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5194 更新時間:09-05-05 16:49
巴爾迪尼氣得要命。他悲歎著,絕望地叫著。他為自己的命運憤憤不平,咬著自己的手指。他的宏偉計劃在接近目的時又一次成了泡影。當初,佩利西埃和他的夥計一個發明接著一個發明。如今這個少年在新的氣味方麵已擁有取之不盡的知識,這個用金子根本買不到的肮髒小鬼,偏偏現在,在事業正向上的時候,害了梅毒性毒瘡和晚期化膿性麻疹,偏偏現在肝為什麼不在兩年後?為什麼不在一年後?到那時我早就像掠奪一座銀礦和一隻金驢子一樣把他的油水榨光了。一年以後他滿可以放心地死去。但是現在,在四十八小時內,他可不能死,仁慈的上帝啊!
存—瞬間,巴爾迪尼曾想到會聖母·院那裏進香,條上一支蠟燭,祈求聖母讓格雷諾耶恢複健康。但隨後他又放棄了這個念頭,因為時間太緊迫了。他跑出去拿了墨水和紙,把妻子從病人的房間裏趕走。,他要獨自在此守候。然後他坐到床邊的椅子上,把記筆記的紙放在膝蓋上,手裏拿著蘸水筆,等待格雷諾耶作香水方麵的懺悔時作筆記。願上帝保佑他不至於悄悄地把他生命中所擁有的寶貝帶走!但願他在生命的最後時刻裏能夠把遺囑留給可靠的人,以便後世可以了解各個時代最美的香水!他,巴爾迪尼,將忠實地掌握這份遺囑,一切最香的香水的分子式,並使之發揚光大。他將把這不朽的榮譽歸於格雷諾耶名下,的確,他將——在此他向所有神明發誓!——把這些香水中最好的香水裝在一個瑪璃製的香水瓶裏獻給國王,瓶上雕著金花和刻著題詞:“讓一巴蒂斯特·格雷諾耶,巴黎香水專家奉獻”。巴爾迪尼這麼說著,或者更確切地說,巴爾迪尼對著格雷諾耶的耳朵發誓地、懇求地、恭維他、不停地悄聲細語著。
但這一切都是徒勞的。格雷諾耶隻是一個勁兒淌著水狀的分泌物和膿血。他默不作聲地躺在綢被裏,盡管流出這令人作嘔的液體,並沒有留下他的寶貝,說出他的知識,連一個香水分子式也沒說出來。若是事情成功有望……若是與他的基督教博愛的觀點不那麼明顯地相抵觸的話。巴爾達尼真想把他扼死,真想把他打死,或從他那垂死的身體內把那些寶貴約秘密打出來!
他繼續用甜蜜的語調對病人低聲細語,撫摩著他,用涼涼的手帕——即使這要他克服恐懼的心理——輕輕地給他擦去額頭上的汗濕和傷口流的膿血,用湯匙把葡萄酒送進他嘴裏,以期使他說話,整夜都這麼做著,但是毫無效果。拂曉時他終於罷手了。他疲憊不堪地坐到房間另一頭的一張單人沙發上,兩眼發直,不再憤怒隻是聽天由命地凝視著對麵床上格雷諾耶那瘦小的瀕於死亡的身體,既無力挽救他,也不能從他嘴裏得到什麼,隻好眼睜睜地看著他死去,猶如一個船長看著一艘船連同船上的一切財物往深海裏沉沒。
突然,這垂死的病人張開嘴唇,用異常清楚和堅定、絲毫沒有預感到自己麵臨死亡的嗓音說:“請您告訴我,師傅,為了取得一個物體的香味,除了壓榨和蒸餾外,還有別的辦法嗎?”
巴爾迪尼以為這聲音來自他的幻覺或是天國,便機械地回答:“是的,有辦法。”
“哪種辦法?”床上發出聲音問道,巴爾迪尼睜開疲倦的眼睛,格雷諾耶躺在床上一動也不動。是屍體在說話嗎?
“哪種辦法?”又一個聲音問道,這次巴爾迪尼認出格雷諾耶的嘴唇在動。“現在完了。”他想,“現在他完了,這是高燒性請妄或回光返照。”他站起身子,走到床邊,俯下身看著病人。病人睜開雙眼,以同樣奇特的期望的目光瞧著巴爾迪尼,他們第一次見麵時,他就是用這種目光來看巴爾迪尼的__“哪種辦法?”他問道。
這時巴爾迪尼終於下定決心——他不想拒絕一個垂死的人的最後一個要求——答道:“我的孩子,有三種辦法:熱提取法、冷提取法、油提取法。它們在許多方麵都勝過蒸餾法,人們使用這些方法可以得到一切芳香中最美的芳香:茉莉花、玫瑰花和樓花的芳香。”
“在哪裏?”格雷諾耶問。
“在南方,”巴爾迪尼回答,“主要在格拉斯市。”
“好的。”格雷諾耶說。
他說著閉起眼睛。巴爾迪尼緩緩地站起來。他垂頭喪氣。他把記筆記用的紙集中到一起,這些紙沒有哪一張寫上了一行字。他吹滅蠟燭。外麵已經天亮。他累極了。必須叫人去找一個教士,他想。他隨手用右手草草地劃了個十字,走了出去。
格雷諾耶並沒有死。他僅僅是睡得非常熟,夢得很沉;他的血液又回到了身上。他皮膚上的疤疹已經枯萎,膿口開始收幹,他的傷口開始愈合。不到一個星期,他的病體就完全康複了。
格雷諾耶真想立即離開這兒,到南方去,在那兒他可以學習苦頭兒對他說的新技術。但是這談何容易厥他無非是個學徒,而學徒是個微不足道的人。嚴格地說,巴爾迪尼對他說——他是在自己對格雷諾耶恢複健康最初感到的高興過去以後說的——嚴格地說他比微不足道的人還要微不足道,因為一個正派的學徒的出身必須是無可指摘的,即必須是婚生後代,有合乎身份的親戚關係,有藝徒學習合同,而這一切地都不具備。若是他,巴爾迪尼,有一天要成全他,給他一張滿師證書,那無非是考慮到他還有些才能,考慮到他今後的行為會規規矩矩,同時也是因為他——巴爾迪尼——心地無限善良的緣故,即使這樣的好心常常給他帶來損失,他也從來不會違背的。
當然,這種好心的諾言摘了好長時間,即將近三年後才兌現。在這期間,巴爾迪尼依靠格雷諾耶的幫助,實現了他的雄心勃勃的夢想。他在聖安托萬市郊建起了手工工場,在宮廷打開了高級香水的銷路,獲得了王室的特權。他的精致香料產品遠銷彼得堡、巴勒莫、哥本哈根。含有席香的化妝品甚至在君士坦丁堡也很受歡迎。誰都知道,那裏盛產B己的香料。在倫敦城的賬房間裏,在帕爾馬的宮廷裏,在華沙的宮殿裏以及利浪一德特莫爾德的伯爵宮殿裏,都散發出巴爾迪尼的香水氣味。巴爾迪尼在已經心甘情願地準備去墨西拿窮困潦倒地度過晚年之後,如今卻以七十高齡成了歐洲最大的香水專家和巴黎最富有的市民之一。
一七五六年初——在此期間,他已經在交易橋上原來的房屋旁又造了一幢房子專供居住,因為老房子直到屋頂都堆滿了香料製品和香料——他坦率地對格雷諾耶說,他如今準備給予他自由,當然附有三個條件:第一,在巴爾迪尼這裏生產的一切香水,不許他自己製造,也不許把它們的分子式傳給第三者;第二,他必須離開巴黎,在巴爾迪尼有生之年不得再來;第三,他必須對前兩個條件絕對保密。這一切地必須向所有聖者、向他母親的在天之靈並以自己的榮譽發誓。
格雷諾耶既不相信榮譽和聖者,也不相信他母親可憐的靈魂,他宣了誓。他對這一切都宣誓。他接受巴爾迪尼的每個條件,因為他想要這張可笑的滿師證書,這張證書將使他可以不引人注意地生活,不受阻礙地旅行和尋找工作。他覺得其他事都無所謂。這些究竟是什麼條件呀!不得再來巴黎?他為什麼要來巴黎!他對巴黎很熟悉,就連發出臭氣的角落都熟悉,他無論走到哪裏,都把它帶在身邊,多年來他擁有巴黎。不生產巴爾迪尼的名牌香水,不把分子式傳給別人?就仿佛他發明不了一千種別的同樣優良和質量更佳的香水似的,隻要他願意!但是他根本不想這麼做。他根本不想同巴爾迪尼或隨便哪個市民香水專家競爭。他根本不想靠自己的手藝來發財,若是有別的方式可以生活的話,他甚至不想靠它來生活。他想轉讓他的內心.這不是曆曆在目的。而是他又發比沙部世界所提低的,一切更為美妙的內心。因此,格雷諾耶覺得巴爾迪尼的條件不是什麼條件。
春天裏,五月的一天清晨,他出發了。他從巴爾迪尼那裏拿到一隻旅行背包,另加一件襯衣、兩雙襪子、一大條香腸、一條將羊毛毯和二十五法郎。巴爾迪尼說,這比他應該給的要多得多,尤其是格雷諾耶對於自己所接受的淵博教育,並沒有付過一個蘇的學費。他認為自己隻須給二法郎路費,別的就不是他的責任了。但是他覺得自己不能違背自己的良心,不能違背自己多年來在心中積累的對善良的讓一巴蒂斯特的深切同情。他祝他旅途上幸福,再次提醒他不要忘記自己的誓言。於是他把他帶到傭人入口處門內——他從前就是在這兒接待他的——打發他離去。巴爾迪尼沒有跟他握手,他的同情並沒有到這種程度。他從來就不跟他握手。他出於一種無惡意的厭惡,一向避免觸摸他,仿佛自己有被傳染和弄髒的危險。他隻幹巴巴地說了聲“再見”。格雷諾耶點點頭,身子蜷縮著離開了。馬路上一個人也沒有。
巴爾迪尼目送著他,望著他拖拖遝遝地從橋上過去,朝著島那裏過去,身體矮矮的,彎著腰,背包放在背上,像是駝著背似的,從後麵看他活像個老頭。在國會大廈那邊,小巷拐了個彎,巴爾迪尼目送到看不見他了,心情感到特別輕鬆地取過他終於可以承認了。他從來就沒喜歡過這個小家夥。他安頓他同自己住在一幢房屋裏,從他身上把香水分子式擠出來,在這段時間裏他並不覺得好過。他的心緒不佳,如同一個品行端莊的人第一次做了違禁的事,用不許可的手段玩了個把戲一樣。當然,人們識破他的詭計的危險並不大,而成功的前景卻是巨大的,但是精神不安和良心上的自責也同樣巨大。事實上在過去這些年裏,沒有哪一天他是在擺脫不愉快的想像中度過的,他想像自己與這個人交往,一定會以某種方式為代價。他再三憂心忡忡地禱告,但願事情順利!但願我成功地獲得這種冒險的果實,無須支付什麼代價!但願我取得成功!誠然,我這麼做並不合適,但是上帝會睜一眼閉一眼的,他一定會這樣!他在我的一生中無緣無故地多次懲罰我,把我整得夠嗆,若是他這次能夠友好相待,這也是在理的。如果我有過失的話,那麼過失究竟在哪裏?充其量無非是,我在行會規定之外稍有活動,我利用了一個未受過專門訓練的人的奇異天才,並把他的才能冒充為自己的。充其量無非是,我稍稍偏離了手工業者職業道德這一傳統道路。充其量無非是,我今天做出了我在昨天還詛咒過的事。這是一種罪過嗎?別人一輩子都在行騙。我隻不過是這幾年有點不老實。何況在這方麵我這唯一的一次機會也純屬偶然。或許這根本不是偶然、或許是投渡且把這位廉法師送到_我家,以便補償我被佩利西埃及其同夥侮辱的那段時間。或許上帝的安排壓根兒不是針對我,而是針對佩利西埃的!這是非常可能的!若是上帝想懲罰佩利西埃,不通過抬高我,又有什麼別的方法?因此我的幸福就是上帝的正義的手段,我不僅可以而且必須接受下來,受之無愧,絲毫用不著懊悔……
巴爾迪尼在過去幾年裏經常這麼想。上午,每逢他下樓梯到店堂裏時,晚上,每逢他帶著錢箱上樓,數著沉重的金幣和銀幣放進自己的錢櫃裏時,夜裏,每逢他躺在發出鼾聲的妻子身旁,由於害怕自己的幸福而不能成眠時,他都這麼想。
但是現在,這些悶悶不樂的思想終於一去不複返了!這個可怕的客人走了,永遠不再回來。可是財富卻留了下來,未來有了保障。巴爾迪尼把一隻手放在胸脯上,透過外衣的料子感覺到放在心口上的小本本。本子上記錄了六百個分子式,幾代香水專家將把它們付諸實施。即使他現在失去一切,那麼光靠這個奇妙的小本本,他在一年之內又可以成為一個富翁。確實如此,他還有什麼更高的要求!
早晨的陽光落在對麵房子的山牆上,把牆上染黃,同時又暖融融地照在他的臉上。巴爾迪尼仍一直望著南方朝國會大廈方向去的馬路——再也看不見格雷諾耶,太令人高興了!——並且決定,出於感激的激動之情今天過河到聖母院去朝拜聖母,往捐獻箱裏丟一個金幣,點燃三支蠟燭,跪著感謝天主給他這麼多的幸福並保護他免於遭人報複。
但是這時他遇上了一件令人惱火的事、下午。當他正想動身去教堂時,謠言傳開了,說什麼英國人已經對法國宣戰。這本來就是件令人不安的事。因為巴爾迪尼恰好在這幾天想發一批香水到倫敦去,他就把到聖母院朝拜聖母的事推遲了,而是到城裏去打聽消息,接著到聖安托萬市郊他的手工工場去,第一件事就是撤回發往倫敦的貨。夜裏他躺在床上,在入睡前不久,他想到一個絕妙的主意:考慮到麵臨著爭奪新大陸殖民地的戰爭,他想生產一種香水投放市場,這香水取名為“魁北克的魔術”,是一種含樹脂的英雄香水,它的成功——這是確定無疑的——將補償英國這筆生意的損失,而且綽綽有餘!他把頭輕鬆地枕在枕頭上,感到枕頭下壓著的分子式小本本,心裏樂滋滋的。巴爾迪尼師傅就在他的胡塗而年老的腦袋裏裝著這甜蜜的念頭,漸漸沉入了夢鄉,而且再也沒有醒來。
這天夜裏發生了一場小小的災難,這災難導致了國王在適當的拖延後發布命令:巴黎所有橋上的所有房屋都必須逐步拆除。事情就是在交易橋的西側,第三和第四橋墩之間原因不明地坍塌了。兩幢房子坍入河裏,整個房子陷下去,而且那麼突然,所以屋裏的人沒有哪個得救。幸好屋裏隻有兩個人,即吉賽佩·巴爾迪尼和他的妻子秦蕾薩。傭人們有的得到允許,有的沒有得到允許,都離開了房子。謝尼埃說是想回店,因為房子已經不在那兒——精神上徹底崩潰了。他三十年來一直抱有希望,這個沒有子嗣和親戚的巴爾達尼將在遺囑裏立他為繼承人,如今全部遺產、房裏、.商店、原料、工場、巴爾迪尼本人,甚至對手工工場的財產或許還有指望的遺囑,這一切一下子都完了!
什麼也沒有找到,兩具屍體、錢櫃、記錄六百個分子式的小本本都沒有找到。這個歐洲最大的香水專家吉賽佩·巴爾迪尼留下的唯一的東西就是席香、栓皮、醋、素衣草和一千種別的香料的混合香味,這香味在從巴黎到勒哈弗爾的塞納河河道上空又飄了數星期之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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