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3653 更新時間:09-11-26 13:03
時,天下九分。
由北向南,從西到東,分別為:
易氏晉、成氏後燕、白氏譽齊、單氏北秦、趙氏趙、冷氏西鸞、莫氏元嘉、征氏楚、金氏南蠻。
其餘八小國十二部落,零落各處。
正,逐鹿之世。
——————————————拈花亂烽煙————————————————
如果你來到西北晉國,又仗著膽子撐了竹筏順著青瀏江洶湧激猛的東北支流而下,就有那十之一二的可能被急湍衝進八十裏外青溪澗小支流。若再是一個處理不當,便會被衝下高達數丈的青溪澗瀑布,不摔死也得嚇掉他半條命。
但如果你尚有命在,則會發現眼前的青溪澗穀,略嫌潮濕,卻是花美水好,常年煙雲繚繞,美若人間仙境。
青溪澗穀雖說是穀,卻實處在半山腰的群巒環繞之中。若你帶足了幹糧且未在激流中失卻,順著山路往下穿行數十裏,便會看見一個不算大,卻也比普通鄉鎮繁華那麼一點點的縣府所在——青溪縣。
樸素的,一目了然的名字,卻很適合這樸素的,一目了然的縣城。
似乎天下大亂也擾不到此處清靜的縣城。
夏燥早已遠去,秋爽也漸休止,正是個行人瑟縮了肩膀,埋怨家裏的老婆怎麼沒在他出門前為他多添件衣的時候。
和眾人一樣,暮聽沙從陰仄的小巷裏轉出身形來,順著人流走在行將散去的早市裏。
隻是比起來,他的腳步是從容的,麵容是沉靜的,肩膀也放鬆著,看不出那單薄淺青衣衫下的皮膚有未因這漸涼的天氣而升起一絲寒意和怯意。
地上可算是狼藉一片,到處都有些爛菜葉油紙包魚蝦殼混著不知是什麼的油漬,黏黏膩膩地印著多少腳印。
他並沒有挎著籃子,似乎隻是隨意地來逛上一逛,幹淨的皂靴全不介意地從那堆狼藉上踩過。而兩旁的小攤販或者是路過的行人見了他,不時就有那麼三兩個堆起了親切和善的笑容,衝著他打個招呼。
也許帶了那麼點討好,但終歸是真心實意地。
暮聽沙就會半側過他高挺好看的鼻子衝人家寧靜地點頭笑一笑,脖子和背脊彎到一個恰好的角度,不過分熟稔,也不過分謙卑,然後直起身來繼續走。
看去,就是個清俊的寧邃的謙恭的含光不露的,微笑起來很好看的書生。
有路過的姑娘家偶然瞥見他這一笑,少不得羞低了頭朝著身邊嘻弄自己的女伴粉捶一拳。
暮聽沙一徑前行。
每日都要走的這一路途他早已熟悉,不多時,便來到了巷尾的包子鋪前。
剛招呼了鋪子老板想說話,卻突然眉頭一皺探手轉身。
便聽“哇”的一聲,一個穿得髒兮兮破爛爛的小孩被暮聽沙鉗住了右手,被鉗住的小手捏著個簡單到可以成為簡陋的布製錢袋。
錢袋上的藍花布洗得舊舊的,一道道白花花的褪痕,捏在那小孩手裏晃個不住。
自然是暮聽沙的錢袋。
“先生,我已經三天三夜沒吃飯了,就賞幾個錢吧!”那孩子也沒怎麼害怕,見慣市麵似的嬉笑著對上暮聽沙瞪去的眼神。
其實小孩子心裏也挺奇怪的,怎麼眼前這個挺俊的青年大哥見著他偷了自己的錢袋,瞪來的眼神也不見得如何慍怒。
似乎最多隻是吃驚了那麼一下而已。
然後他就更奇怪地發現,這個大哥哥眼中不但沒了慍怒,連吃驚都沒了。
還帶著些慈悲地半皺了眉對他笑了笑。
此時暮聽沙的大手放在那孩子頭上,說了句:“剛來這裏的吧?”
那孩子有些受寵若驚:“哦……嗯。”
“哎,最近世道要變,到處都是逃難的人。你這麼小的孩子也留落到這麼偏僻的地方來,實在辛苦了。”暮聽沙相當誠摯地歎了一口氣。
那小孩忙點頭。
“可是你知道麼?有很多人比你的境況都不如。”暮聽沙一邊說著,一邊不著意又極自然地取下小孩手中的錢袋,蹲下來對著小孩的眼睛,斂了笑容。
小孩呆呆地聽暮聽沙開始講述青溪縣周邊流民與縣裏上饑下餓的貧民們所過的悲慘生活,十句未到就被暮聽沙感染到眼光閃閃,用髒髒的手背揩去眼角的淚水。
等到暮聽沙說了一句:“所以,我手裏的這些錢如果沒有被你偷去而是接濟了那些可憐人,可以救回多少或許今夜就將被餓死凍死的人。你明白麼?”時,小孩毫不猶豫地點了點頭,轉身就暈暈乎乎地走了。
暮聽沙此時站起來看著小孩的背影走遠,嘴角才愉快地勾起來。
於是包子鋪老板第一眼看到轉身對向他的暮聽沙時,暮聽沙的臉上就帶著這麼個六分寧靜的,兩分愜意的,一分半調皮的,最後半分得意的微笑。
然後暮聽沙拿了銅板的手向鋪子老板伸出去,說了一句:“五個包子。”
鋪子老板忍了半天笑終於沒忍住,一邊把早就按慣例裝好在油紙袋裏的包子遞給他,同時朗笑著道了句:“縣太爺您又捉弄人了,看人家孩子剛來咱們地方,就被你嚇著了。”
聞言,暮聽沙笑道:“我隻是說如果,又沒有真答應拿這些錢去接濟。”
“暮大人這麼清貧,哪來忒多錢接濟人。”老板娘也笑著走過來要將一籠剛蒸好的包子掀籠取出,顯然看慣了他們廉潔親民的縣太爺大人偶爾喜歡捉弄人的性子,道,“您還專門先問人家是不是剛來這裏呢!不是擺明了欺負人家不認識您縣太爺麼!”
她用著調笑的口吻,卻沒有一絲責備。
包子鋪裏頭見了方才那一幕的老小眾人全笑了起來。
看起來,暮聽沙這縣太爺,倒更像他們的兒子,朋友,叔叔似的親近。
暮聽沙不言,隻是半溜了藏著狡黠的眼睫,取過包子湊在鼻尖嗅了嗅那新鮮的肉香。低垂的眸中,最後半分的得意又擴大了一點,微挑了眉眼,擴大了嘴角勾起的弧度,更顯得略有棱角的下巴俊俊地尖了起來。
此時,老板娘一掀蒸籠,碩大的白霧一團又一團地冒了出來,熏在暮聽沙的周身。
於是落進那懶洋洋坐在一旁脂粉鋪台階上,兩隻腳平伸在身前不住左右晃蕩的少年人眼裏的,就是這麼一幕。
隔著大團大團熱騰騰的白霧,暮聽沙聞著油紙包裏熱騰騰的肉香,笑得一點點內斂一點點矜持一點點縱意一點點狡黠。一時間市井裏所有的熱鬧翻騰都被掩了下去,隻留下這大白日裏,暮聽沙眼中悠然燦爛如遠星的愜意光芒,白花花地眩人眼。
熏得少年腦袋裏也熱騰騰的。
於是少年怔了怔,一拍腦袋,猛地一個念頭閃過。
完了!躲不過了!
還是來了!!
然後他嘴巴張合三次,嗖地站起來,指著暮聽沙的背影大吼一聲:“你!就是你!!!!!!”
彼時暮聽沙正走到巷尾牆腳,剛拿出個包子要啃,就聽見背後一聲大叫,還有個腳步聲啪啪啪地急速靠近,正想回頭就看見眼前白影一晃。
他的眼睛反應過來了,可是牙還沒。
於是一口,就咬上了那隻突然“飛”了過來握住他拿包子的手隻是不小心連著包子一起握住了的小手上。
“嗚哇!”一聲尖叫,來人刷地抽回了被咬到的手,另一隻手幾乎是下意識地迅速出拳。
砰的一聲,暮聽沙整個人都被掀到了一邊。
愣愣回過頭來,摸摸鼻間,沒流血,又將手覆上被揍了一拳似乎有些變形的左臉,暮聽沙這才有時間回過頭去看來人。
皺了眉跳了腳如同一隻被踩到了尾巴的野豹子,眼前十三四歲的少年正惡狠狠地盯著他暮聽沙瞧。
暮聽沙“啊”了一聲,還沒弄清楚狀況,身後已經有旁人聽見動靜圍了過來。
於是他就和旁人一起打量起這個少年人。
乍一看,那張臉是有點似乎不一樣的東西,吸引人去仔細一看。
但仔細一看,更像是個平平無奇的鄰家少年。
端正以上,漂亮以下。
穿得白白淨淨的,麵容也是白白淨淨的。可以看出來這張臉要是安靜起來,也是陽光的,善意的,可親的。
不驚豔的五官往那裏一擺,隨便丟在大街上也不用擔心被人拐帶。隻是有些耐看,看著看著就覺得還挺順眼的。唯一那雙不像少年的眼睛不大卻長,很有味道的單眼皮,眼尾隱隱往上斜飛著,莫名的氣勢。
長長的黑發用一根白玉簪束在頭頂,一襲白衣外裹了一層紗,腰封邊緣的金紋黑綢低調著華麗,暗藏的不凡。
暮聽沙看著,微皺了皺眉。
旁人裏站出一個中年人,開腔對著少年道:“怎麼了?”
“他咬我!”少年理直氣壯。
旁人麵麵相覷,暮聽沙卻若無其事地笑了笑:“是你自己湊上來讓我咬的。”
“我隻是想攔住你!”少年怒。
“哦,那你叫我的名字不就得了,我又不擺架子。我還以為又是那個小乞丐,要搶我的包子呢。”暮聽沙道。
狗血噴人!誰想搶你包子!少年如此想著已經伸手揪住了暮聽沙的衣襟,話出口卻變成了:“狗嘴裏噴不出狗血來!”
此言出,眾人默。
狗嘴裏當然噴得出狗血的,所以不能否定這句話。
如果肯定,似乎又有點承認自己是狗的味道。
想到此,暮聽沙平素溫雅的臉上也有點掛不住了,略略沉了下來。
而眾人想笑又不敢笑,偷相看著暮聽沙的臉色。
少年人意識到自己說錯了話,趕忙指著暮聽沙的嘴巴對眾人解釋道:“他狗嘴裏吐出象牙,咬了我一口!”
此言出,眾人再默。
也不知是誰噗地笑了一聲出來,接著就是所有人哄堂大笑,捂著肚子的人有之,笑得躬了背還要拍著身邊人的肩斷續說著要把這笑話講給家裏黃臉婆聽的人有之,意識到又說錯話而窘得鬆了手飛了兩頰酡紅低下頭去的人有之,看著那紅臉低頭的人而鬆動了陰沉的表情,反而漸漸浮起笑容搖了搖頭轉身就走的人有之。
後兩者是誰,不需明說。
酡紅了臉的少年回過神時暮聽沙已經走遠,隻留了他個筆挺從容的背影。
少年想了想也收了繼續追去的念頭,隔了哄笑的眾人遙遙問了他一句:“喂!我叫洛清城,你呢?”
當然,如果暮聽沙不願意答,洛清城隨便揪個旁人問一問就能知道他是誰。
不過暮聽沙還是遠遠地站定,回過頭去,臉上被揍了一拳的紅印還在,卻已消了方才被冒犯的不愉快,倒更像是被洛清城紓解了心中積壓的煩心事似的,笑得又真又溫暖,回了一句:“暮聽沙!”
於是,那一年,那一時,一群笑得東倒西歪的男人,一地雜亂狼藉的市井,隔開兩雙遠遠對視的眼眸。
是誰的命盤軋軋,平淡無奇地撞出第一縷火花。
暮聽沙與洛清城,相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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