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2947 更新時間:09-05-02 07:44
當我醒來時,已在自己閨房的牙床上。我在錦被之下動了一下手腳,已不再像昏迷前那般乏力。我特別囑托桁止別把我遇見索諾的事告訴他人,隻說我在街市上暈倒了,桁止碰巧遇上就送了我回來。人們也隻當我病沒好,體虛驚寒,一時暈厥了過去。
我躺在床上,手指剝弄著柔軟的刺繡錦被,玉笙坐在床邊的繡墩上,手執繡花棚子,正側目瞧著素絹上細密的針腳。她看見我。
“小姐,醒了。”她放下花棚子,上前想扶我起來,問道:“小姐,餓嗎?我去廚房弄些吃的來。”
我懨懨地說了聲“不餓”,但是犯困。
玉笙為我撚緊被角,又問道:“夫人問了,明日去青陽寺進香,小姐還去嗎,若身體不適,就推遲幾日。”
我說沒事,令玉笙回複媽媽,不用擔心,我躺在床上假寐了一會,也就朦朦朧朧地誰熟了。
次日,我五更天就醒了。
菱木窗外,晨光熹微如霧,空氣中淺淺地吹拂著昨夜的燃盡的殘香和清新的水汽。
我起來梳洗勻麵,因是進香,穿著不應太過豔麗。我挑一件純白色羅素長裙。袖口、襟前用絲線繡了朵朵素雅精致的蘭花,淺藍色絲帶束腰。越發顯得身段纖細,如柔柳般迎風欲折。發式亦是簡約,發髻斜梳向一側,插一支水晶新月狀發釵,垂下珠玉瓔珞流蘇。清新淡雅中增添幾分嬌俏。
玉笙笑道:“小姐,來這裏後,好像甚少這般打扮自己。”
我立於銅鏡前,將發釵稍稍扶正,回眸淺笑。
青陽寺前。
我們已下了馬車。時至深秋,落木蕭蕭,嫣紅姚黃的落葉鋪了一層又一層,落得一地的豔麗。寺前的青石台階已是打掃幹淨,經長年累月行人的踩踏,磨礪得光滑如鏡。
我看見寺門正中的匾額上寫著三個顏色黯淡的字“青陽寺”,我想到京都的靑菡寺,這座皇家寺院的門麵裝裱是如此的富麗堂皇,匾額就是用純金打造,其中殿閣巍峨宏偉,飛簷鬥拱,氣宇軒昂。兩寺僅僅相差一字,已是天差地別。
寺內,古鍾悠悠,香煙嫋嫋。大殿中供奉著泥塑菩薩,桌案上放置各種時令瓜果,糕食。花盆中插了一束新采下的素白秋芙蓉,嬌嫩的花瓣上猶自凝珠。蒲團上跪拜著虔誠的善男信女,我們照例上香,參佛。
媽媽去寺中的後廂房尋一位故人,留我與紫嫣在殿中。我們用秋芙蓉上流淌的露水潔淨雙手,參拜後輕搖竹筒,拾起從筒中擲落的簽。
紫嫣此時也抽好了,我與她一同從蒲團上起身,同去解簽。不料迎麵而來一個彪壯的大漢,直視前方,顧自從我們兩人之間穿了過去,我肩膀處被他高大的身軀一撞,險些跌倒。紫嫣忙過來扶住我。那人卻是視若無睹,徑直在蒲團上跪下。
紫嫣秀臉一板,不滿道:“這樣還求神佛,神佛會庇佑嗎?”他卻置若罔聞。
我拾起掉落的竹簽,並不想與那人爭執。
我們一起到殿中的一角解簽。那裏坐著一個似僧非僧、似道非道的垂髯老人,身體精瘦,卻仙風道骨。滿麵白須,可皮膚依舊緊繃光澤。一雙眼睛漆亮如黑曜石,目光清矍,可又透著勘破塵世的滄桑。令人一時參悟不透他的年紀。
他身側是一道豎起的木屏風,上麵貼滿了一道道用蠅頭小楷書寫的簽詞紙箋,散發淡淡鬆香。
我們將竹簽遞給他。他斜眯著眼睛看我們,閑閑地問道:“問姻緣。”
紫嫣快口道:“你怎麼確定我們是問姻緣?”
老人緩緩地吐出幾個字:“不問姻緣,難道還問仕途嗎?”
我聽見周圍幾個同來解簽的女孩子竊竊的笑聲,的確,於女子而言,一世最重要的事就是求一個好姻緣,身為女子根本無仕途可言。
老人先看的是我的簽,他從屏風上取下一張紙箋,我看見背麵描繪的是一隻振翅的鳳凰棲於梧桐之上。正麵則是一行小詞:鳳凰去已久,正當今日回,自天銜瑞圖,飛下十二樓。
老人捋著白須,笑道:“姻緣簽,鳳凰遨遊九天,其所依傍,必是真龍了。”
我的臉微微發燙,心中暗自怪老人盡說些諢話。不過我離抬進太子東宮的風輦終究差了一步,不做那鳳凰遨遊九天,我現在隻是棲息在凡塵的鳥雀。
這時,一陣濃烈的香燭煙氣從殿外吹進來,我站在風口,嗆得眼睛疼痛,直想落淚。
紫嫣見狀,說道:“姐姐先出去透透氣吧,我等會出來找你。”
我應了一聲,於是出去,倚在殿外的石欄邊,清風拂麵,才覺得好受了些。想從袖籠中掏出羅帕,擦拭眼角被香煙熏出的眼淚。不想手中的紙箋悠悠地飄落下去。
我俯身下視,紙箋正好落在一人的發冠上。
他用手指拈著紙箋,仰首。
我微微地愣住。
他身著白色雲錦長袍,外罩一件薄如蟬翼的寬襟紗衣,胸襟處用銀線刺繡了升騰繁複的連天祥雲,無任從哪個角度看,都是浮凸處淺淡的銀白色光澤,猶如處身一朵純白的煙雲中。
整個人如一塊純淨溫潤的玉石,經能工巧匠細細雕琢出一絲不苟的完美。
他已拾級而上,我卻有些出神地望著下麵,仿佛那一團純白的光影還在那裏淡淡凝結。我不禁羞於自己的失態,往日朝中俊秀的少年見過不少。不論容貌,單論氣質高華,無人能及他十分之一。
他看了一眼紙箋,眼睛中有琥珀般純粹的光澤,正是“鳳棲於梧桐”,“是張好簽,姑娘又為何哭泣?”聲音使人如沐春風。
我拭去眼淚,心想他道我是因為簽而哭泣,答道:“我並未落淚,隻是燭煙之氣熏著眼睛。”
他將紙箋遞還給我,淺笑問道:“姑娘可是問姻緣嗎?”
我想到那解簽老人說的話,拿來揶揄他道:“不問姻緣,難道還問仕途嗎?”
他依舊淺淺笑著,整個人仿佛都籠在淡淡的純淨的光華中,我不禁想到:像這樣的人,縱使潑一千捅汙穢,又如何,依然白璧無瑕。
他說:“姑娘,這裏煙燭味太重,不妨去寺西的品菊亭坐坐,亭子背對嵯峨的青陽山,麵朝菊圃,此時正值菊花盛開,品茗賞菊,閑逸得很。”
我被說得怦然心動,想到紫嫣人在殿中,便婉言謝絕:“多謝美意,隻是我家小妹還在殿中,我若莽然走開,唯恐走散。”
他麵露遺憾,也不強人所難。說聲“後會有期”後,與侍從施施然向寺西走去。
我在大殿前來回踱步幾趟,見紫嫣還未出來,索性進去找她。
接近中午,殿中的人稀落下來。卻仍是明燭高燒,煙霧繚亂。
我清楚地聽見那解簽老人高聲說道:“傾城紅顏,亂國禍水,狐媚,狐媚……”
這時,紫嫣上前攜住我手,透過薄薄的煙霧,我看見她眼中迅速地閃過一絲黯淡與陰鬱,接著老人的聲音已漸飄漸遠。
從青陽寺歸來,已有些乏倦。
媽媽命廚房燉了清蒸鴨子,在秋日裏食用,滋五髒之陰,清虛勞之熱,補血行水,養胃生津,止咳息驚。
砂鍋端上桌時,濃濃的湯還翻滾著氣泡,濃而不膩,鴨子肉質微鹹鮮美,膛中還填了筍幹冬菇,湯上浮著切成薄片的火腿,令人食指大動。
爹爹入道之後,一直素食,不沾葷腥。媽媽命廚房為他準備了嫩嫩的水豆腐,撒上油綠的蔥花,和醋浸蜜糖佳藕。
桁止也在,對於那日受索諾劫持的事,我們彼此心照不宣。這時,爹爹問起桁止近日來的公務。
桁止恭敬答道:“集州軍營的機密要地混入了北奴的密探……”
爹爹微挑眉,“怎麼給他混進去的,照理說應是十分困難。”
“那人偷了通行令虎符,冒充了軍營的士卒。”
“虎符”我心中一個激靈,差點將瓷匙中的湯潑出去。爹爹神色淡淡地瞟了我一眼,繼續與桁止談話。桁止看來還沒將索諾劫持我的事與虎符的失竊聯係起來。
紫嫣在桌下握緊我的手,安慰道:“姐姐,鎮定些,隻要你不露聲色,沒有人會懷疑到你頭上來。”
而我此時,已是心亂如麻。索諾竟是北奴來的密探,那麼我豈不也鑄成大錯。
桁止說:“不過,那夜容止收到匿名的密報,所以提前在那裏設下埋伏,幾乎擒住那人,後又被他的同黨救走。”
我聽了才微微放心。
爹爹勉勵道:“多磨練幾年,做事自然會穩妥一些。”
桁止維諾道:“是。”
此時,我心中卻是疑竇大起,裝作喝湯,餘光卻瞥過紫嫣俏麗的臉龐。索諾拿了虎符,知情的人隻有我與紫嫣,桁止口中模糊帶過的密報,莫非是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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