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5354 更新時間：21-08-15 18:54
丹溪殿院。梧桐樹下。
青嵐向那明囅招招手，“美人哥哥來坐，星移，上茶。”
“……貧道名號明囅，青嵐殿下還是喚我一句明大哥吧。”明囅上前，坐在青嵐指的石凳上，向排茶的星移點點頭。
“母後說，世間萬物，美少俗多，其中美人更是少之又少，她常教導我們兄弟姐妹，遇到美人，定要好好結交。這不，我們把你請回來了，美人哥哥千萬別客氣，在此多住幾天。”
說了也白說……明囅又道，“見青陽殿下剛才那個樣子，是不是你們姐弟倆偷跑出來了？”
“你怎麼知道？”
果然是這樣嗎？明囅心裏搖搖頭，麵子上還是個冷漠的美人道長。他低頭喝了口清茶。咦了一聲，又問，“這是梨花落？”
“是啊，怎麼了？”
“無礙，”明囅淡淡地回了一句，眉頭就皺了起來。“曾經聽你哥提過，丹陽公主與你們兄弟二人愛好品性大不相同，原來是真的。”
“不是啊，我和姐姐喜歡的東西都差不多。不過她喜歡琢磨稀奇古怪的味道，這梨花落就是前幾年她喜歡喝的了。不過皇姐，她被母後禁足一個月，還請了劉老太傅給她講學，之後怕是要過的極慘淡。”
明囅放下杯子，心裏有了計較。
入夜，丹陽口念著之乎者也，肚子忽的就響起來了，丹陽讀書聲頓了頓，看向在兩邊守著的接木和星移，“我能用膳嗎？”
“殿下想吃什麼？星移讓司膳房備著，待殿下完成了功課，星移就讓人端過來。”
“……”丹陽歎氣，“不了。你們去睡吧，我會好好學的。”說罷，又開始念書，把這小章背完，再開始寫大字。
才寫了二張，丹陽後知後覺地四周看看，隻剩下幾個守夜的太監和宮女。丹陽歎氣，這長宜公主做的，太沒膽氣了！
膽氣！她長宜公主還會缺膽氣嗎？
丹陽拍下軟筆，提起裙子就向窗戶那跑，翻窗而出，溜出丹溪殿！
這個時間，怕是隻有青陽的小廚房還備吃的，可惜，今天母後數落她之餘，說要和父皇出遊，朝裏的事都交給青陽和墨柯。大哥現任監國，估計是不能再去打擾了。
直接去找林公公算了。
丹陽繞過巡邏兵，進了禦花園，園中芳草繽紛，隱隱傳來一片歌聲。丹陽停住腳，向竹薔亭走去。
亭下一片沉黑，依稀可辨當中的人形和桌凳輪闊。明囅聞著草香，暗暗出神。他一手撐著下巴，一手捏住了那條紅繩尾巴慢慢摩挲，好半天覺得自己的袖子不太對，低頭一看，不知什麼時候，袖子上纏上了一隻金釵，有些眼熟。
一段細碎的腳步聲漸漸大了起來，明囅抖抖眼睫，把釵子收起來扭頭一看，隻聽嗽嗽長音，一支金蝶飛花簪子刺過來。
明囅還沒動手，就聽姑娘家“啊啊”兩聲，一個粉裙小人就撞進來了。
明囅眼見著懷裏多出個嬌小的丫頭，眉頭又皺起來。“你在幹嘛？”
丹陽被台階絆住腳，一把摔到明囅身上，還沒意識到自己先暈了。“那什麼，偷襲……”她話出了一半，才發覺有點不對。抬頭一看。“哎？美人，你怎麼在這？”
“我為什麼不能在這？”明囅看她兩個髻散了一半，眉皺的更厲害了。伸手將她扶起來，“殿下怎麼在這？”
丹陽也不避著，拍拍裙子坐在石桌上，“我肚子餓，來尋哥哥宮裏的小廚要些吃的。剛才路過這，以為來了什麼壞人，這才拿簪子來偷襲。你可有什麼要緊的？沒有傷著你吧？”
“貧道無礙。”
“那就好。聽青嵐說，美人你和哥哥是友人？哥哥自小沒什麼朋友，我還以為他隻顧學程，沒想到結交了這麼個美人。”
“殿下，貧道俗名明囅。”
“哦哦，是丹陽失敬了。讓我叫你名字可以，你也得答應我，叫我名字，還有別自稱道士，你不是道士，為什麼總說是道士？”
明囅搖搖頭，沒多說什麼。“丹陽，還是我陪你去找青陽殿下。”
“那就多謝了。”
禦花園之後，那歌聲變得越來越清晰。丹陽帶著明囅一路向東。經過個院子，丹陽停了停，指指這院子。明囅點頭，知道她是說歌聲是從這傳來的。
兩人走的遠了，丹陽才敢說。“剛剛是雲貴妃的宮坻。”雲貴妃是父皇除母後的另一個人，還是二哥墨柯和三姐碧雲的生母。“每每父皇母後不在，她就在深夜唱歌。也不知道是為了什麼。明囅，你知道嗎？”
“……”明囅低頭看看她的兩個亂髻，默念一句訣，將她的發髻理好。
丹陽毫無察覺，看明囅不理她，又問。“怎麼了？明囅，你不知道嗎？”
“…………那處妖氣太盛……”
“妖？原來如此……”
明囅聽到這，笑了笑。“你相信有妖？”
“相信呀，不是你說的嗎——明囅，那是什麼妖？怎麼偏要唱歌跳舞？雲娘會有事嗎？”
“隻是些花妖，不會害人的。放心吧。”
丹陽見他又笑了，忙點點頭，紅著臉又說起了別的事。“明囅和哥哥同歲嗎？”
“我年少些，反是你，都十五了，可有婆家？”
丹陽搖搖頭，“母後說讓我十六正式成年才考慮。畢竟還有姑姑沒出嫁呢，她比我大幾個月，若是我在她之前議親，別人會說閑話。”
“你說的是長公主平陽？”
“嗯嗯！平陽就住在長樂宮，反正今年初秋就該嫁了，沒什麼好擔心的。隻是碧雲……”還沒開春的時候，碧雲就說會嫁給秦樓月，怎麼前天秦樓月就沒了，這事，丹陽還不敢瞞著碧雲，隻能叫青嵐先告訴墨柯，再由墨柯慢慢地跟碧雲提。
兩個人東轉西轉，太子殿到了。
兩處茫茫皆不見一進了太子殿，徐公公就匆匆迎過來，“長宜殿下哎，您在這呢。剛剛聽接木大人說公主不見了，太子殿下正差人找你呢。”
“哥哥呢？”
“正看書呢，雞嗚三省去年少水，糧食不夠，殿下可頭疼死了。”
“雞嗚三省？那裏的水渠還沒挖好？算了，我來哥哥這領些吃的，公公，爐火可息了？”
“沒呢，長宜殿下，老奴這就帶您去。”
丹陽順暢地領著明囅到了小廚房，廚房裏沒什麼特別的東西，連人也沒幾個。隻有一個陶罐咕嚕嚕響著，散著股雞肉和蘑菇的香味。走近一看，陶罐前半跪著一個灰撲撲的丫頭，已經睡著了。丹陽一驚。
徐公公見著丹陽神色不對，往前一看，臉色也不好了。“殿下，這是……”
“這個時辰，還有人守著。是新來的？”丹陽問。
徐公公湊上前，“回殿下，她叫竹林，這幾天才來宮裏的。”
丹陽點點頭，沒說什麼。
在太子殿裏吃飽喝足，就回去吧！
“明囅不是往在哥哥那，怎麼又跟過來了？我一個人回去也行。”丹陽往後瞄了一眼，還是一身黑白道袍的明囅。而且還不換衣服。
“……聽說你殿裏有不少新鮮玩意，我想去看看。”
“這樣子？可我還有功課，不能招待你了！”
“功課？寫大字？”明囅挑挑眉。
“嗯嗯，你怎麼知道？是劉爺爺布下的，他總說我寫字難看……真有那麼難看？我覺得還行呐。不管如何，先把大字寫完吧。”
“到了。我回去了。”
“什麼到了？”丹陽輕輕一瞥，呆了。
丹溪殿？！
剛才走過禦花園了？不是連雲娘的後院都沒到嗎？哎？哎？哎——？
青陽批下最後一疊公文，大舒一口氣，放下了筆。伸手就要拍自己的額頭。
兩支肌膚細膩的手連忙攔住了。青陽碰到這手，奇怪地抬頭，隻見一張麵頰微紅的清秀小臉，是他前兩天收回宮的宮女竹林。
竹林按下他的手，繞到他身後，便動手捏起他的肩，力道適中，處處到位。青陽懂了她的意思，不管這姑娘真大膽，什麼都不說，就直接這樣給他按摩？
青陽放鬆下來，懶懶地靠後，這事除了他娘和那個天天不著調的妹子才會幹呐。竹林捏了一會，青陽抬著手揮揮，竹林領意，放下手行了一禮，便退下去了。
木案的燭光搖了搖忽的滅了。青陽坐正了，燭火又升起來，而案前也多了一個人。
青陽認出是明囅，不懷好意地笑了。“這不是明囅嘛，坐坐，有事找我？”說著，他還眨眨左眼。
明囅，“……你這是跟誰學的？白染？”
“你怎麼知道的？嗬嗬，你見過白兄了？然後白兄告訴你我們一家都在這，我就知道他小子嘴不牢——剛從丹溪殿回來？”
“問你的劉太傅。”明囅到一邊坐好，“給丹陽布一堆功課，嚇的她不敢睡不敢吃，還不敢找別人代寫。”
“這話有點耳熟……下一句是不是”你怎麼做兄長的”？”
“你問這句話，就說明你沒好好做個哥哥的榜樣。”
“……”青陽無語地別過臉，“我也是很忙的。而且你不是說你不來的嗎？”
聽慣青陽這隨性的樣子，明囅也不在意，直接問自己大概已經知道的答案。“這一世丹陽成了公主，我怕她要被你這凡人爹娘壓著去和親。”
聽明囅這話要多正經就有多正經，青陽收了收吊兒郎當的口氣，高深莫測地喝了口茶。道：“她現在是公主，和親這個事不是很正常，還是你以為你這個身份能讓皇上把公主嫁給你？”
“青陽——這是最後一世。”
青陽一頓，沉默良久，歎了口氣，還是說了，“是，最後一世。已經過了一千年了。”
“我能做什麼？”
“你？我已經聽析縷說了，明囅，你的天劫剛過，法力式微……”
“比你家這群鳥要好！”
“……行，交給你了。”為了下凡，他們都喝了濾仙水，一點法力都沒，其他人還一點記憶都沒有，明囅可不是比他們好呢。
幾天後一大早，丹陽被星移從一地紙裏拖出來按著去泡澡，加衣，梳妝，然後塞了一碗粥，就被轎子抬著送去未央宮了。
聽著母後絮叨了一堆，又聽青陽絮叨一堆，兩個人又交替著對她絮叨了兩堆。丹陽什麼都沒聽進去，隻一昧地點頭，“嗯嗯”幾聲。一場早會結束，母後便和父皇裝成商隊出發了。
丹陽送行之後，立馬回來趴在書案上，星移就過來了。“殿下，明大人來入住，該安排哪間房呀。”
“東邊的那間吧，離我房間和書房都挺近……等等！”丹陽坐起來，“你說明，明大人，哪個明大人？”
“自然是明囅大人了。”
“他要來這住？為什麼？”
“殿下，太子殿下請願，讓明大人指導殿下學業，不得推辭。殿下，馬上明大人就到了。”
星移言下之意就是青陽把自己的朋友給自個妹妹當先生，隻要管吃住，還不要算工錢？青陽還真是珠木算盤打的好呀，不愧是青陽。
琴棋書畫，那是個公主的涵養——原本是這樣的。丹陽也是這麼覺得的。可到了明囅口裏就變了樣了？琴也學，學的是驅妖邪定心神，棋也下，圖個打發時間，書，則抄些字帖，畫嘛，隻畫百鳥朝鳳，白虎戲梅。
之後丹陽跟青陽提，青陽笑得沒了以往裝出的一派風度，還說隨明囅去。
琴棋書畫就算了，講學也講的奇奇怪怪。
“世有四方，東方青龍，西方白虎，南方朱雀，北方玄武。這四方由這上古傳下的神獸守著，缺一不可。”
丹陽仰著頭看一身白的明囅，怎麼看怎麼覺得風流倜儻，明明就是個道士來著。
“缺了會如何？”以後叫青陽給他多置幾件。想定，丹陽暗自笑了。
“缺青龍，江海泛濫成潮，缺白虎，四海戰亂紛起，缺玄武，則會病疫流生。”明囅道。
“那朱雀呢？”丹陽又問。
明囅轉過頭凝視她，抬手順順她散下的雲鬢，緩緩道，“朱雀從來沒有殞落過，我也不知道會有什麼後果。”
“啊……明……白了。”丹陽垂睫眨了兩下眼，覺得明囅好像有些不高興。她又抬起眼，看著他眼裏的自己，莫名帶著笑意。“明囅。”
“嗯？”明囅又抬手，用食指撫過她的眉。
丹陽覺得癢，但沒躲。“你是不是認識我？”
“長宜公主丹陽殿下，我自然是認識的，”明囅收回手，拿過書案一本書，翻過幾頁，“今天課就講到這，你把這幾頁抄到你能背的地步。殿下好好休息吧。”
“……”，這就生氣了？
兩月過去，青嵐得知自家姐姐提前放行，連美人大哥也消失了好幾天，很是是為她高興，一下學，青嵐順了太子殿的一隻小乳豬，打發殿裏的一幹下人。青嵐殿下這就去了丹溪殿。
一進門就聽見三姐碧雲的聲音，心道壞了。
碧雲被自己哥哥瞞了兩個月，今個一大早，聽宮女說太子哥哥派人給自家母妃一份喜帖，好家夥打開一看，秦樓月這小子今晚就成婚了。氣的碧雲一下撕了喜帖喂魚，和墨柯吵了一架，離家出走了！
“你說這是怎麼回事？丹兒，你說，嵐子，你說。”碧雲揪下一隻腿就啃起來，頗有點老豬拱白菜的味道。
青嵐斜目看看裝傻的丹陽，歎氣，乖乖交待了。“之前，我與皇姐出了宮，正趕上秦大哥他……參加堂姐的招親會……”青嵐說不去了。
“欺人太甚！本宮堂堂長百公主，居然比不上一個星河縣主？”
“比不上比不上。”丹陽賠笑著送上另一隻腿，伸腿踢踢青嵐。
青嵐啃著第三隻腿，把腳離丹陽移遠點，“其實，堂姐現在是郡主了。”
“啊？”，“啊？”。
“……”，碧雲不知道就算了，連你都不知道算什麼呀——青嵐如此這般看著丹陽。丹陽尷尬地移了視線。“堂姐要成婚了，自然會升階品的。”
碧雲的腿掉下來了。丹陽心疼地看著那才咬了一口的肥豬腿，默默地抽抽鼻子，“三姐……青嵐快勸勸她。”
“那好。反正他倆還沒成婚，三姐，你和秦大哥在一起一定有信物，我們去搶親吧！”
“……”碧雲要哭了。
丹陽懂了，敢情誰都知道碧雲和秦樓月心心相印，情比金堅，實際上兩個人連信物都沒交換？我的三姐哎，你不會是被騙了吧？
三個人沉默了。
這時候星移走過來輕輕把東西呈上來。丹陽拿過來一看，傻了。青嵐走過來一看，愣了。碧雲也湊過來一看。狠狠拍了一下丹陽肩膀，“秦樓月這個登徒浪子，居然還敢給我送喜帖？”
丹陽，“……”，那是給我的……好疼！
竹林換下之前低等宮女的粗布衣裳，穿著一身碧色長裙，從禦廚手裏接過銀耳湯就向內閣走去。屏風之後，兩個男子正在下棋。竹林行了一禮，就把湯端給其中一個。
青陽微微點點頭，執子下盤。略得意地看向明囅。明囅皺皺眉，想了一會兒，放下棋子。
這下又輪到青陽為難了。“你也有幾日沒去給丹兒講學了吧。丹陽可是說了什麼？”
“沒什麼。”明囅淡淡回了一句，神色頗為憂鬱。
“……”，一定是丹陽說了什麼。青陽也不多問，打了個嗬欠。“今天，是伊王王府嫁女的日子，明囅，你去嗎？”
“不去！”
“去也無防嘛！再說……”之後就沒有再說了。接木風風火火跑進來跪下。
“殿下，大事不好！”
“公主又怎麼了？”
“公主和長百公主，青崗殿下，不見了！”
“啊？”又不見了？
明囅無言歎了口氣，起身甩袖就要走。
“幹嘛呢，還沒下完呢。去找丹陽？”青陽抬頭淡淡道，明囅盯著他那忍笑的臉，再瞥一眼一邊的竹林，搖搖頭。
“先把你的心緒理理再說吧。”喜歡個宮女就喜歡唄，何必端著架子連笑都不敢笑。明囅轉念一想，他也的確不能笑。“告辭！”當個太子真麻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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