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忍凝眸  第二章 情懷漸覺成衰晚

章節字數:5703  更新時間:09-07-06 21: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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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醒時已是天大明了,我摸了摸空空如也的腹,有些氣悶。無法否認昨日是我勾引蘇邊讓的,有一種預感很清晰,蘇邊讓的身份即將浮出水麵,昨日的那一場歡愛不過是我用來鎖住他的心的一場戲。

    我很卑鄙,不過我不在乎,這具身體早已不止劉椋碰過,我不在乎再被什麼人抱……

    我很清楚自己在做什麼,孤身一人在亂世中毫無自保之力,不管這背後究竟有什麼陰謀,很明顯的是蘇邊讓潛伏在劉椋身邊的目的已經達成,該是脫離的時候。

    動了動酸疼的腰,背部的傷痕還有些痛,我不由得輕呼出聲。

    “葉公子。”一個宮女模樣的少女推門走了進來,看她年齡不過十四、五,清秀的臉上稚氣未脫,“蘇先生派我來照顧葉公子。我叫抱雲,蘇先生說公子有何疑惑盡管問我。”

    我朝她微微一笑,心下有了幾分了然,雖說蘇邊讓的身份還不清楚,但我想很快我就會知道了。從抱雲的身上看不到宮中侍女有的拘謹和小心翼翼,應該是混進宮來的。

    我對她說道:“緋情軒隻有我一人住,每日辰時和戌時會有人來打掃屋子和庭院,要你在這算是委屈你了,這裏的日子雖然無聊但也不用擔心沒有樂子。”我話有所指,與她相視而笑,同時也確定能留她在這裏劉椋應已經出宮了。

    劉椋說半月內不在宮中,是出宮調查關於戰爭的事嗎?難道他在宮外也有勢力?

    “蘇邊讓到底是誰?”我按捺住心底的重重疑慮,故作輕鬆的說道,仿佛有什麼呼之欲出。

    “公子可還記得七歲以前的事情?”抱雲沒有回答我的問題,而是問了另一件事。

    我有些恍然,回答:“師父說我幼年時大病一場,將所有的記憶忘了,隻在我隨身物件中找到‘葉還白’這個名字。你想說什麼?”

    “你是幽國人,蘇先生是幽國太子的老師。”抱雲冷冷笑著,神情是我所看不懂的漠然,我討厭這副模樣,極端厭惡。我朝她淡淡一笑,保持著自己的溫和:“兩者之間就算有什麼關係,又能怎樣?幽國被滅,蘇先生難道還想扶持太子複國?”話到最後我有些古怪地笑了,也不知蘇邊讓究竟想從我身上得到什麼。

    “你是幽國葉將軍的遺孤,自當擔負起複國大任。”抱雲神色激動,望向我的眼神轉為輕蔑,“還是說你已經當劉椋的男寵?”

    我冷淡地看著她,直視那雙被國仇家恨蒙蔽了眼眸,靜靜不語。抱雲先移開了目光,隨即有些黯然地低下了頭,也知道自己說了過分的話。我收回視線,說道:“不管這話是不是你無心說的,但我會記著,我很清楚的告訴你,幽國複國與我無關,我是燕國人。”

    最後短短一句話我說得很強硬,繼承了二位師父淡泊無爭的心我一向不願沾染這些剪不斷理還亂的麻煩,幽國複國又怎樣?複國之後又怎樣?還不是為了權利在明爭暗鬥。戰火紛飛的亂世沒有人能躲避,我不是聖人,無心管百姓生死,我在乎的隻有自己。

    “如果我說燕國也被劉椋滅了呢?你的師父淩千煙和素琴早被劉椋殺了,屍體吊於幽國故都城門上三天三夜!”

    我仍舊無動於衷,冷漠回答:“既然已死又何必驚擾亡者?每日在心裏憑吊他們,願他們安然往生便罷了,逝者已然遠去,報仇不過是癡人徒增煩惱。”

    抱雲噙著淚水恨恨離去,我剛想叫住她拿點吃的來,轉念一想隻怕已惹惱了她就算聽見也未必會給我端來,這樣也就算了。輕輕一聲歎息,回想起那揚名江湖的劍客淩千煙和驚采絕豔的素琴,一時間竟也是失了神,人活一世便在榮辱中浮沉一世,我隻想活著,隻想冷眼旁觀這世上諸般欣榮苦恨,仿佛那些與我無關。

    我的願望僅僅是自由一生,孤獨地踏遍萬水千山。

    一直到午後都不見抱雲回來,我有些無奈地爬起身,被褥早已經換了幹淨的,但一身青紫卻讓我知道昨天發生的一切。劉椋已經有些日子不曾碰我,昨天的事於我而言也算是一場發泄,而且我甚至還知道劉椋半途折返、立於窗口。

    門外是一陣喧鬧聲,還在屋裏就聽見昀妃的聲音遠遠傳來,抱雲的身影還是不見。我認命地穿好衣物,還是發現頸上有蘇邊讓留下的痕跡。全身依舊酸疼,我想對付幾個侍衛還是不在話下,挨半個月也就行了,大不了闖出宮去,料想那些禁宮高手還不敢傷我性命。

    待我出屋時隻有昀妃帶著兩個侍女和一個很特別的男子正在院裏賞著梧桐葉落。

    疑惑不解地望著那個從未見過的男人,那個人的氣勢很特別,光芒內斂,沉穩隱晦,又隱隱含著殺伐血腥,僅僅是立於梧桐樹下就有一種睥睨天下的感覺,但那人望向我似笑非笑的模樣卻教我心生警惕。

    “不愧為‘仙’之名啊!”男人哈哈一笑,粗獷的外表頓生豪氣,如同一杯老酒,蕩氣回腸,“早年聽聞‘琴劍仙’之名如曇花一現,如今看來真的是當之無愧!”

    昀妃輕輕笑著,狹長的丹鳳眼有著說不出的勾人姿態,風姿綽約,一張俏臉巧笑倩兮,一雙眉眼美目盼兮,當真是鄭國第一美女。我淡淡笑著,完全不為所動,說道:“閣下不是中原人,我也無需以中原之禮相待,是何來意直說了吧!”

    這男人比劉椋、蘇邊讓還高,開口帶有很重的外邦口音,實是來自北方的大合國。大合國起源眾說紛紜,多以傳說的形式流傳,倒神化了大合,但無可否認,中原未定之際早已統一北方的大合國此番前來必是虎視眈眈。

    “葉還白,你當真願意留在這裏?”昀妃仍是一臉笑意,眼眸中的陰狠卻是出賣了她的意圖,“本宮給你一個機會,要麼離開宮中要麼死。”

    我抬眼望了望天空,悠悠白雲飄然而動,癡迷之情溢於言表。很久很久以前,我也是這般對劉椋說,我願隨你入宮,一直相信心是自由的什麼就都不重要。曾經的我向劉椋許下過誓言,在他還未厭倦之前絕不離開,在他還未放手之時絕不逃離,現在的我仍是這般堅決。

    “我不會離開的。”我有些惆悵,默默地歎息著。這樣又算是什麼?從什麼時候起這牢籠就已經牢牢地鎖上,而這鑰匙,卻是完全交給劉椋?“二位還是請回吧。”

    轉過身去,不願讓他們看見我此刻的淒然,往事隨風,這一散卻又是幹淨的不留一絲痕跡,劉椋,這份早已疲倦的愛,又該如何延續?

    “且慢一步,”沉穩不失張揚的聲音微微拔高,音量不大卻中正渾厚,倒是個功夫極高的練家子,“難道你就不想知道自己的身世嗎?”

    轉頭看向男人若有所思的眼瞳,我扯了扯嘴角,冷淡地笑了聲,回道:“我不想知道,知道了又能做什麼?不過是自尋煩惱罷了!”緩緩地走回屋裏,我沒有理會那二人深究的目光,隻聽得男人低低一聲歎息,輕聲說著:“這樣的人,卻罔被縛於深宮……”

    我停下了腳步,垂眼低眉,似在自語:“我又是什麼樣的人呢?”

    芸芸眾生,當真就在滾滾紅塵之中掙紮浮沉麼?

    昀妃望了一眼葉還白的背影,見那人寂寥冷清的身影緩緩消失於木門之間,頓時一陣沉默。立於梧桐樹下的男人側頭對昀妃說道:“這下你可滿意了?他根本無心爭寵。我真的不希望師妹和那些嬪妃淪為一類。”那張粗獷的外表卻又有些怔然,深邃的眸子閃過一絲陰暗。

    二人一前一後走在回梓雲閣的路上,昀妃回頭直視那男人,說道:“我不甘心。師兄,陛下昨日一直都在處理政務,蘇侍衛也說陛下忙著三國聯軍攻衛的事宜,根本不曾碰過任何人,那葉還白頸上的痕跡又是從哪裏來的?”

    “闌兒……”你這又是何苦?後半句男人沒有說出來,而是淡然點頭,說:“今日我盯著,他的功夫還不足以發現我。”

    “拓跋師兄……”顏闌滿麵感激,眼眶微紅,楚楚可憐的模樣教人疼惜。

    不知為何,拓跋封想起了方才那個清雅飄逸的男子來。那人的心裏,應是是寂寞的吧!琴劍仙,一琴一劍笑江湖,傳聞中那個清俊出塵的男子竟是如此的……淒涼……

    回想起他那對一切都不在乎的模樣,拓跋封在心底微微歎惋,也未向昀妃顏闌說明便沿路折回緋情軒。緋情,緋情,莫非是詛咒一般,教人猜不透又不忍探尋。葉還白,你是否真如傳聞中的那樣淡漠無情,如同九天之上的仙人俯瞰塵世?若是,便是拉也要將你拉下凡塵來。

    我漫不經心地撥弄著琴弦,思緒不知飄飛到何處,現下形勢真的不容樂觀,劉椋會如何化解這場危機?印象中劉椋這人是殘忍善變的,可他究竟在朝堂之上又是什麼樣子我真不知道,七年的時間裏我從未出過緋情軒,他也很滿意我的順從。當初我受他脅迫而被逼入宮,並許下誓言直到他放手的那一天,但我竟想不起是因為什麼我受的威脅。

    現在的我,自尊、高傲全都沒有了,師父不在了,我什麼也不在乎。那鎖住我自己的,又是什麼?有些煩悶地甩了甩頭,思緒卻是轉到了抱雲身上,那丫頭不懂宮裏規矩,怕是除了什麼事被抓住了,管她的,要罰也是她自找的。

    桌上還擺著昨日蘇邊讓送來的藥膏,我有些無奈地晃著那個精致的白玉瓷瓶,許是無聊至極竟開始研究上麵的彩繪來。江湖中無人知曉,琴劍仙還未出道之前曾作假畫為生,一手丹青也如琴一般舉世無雙。

    百無聊賴地放下瓷瓶,我有些怪異地打量著四周,總覺得有一道目光停留在我身上,那感覺極為厭惡,轉念一想那人的行跡我既然發現不了必然也是比我高了,與琴一道揚名的劍早在剛入宮時就交給了劉椋,七年未曾習劍早就不知退到什麼境界了,唯有內功還撐得住門麵。

    抱雲還是沒有回來,雖說腹內還是空的卻也不是挨不住。我這人懶,一日三餐全部都是太監送來的,但自從後宮裏多了個叫槿妃的女人後卻是常常不得飽餐。槿妃是目前後宮中最有地位的女人,給劉椋生過兩個皇子,隱隱有立為後的一絲,她是這麼多年來唯一一個還得寵的妃子。

    我認命地一歎,伏在桌子上睡去,模模糊糊地想著蘇邊讓派誰來不好偏派抱雲。

    一聲大喝把我嚇了一跳,不由自主地從椅子上摔了下來,聽那聲音似乎是抱雲和人打起來了,就在不遠的地方。我頭疼地晃了晃腦袋,這丫頭純粹是給我找碴的。莫不是蘇邊讓故意做這無聊的安排?啼笑皆非地揚了揚嘴角,終究是走進院子。

    抱雲站在苑內的矮牆上,對麵的屋頂上是禁宮侍衛長李庭浩。李庭浩這人不簡單,我坐在石椅上欣賞著好戲,全然不覺自己這舉動像在賭氣。

    李庭浩擅長用鞭,軟皮鞭在他手裏舞得霸道張狂,抱雲不一會兒便沒得招架之力,眼見皮鞭將要打在她身上,我飛身上前用手臂纏住了李庭浩的皮鞭。帶著倒鉤的鞭子劃破了皮膚,鮮血流淌,血光之災啊,這一鞭下手可真狠!

    “李侍衛,她是我的侍女,有何指教?”我冷淡地望著自己受傷的手臂,微微蹙眉,皮鞭上有麻藥,分量還挺足的。

    “葉公子,那請問她可有記錄?”李庭浩倨傲地看著我,一派嘲諷模樣。

    “那你大可去問蘇侍衛。”我緊圈著皮鞭,倒鉤深嵌進皮膚,麻木的手臂已感覺不到疼痛,“這裏是我的緋情軒,別逼我出手。”

    “那就請指教了。”李庭浩欲收回鞭子,卻被我拉住,鮮血淌了一地我絲毫不理會。

    我說:“我手無寸鐵,不介意的話給我把劍再打。”

    “我才不要你在這裏裝好人,我的事不要你管!”抱雲在我後背跺了跺腳,恨恨離去,轉身離開的背影決絕而冷漠。看著那孩子消失在視線裏,我淡然一笑,向李庭浩說道:“你那藥真的很厲害,出自江湖吧!何事陛下與江湖扯上了關係?”七日醉,是唐於鳳閑來無事所做的,想到他,我又是一陣惘然。

    李庭浩愣了片刻,沉聲問道:“你為何會這麼說?”

    “猜的。”我扯了扯嘴角,眩暈感更甚,身形也有些晃動,“哪天真的找你打一場,今天還是算了吧。”看著他錯愕的表情,我補充道:“這個樣子根本連劍都拿不穩,演給那丫頭看的。”說罷,我竟真的兩眼一黑暈了過去,從屋簷上栽了下去。這下完了,但願李庭浩會拉我一把,別讓我摔個半死不活的。

    這幾天是怎麼了,難道天,要變了麼?

    拓跋封靜靜地看著這一幕,心底說不上是什麼感覺,方才在屋頂上看葉還白有些孩子氣的模樣隱隱有些莫名的悸動。他是大合國的將軍,此番潛入衛國禁宮自有他的任務,但見此情景卻動了心,旁人見他都是一副淡定溫潤的模樣,可他心裏又是承受了什麼才能這般看得透徹?一眼就可看出李庭浩看不起他,難道葉還白就真的什麼都不在乎麼?

    風起了,拓跋封失神地朝虛空中伸出了手,奈何這秋風,卻是從指尖滑過,不留一絲痕跡。

    李庭浩將暈倒的葉還白背進屋,神色也是一片肅然,心道葉還白若有心參政,衛國說不定能吞並八荒,但武帝陛下對他,又是什麼樣的想法?

    各懷心思的二人靜靜處著,盡管有一方並不知還有一人的存在,但那份迷惑與不解卻是緊緊縈繞心頭,揮之不去。李庭浩皺著眉頭思量著什麼,卻是猛然從坐著的椅子上跳起,向屋外跑去,手裏還拎著盤繞成環的皮鞭。

    待李庭浩的身影完全消失,拓跋封才敢現身。立於那人的身旁,就這麼安靜地呆在葉還白的身邊,從未感受過的平和與安寧緊緊牽動著他的心。就算沒人說出來,卻是隱隱有一種感覺,哪怕是天變得再厲害,這人也隻會淡笑著相待。

    不知不覺,一隻手竟是撫上了那人的臉頰,消瘦的臉龐雖沒有明顯的憔悴,卻能清晰地體會埋在心底的苦澀。似乎是覺察到了什麼,拓跋封神色一凜,沉聲道:“你很成功,苦肉計用得不錯。”

    葉還白緩緩睜眼,幽幽說道:“我沒那麼無聊,皮鞭上塗的是蜀中唐門三公子自製的七日醉,對身體有麻痹作用。”

    瞧見那清俊出塵的麵容因哀怨的眼神滿含媚意,拓跋封不知怎的控製不住自己的欲望,但見他神色如常,硬是壓抑了下來。葉還白注視著拓跋封,清冷的目光不含任何感情,淡定而疏離:“雖然不知道你是誰,但我不想惹麻煩,請告訴昀妃我是真的無意與她爭寵,倘若她要使什麼手段我也絕不會放過她。”

    “哦?”拓跋封挑眉,“你的威脅還真是輕飄飄的。”

    “後宮中爭寵的手段多著,若衛武帝有那麼容易迷上哪個人他早被滅了。”葉還白還是一派閑散模樣,淡然的笑意掛在嘴角。

    望著那清亮的眸子,拓跋封有些迷茫,這樣不染塵埃的眼神,怎會出自一個低賤的男寵身上?

    葉還白沒有回答,靜靜地望著拓跋封,彼此的對視竟然是拓跋封先移開了眼光。那張柔和清麗的容貌隱藏著讓人欲罷不能、深陷不得自拔的妖媚。用這樣一個詞形容他,不但不會讓人感到惡心,反而有種說不出的合適,教人一時惘然。

    有些蒼涼的輕笑聲從葉還白嘴間溢出,寂靜中隻聽得那低低的笑聲,異常沉重。葉還白說:“昀妃是什麼樣的人我不清楚,也請她不要給我認清她的機會。”他頓了頓,閉上了雙眼,帶著歎息的意味:“劉椋他陰險得很,殘忍冷酷如他怎會不知後宮裏麵發生的事情,希望昀妃不要玩火自焚就好。”

    “我是拓跋封。”眼見葉還白似乎是沉睡著的模樣,拓跋封又補充了一句:“大合國護國將軍。”

    “不清楚,我不曾出過緋情軒一步。”床上躺著的清秀男子冷淡回答,“拓跋將軍,請回吧。”仿佛是感覺到了拓跋封將要離開,葉還白又補充了一句:“能否讓禦膳房送飯菜來,這兩日事故頻出,倒沒怎麼吃東西。”

    拓跋封一怔,眼看那溫潤的神情染上一絲疲倦,卻不知更是讓人心生欲望,急急轉過身去,怕泄露了心中的思緒,拓跋封頭也不回地離開,但不多時便有太監端著膳食過來,也不看躺著的葉還白,放了碗碟就走。

    這宮中的人啊,心早已迷失在重院高牆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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