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4456 更新時間:09-06-11 11:52
天空一直沒有亮起來,直到第二天中午,手表上的指針都過了十二點,還是陰陰暗暗晦晦澀澀,黑雲壓城,隱約電閃,遠處雷鳴。
一屋子孩子在風聲中瑟瑟,擠在堯淺倩與隨便周圍。沒怎麼睡又心不在焉的穀梁米一個萵苣姑娘的故事講了一上午也沒有交代清楚,被雷聲幾次打斷,終於眯縫著眼睛往窗邊望望,這才迷迷糊糊反應過來,“雨!”
淅瀝瀝的小雨先降下來,不過十幾秒,嘩啦啦如瓢潑。
“我出去淋一會兒。”他終於提起些精神,有些興奮地說。
“回來!”卻被戎子喝住了。
看著穀梁米沮喪地縮回來,戎子低聲囑咐著,“不要出去打草驚蛇。”
“哦……”
戎子靠在會議室的窗邊,抹了抹被水迅速淋得模糊的窗玻璃,看向外麵的操場。
雨簾的那頭,教學樓的大門掩著,因為之前門鎖被隨便打壞,此時被風吹得忽開忽關。院裏先前搭的上課的棚子,棚布被吹得掉落,卷起來滾到院末、上有迎客鬆的牆磚前,團起來濕漉漉貼在磚腳下,迎客鬆上凝固的血跡被雨水衝刷下來,黑黑的水蜿蜒淌在那團布上,遠看像一具趴臥在黑色血泊中的屍體。
天際一道光閃過,刹那間撕開天空,映得戎子眸中一亮。
四五秒後,轟隆隆一道驚雷。
而就在這雷聲中,戎子手裏的降魔杵突然不住地發顫,教學樓的大門像是受到了來自裏麵的什麼氣流的衝擊,猛地向外一關,所有聲音淹沒在雷聲裏了,隻能看見門縫裏泄出來的金光。
幾乎是同時的,戎子拉開窗戶跳了出去,直奔教學樓。
跑跳著衝過去推開樓門,腳下沙石土礫瀉出,門廊裏頭盡是飛濺開的土石殘骸,那頭小院子裏兩座假山塌得隻留一座孤零零立在雨裏。
而曾經的鍋爐房已成一片廢墟,飛揚的塵土還未完全散盡,在雨裏灰蒙蒙一大團飄舞。
隨便從後頭跟上來跑到戎子身邊,頓住腳。
他呆呆地看著那片廢墟,“……你早上出去過一趟,是來這裏埋了符?”
“是,”戎子道,“一旦有人進入就會爆炸。沒想到它這麼快就回來。”
是他瞞了隨便過來下符,不是不信任隨便,隻是終究不放心。
身邊傳來沉重而顫抖的呼氣聲,戎子轉頭來看著隨便,可門廊裏光線昏暗,什麼也看不清,“你還在不舍?他已經死了,他不是季逸林,現在我們隻是清理了一隻喪屍。”
隨便沒有答他,仍定定地站著,一動不動,宛若雕塑。
良久,他上前幾步走出門廊,走進雨裏,走上那片廢墟。他低著頭看著腳下頹磚剩土,層層支架下連地下室的門的位置都看不見。
他跪了下去,顫抖的手伸下去,摸著地上一塊殘磚,閉了眼。
豆大的雨水砸在他頭上身上,濕了他的發他的衣,水從額頭發尖低落,滾下臉頰。
“……你……等我幾天,好不好……”
沒有人回答,雨聲太大,站在門廊裏的戎子聽不清他說了什麼,甚至看不清他嘴巴的動作,隻能見他靜靜地跪在雨裏,水打落在他身上,像給他加了層帶霧氣的罩。
雨聲轟鳴,黑雲覆天,悲傷像是會感染的瘟疫。戎子突然間覺得心口莫名壓抑,跳動加速,像是慌亂,像是彷徨,他自己也摸不清這些以前少有感觸的情緒從哪裏湧來。
他實在不懂,再怎麼隨便和那個季逸林之間常年搭檔、相濡以沫,有著脫也脫不開斷也斷不掉的聯係,也不至於為了另一個人做到這樣。身為除魔師,連下手殺他的勇氣也沒有。在他死後,還悲傷痛苦至如此。
他不知為什麼就想起還留在會議室裏的穀梁米來,想起穀梁米委屈地縮起來的樣子。如果被咬的、變成喪屍的是他自己,穀梁米是不是也會這樣蹲在那裏,繼續散發著發黴氣息,風雨交加裏可憐巴巴蜷成一團。
如果被咬的、變成喪屍的是他,那個笨蛋,是不是也是一樣下不了手?
戎子突然有些背上發冷,毫未察覺自己已經開始皺眉微微搖頭。不行不行,這樣不行,絕對不行。
轟卡卡。
雨聲中夾雜的第二次坍塌聲驚醒了戎子與跪在地上的隨便,二人同時抬頭驚訝地望了對方一眼,想起什麼,接著便幾乎同時動作,衝出教學樓大門。繞到樓後,往那向外的坑洞那裏跑。
戎子傷還沒好,跑得慢些,轉過拐角就見隨便呆呆站在那裏。那原本容一人過的小土洞已經變成個大坑,沙石噴湧出鋪了一地。
然而即便是被雨淋得化開了,還是可以辨得清那沙石間明顯的一灘血跡,很大的一攤,黑色的血液。
血跡一直淌到向外的圍牆牆根。
……
[28/5,雨。
又給逃了,又給逃了!!
它真不愧是季逸林,不,真不愧曾經是季逸林。
要怎樣才能讓它再死一次?
它徹底地惹怒了我!我一定要親眼見它是不是有三頭六臂!我一定要親手跟它……]
“咚咚咚!戎戎?”
又是門扇起的風,穀梁米探個腦袋進來。
“我說了多少次,進來要敲門!”
“我敲了啊。”穀梁米頗為無辜。
敲了要等別人說可以進了才能進吧?!邊敲邊進那還有什麼用?!戎子連話都懶得吼了,直接用眼刀剜他。
“好啦……好啦……”穀梁米邊躲“刀”邊鑽進來,“你是沒找到換的衣服嗎?隨師傅說沒有可以去找他的穿。”
之前戎子和隨便回了會議室才發現,那場雨的水竟然是帶腐蝕性的,隱約還帶點黑,不知道是血水還是什麼。身上的衣服淋了那麼久,回來一幹就發脆,扯扯就破,隻能回樓上換掉。隨便倒是早早換了下樓回會議室去,戎子卻稱要找衣服,磨蹭了好一會兒一直沒下來。穀梁米等得心慌,巴巴地就上去了。
“要不你穿我的吧,雖然可能有一點大……”穀梁米又猶豫著說。
“找件你的給我。”戎子沒什麼好氣道,趁穀梁米蹲在那裏翻,把手裏蓋住的日誌塞背包裏。
換了衣服,扯了扯有些長的袖子,抖抖鬆垮垮的衣擺,“你又胖了?”
“什麼叫‘又’……”穀梁米不滿地說,“這件還好吧,是你又瘦了。你每天就吃那麼一點,回去要多補補,我去年跟笙哥學煲雞湯,做給你你又不喝,老嫌我沒笙哥煲得好,今年……啊……”
他突然住了嘴,反應過來自己提了個什麼名字,趕快咬住舌頭閉緊嘴,掛了一臉黑線,偷偷拿眼去瞄戎子——果然戎子臉黑著。
雖然臉色不好,戎子卻沒衝他發火,淡淡地說了句,“死都死了,還提什麼。”
看看穀梁米一副做了錯事的可憐樣,又加了句,“隻好將就著喝了。”
那就是代表今年他煲的湯還是可以勉強喝喝看。穀梁米再傻也不至於聽不出這個,黑汪汪的眼睛裏帶了喜,沒察覺自己看著戎子的眼神樂顛顛的。
給塊骨頭就開心,至於麼?戎子無言地反望著他,歎口氣說,“我一直沒跟你提過,我哥是怎麼死的。”
“恩。”穀梁米默默地在心裏點點頭,一提名字他臉色就不好,問都不敢問。
“上頭說是任務時突發事故,其實……是在執行任務的時候,混亂中被他的搭檔失手打死的。”
穀梁米瞪大了眼睛。
“我一直就討厭那個笨蛋加廢物,”戎子陰暗著臉說,“早讓我哥不要再跟他來往,偏不聽。他到底有什麼好?隻是個廢物,連敵我都分不清的廢物……”
回憶起戎子他表哥的搭檔,穀梁米隻能想起一排帶白牙的笑,好象還是個不錯的人,見過幾次麵,挺友好一個人。在戎子表哥失事之後就再也沒有見過,聽說是離職了。最初以為他是失了搭檔很傷心,沒想到還有這一份原因在裏頭。殺了笙哥的人是可恨,可他也並非故意,錯手殺了自己搭檔,應該會更加傷心加自責吧,其實也蠻可憐的。
老是罵別人笨蛋什麼、廢物什麼,真是戎子的風格……
穀梁米在心裏頭碎碎念著,冷不丁聽到戎子接下來又說了一句。也不知道是安慰他自己還是安慰穀梁米。
“其實想一想,你笨是笨,比他要好多了。”
穀梁米眼睛瞪得更大,委屈地看著戎子,說,“我哪笨了!是你一直說一直說,搞得所有人都以為……”後麵的話就越來越小聲,“早就說過,我哪點差了,編號三十八也很難了啊,總部前五十就很不錯了,哪像你要求這麼高非要第一第一的……”
“你又亂嘀咕什麼?”戎子一瞪眼,就去扯他臉,“你有話就不能大聲點好好說?你不笨?你蠢事還做得少了?啊?”
“嗚……”大餅臉拚死掙紮著捍衛身為包子的尊嚴。兩個人撕打成一團,不知不覺就變了穀梁米被戎子按在地上揪住臉兩邊扯的造型。
扯著扯著,戎子突然卸了力,從他身上默默地退了下來。
“痛……”穀梁米爬起來縮到邊上去拚命揉臉。一邊心裏滴血地想著老了以後會不會跟沙皮狗一樣兩邊耷下來一層皮,一想起來就覺得前途慘淡,禁不住淚流滿麵。
“喂。”戎子突然道了句。嚇得穀梁米一縮,下意識地護住腦袋。
“我問你,如果……你縮那兒做什麼?!”
穀梁米戰戰兢兢捂著臉靠過來,“……大人有話您說。”
不知道為什麼越看越想臭揍他一頓,扯住他的臉把他像橡皮一樣揉來揉去、皮球一樣丟來丟去。
戎子強壓下心裏洶湧的暴力與虐待衝動,咳了一聲,調整下情緒,恢複冰冷冷的口氣,“我問你。如果……我說如果,我被喪屍咬了,你怎麼辦?”
“啊?”穀梁米愣愣地,想了老半天,有些不確定地問,“難道你剛才……被咬了?”
“我說如果!”怒。
縮。“啊……我……我大概就被你吃了吧。”
“……”這是什麼答案……
“我又打不過你,當然就被吃了,”穀梁米很可憐地說,“那到時候你吃幹淨點,還有先殺了我再吃,活著吃會痛,還是說你要煲在雞湯裏一起喝?”
黑線滿額。“你是變態嗎?!”
小聲嘀咕,“不然還怎麼辦,是你要我說的……”
“我是說!”戎子頭痛地揉著太陽穴,“如果我成了喪屍,要你殺我,你怎麼辦?”
穀梁米呆呆地看著他,“是你要我殺的?”
“無論誰要都好,成了喪屍不就該殺麼!”
穀梁米低了頭去極認真地想了想,搖搖頭道,“如果是你要我殺,我就殺。如果是其他人,你還是吃了我,等他們來殺你吧。”
戎子頓感無力,這是個什麼答案,“為什麼隻有我要你才殺……”
穀梁米頗無奈地歎口氣,無聲地嘀咕了句,“誰讓隻要是你說的我都會去做……”
“你大聲點!”
“啊……”穀梁米縮著身子呻吟一聲,“總之會殺啦,你放心好了,保證又快又準一刀見血無毒副作用。隻要你不反抗……”
戎子滿意地哼了聲。果然養個聽話的在身邊,比較不容易出問題。雖然是笨了些。
穀梁米抬了頭很希冀地看著戎子反問,“那你呢?如果我被咬了……”
“馬上殺掉!”戎子打斷他。這個問題他老早就回答過隨便了,絕對清理,任何人也不例外。
嗚……連猶都不猶豫一下……
穀梁米沮喪地抱著頭縮成一團,身上又發出黑森森的發黴氣息來。
“難道你很想以喪屍的姿態活下去?”戎子看不慣地用那條好腿蹬了他一腳。
“……不想。”
“那你還縮著做什麼!給我起來!下去了!”
“哦……”
話是那麼說,穀梁米仍舊是很鬱卒,慢吞吞地跟在戎子身後蹭到樓下去,步子挪得比戎子跳得還慢。一前一後走到一樓,正好見隨便從會議室門口探出頭來。
“你們下來了,”他鬆口氣道,“小米,你陪堯老師和瑩瑩去上個廁所吧,我還得守在這兒。”
“好!”穀梁米應著,快步跑過來。
他跟著堯淺倩和瑩瑩到了走廊盡頭的廁所門口,乖乖地在外頭守著,過了一會兒她們二人就完事出來。
隻是堯淺倩一邊牽著瑩瑩一邊愛憐地用衣角去幫她擦臉,小小的臉蛋邊上染了老大一塊血跡。
“在哪裏蹭上的,”堯淺倩佯怒著,作勢要打她的小手心,“髒死了,不要亂摸知道嗎?弄到臉上多髒呀,瞧我們瑩瑩的小花臉喲。”
瑩瑩由著她在臉上擦著,隻顧自己咯咯地笑。
“老師!老師!”她笑著小手亂指,嘴巴裏含糊不清地興奮地叫著,毫無章法,又指著穀梁米,“米哥哥講故事!”撲過去蹭在他大腿上。
“好,好,講故事!”穀梁米笑起來,彎腰去抱起她,“回去講故事嘍!瑩瑩要聽什麼?白雪公主?”
“咯咯咯,米哥哥你好土哦!瑩瑩要聽喜羊羊!喜羊羊!”
“好!那就喜羊羊!回去聽喜羊羊嘍~~!”
一邊回頭對口型,[堯老師,喜羊羊是什麼?]
[一隻羊,你就胡亂講講吧,還有個大灰郎。]
[大灰狼不是和小紅帽嗎……]
[這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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