未動。
那人捏捏她的臉說：“這昊天宮裏有哪個人不認識你這個小祖宗的？你的名氣可大著呢，連我這個才回宮三天的人都聽說了。敢大半夜地在重華殿頂摘月亮的，除了水殿主的寶貝妹妹水月心外，還能有誰？好了，不要耍小孩子脾氣，回傲萊殿吧。”
“我才不是小孩子。”水月心低聲說著，嘴角卻抑製不住地翹起來，眼裏盈盈地帶著笑。
“好，咱們的水月心水大小姐已經長大了，要是以後有人敢叫她小娃娃，我就幫她好好地教訓教訓那個家夥。”他微笑著將水月心抱在懷裏，柔聲地在她耳邊說話，嘴裏的酒氣酣然地落在了她的臉頰上，讓她微微地醉了。
水月心在那個瞬間全然愛上了酒的氣息，以至於在後來很長的一段歲月裏，她沉浸在酒潭裏貪婪地尋找著當時的那個氣息，卻怎麼也尋找不到。
沒有了那個人，即使再相似的氣息都變得沒有了意義。因為再相似依舊不是他，不會是執著她的手帶她看柔白色銀河般的月亮的那個人。
他帶水月心回到傲萊殿的門外。潺潺的流水聲中，他執起水月心的手說：“我叫雷天海。”
她在心裏反複地念著那個名字——雷天海、雷天海、雷天海……忽然猛地抬起頭來說：“原來你是雷老爺子的兒子，那幹嘛還騙我說怕我告你的狀！”
“老子打兒子，天經地義。這陣子我老惹他生氣，他早就想狠狠教訓我一頓了，就差了個借口。我可不能讓你把借口給他送去。好了，你也算是救了我一命。以後任何事都可以來找我，記住了，我叫雷天海。”拍拍她的腦袋，雷天海微笑著背轉身去，緩步消失在漆黑的夜色裏。她傻傻地站在原地看著他越走越遠，漸漸地看不見了，黑夜遮住了他的身影。水月心站了好久，忽然驚醒過來似的跑了出去，她在漆黑寂靜的夜色裏尋找雷天海的身影。
他卻已經走遠了，她看見那月亮下有個黑色的影子朝著重華殿而去，漸漸地成了一個小小的黑點，最後全然地看不見了。她忽然間捂住眼睛，悄聲地哭起來。
有個手掌撫上她的頭頂，細心地替她梳理已然淩亂的發。水月心知道那是她的姐姐。傲萊殿的殿主在自己妹妹的麵前彎下腰來，貼著她的耳朵說：“不要去喜歡那個人。”
水月心緊緊咬住自己的嘴唇，沒有說話。
水月微歎了口氣說：“他帶著你去看月亮了是吧。”
水月心猛地抬起頭來，怔怔地看著水月微的眼睛，失聲說：“你怎麼可以知道？你跟蹤我？”
水月微沒有回答她的問題，她隻是在告訴自己的妹妹一個殘酷的現實：“那個月亮是他從光島找來的，要送給一個他很喜歡的人。隻是在送出去之前哄了哄一個傻孩子罷了。心兒，你要記住，有些東西既然不屬於你，你怎樣努力也終究得不到的。你還這麼小，他隻會把你當成小娃娃。”她的話把一個孩子的夢撕裂了。水月心呆呆地看著她，睫毛忽而間輕輕地戰栗起來。
“我會長大的……我又不會一直是個小娃娃……我又不是長不大的孩子……”她嗚咽地說著，眼淚如成串的珠子往下落。
水月微輕柔地拭去她的眼淚，柔和地告訴她：“他來不及等你長大，他在認識你之前就喜歡上了另一個人。你知道嗎，你和他之間最大的距離是什麼？”
“是什麼？”
“是時間啊，傻孩子，你唯一缺乏的是無論如何也補救不回來的時間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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