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6794 更新時間:21-08-24 07:57
整整五個白天和六個夜晚的鏖戰,寧遠守備將士的體力全都見了底。
敵人還是一群一群的撲上來,完全沒有要退去的征兆,他的袍子被血汙了,盔甲上滿是刀劍留下的痕跡,淩亂的頭發散了出來,他閉了閉雙眼,抬起狼筅把敵人紮起,奮戰的士兵立即上去,用長矛從一丈外刺穿了他。
殘破成土丘的堡壘外圍,滿人的騎兵一圈一圈的踏著,不敢靠近,卻有源源不斷的布衣小兵持刀上來,一個接一個的被他用狼筅紮穿。
一名穿著布麵甲,頭戴鎏金瓚尖盔的統帥衝了出來,長長的辮子隨風擺動,手持九環長柄大刀,劍眉闊目,留著十分濃密的八字胡,騎著一匹白身黑尾的渤海馬,軍陣忽然沉默下來,朝兩側分開。統帥打馬而出,在離他還有五丈的距離停住了,手中大刀平舉。
“袁督師,我大金未嚐損明邊一草寸土,明無端起釁邊陲,殺我族人,此恨一也,明雖起釁,我尚修好,設碑立誓,凡滿漢人等,無越疆土,敢有越者,見即誅之,見而顧縱,殃及縱者,詎明複渝誓言,逞兵越界,衛助葉赫,此恨二也;明人於清河以南,江岸以北,每歲竊逾疆場,肆其攘奪,我遵誓行誅,明負前盟,責我擅殺,拘我廣寧使臣綱古裏方吉納,脅取十人,殺之邊境,此恨三也;明越境以兵助葉赫,俾我已聘之女,改適蒙古,此恨四也;柴河三岔撫安三路,我累世分守,疆土之眾,耕田藝穀,明不容留獲,遣兵驅逐,此恨五也;邊外葉赫,獲罪於天,明乃偏信其言,特遣使遺書詬言,肆行淩辱,此恨六也;昔哈達助葉赫二次來侵,我自報之,天既授我哈達之人矣,明又擋之,脅我還其國,己以哈達之人,數被葉赫侵掠,夫列國之相征伐也,順天心者勝而存,逆天意者敗而亡,豈能使死於兵者更生,得其人者更還乎?天建大國之君,即為天下共主,何獨構怨於我國也?今助天譴之葉赫,抗天意,倒置是非,妄為剖斷,我大金興師,七恨全也!”
“皇太極!你說了這麼多,不就是想要戮我身後的百姓,不就是想要錦州的地分和財物,過了這寧遠城,便應有盡有了,隻可惜,你們得我過我這一關!”袁崇煥把狼筅一立,站在寧遠城頭,日出鑽出了雲層,在他的臉上鍍上一層奪目的金紅。
“袁督師,我敬你有不世之才,何故攘助暴明,害我子民,我大金禮遇良才,不分高低貴賤,隻要肯為大金衷心,都能得到重用!”皇太極在城下叫嚷道,把手一揮,軍容齊整,麵貌精神的八旗子弟紛紛揮舞起手中的武器,一起喊叫著。
“多說無益,有膽的就上來!”手中長刀交錯,在日頭下火光四濺,“我量你是個八尺男兒,怎得到了城下,卻像個婦人一樣說起嘴來?”守備們一齊笑道。
“督師拖我在此,不就是想等錦州的援兵過來,如今已五天六夜,援兵何在,高第帳下一群京營的軟腳蝦,丟棄米粟十餘萬,你當他們真的會守約前來?”皇太極朝城上摔出一個人頭,縱馬跑起來,“袁督師,勝者有生無死,敗者有死無功,一直是貴軍傳統,跟著這樣的朝廷就好像碩大的珍珠落在了土石之中,終究也會像土石一樣暗淡無光,聽說大明的皇上隻關心奇怪的木頭,都不關心這些為他拋頭灑血的將士,一群健全的男人每日跪伏在一個太監的麵前,都無半點血氣,我們大金就不一樣,每一個將士都是我的親兄弟,都會被我視作掌上的珍寶,好好嗬護,袁督師,當下之世,識時務者為俊傑,督師飽讀詩書,難道不知道良禽擇木而棲的道理嗎?”
“我等食君之祿,一生隻為保境安民,鋤奸攘凶,我大明皇上亦是英明君主,三軍將士同沐天恩,士子死國,妻妾死節,皇太極!全城將士願意食你肉,嚼你骨,寢你皮,將你生啖活剝,蘸著麻油和蔥油,用青梅醬汁拌食!你休要在這裏聒噪!”袁崇煥站在城頭,慷慨罵道。
“夠了!我念在你是當世英雄,不願你折在這裏,勸你歸降,你不要不知好歹!”
皇太極還沒罵出口,隻聽得身後八旗軍大嘩,接著便是駁馬長嘶,兵士慘叫,想必在彼此踐踏,也不知道死傷多少。一群身穿古老鎧甲,燃燒著青色火焰的士兵從城中殺出來,八旗子弟打馬上去,抽刀便砍,那樣的青色火焰在刀刃落下的一刻變成虛影,直接從女真將士的身體中穿過,在他們的身上留下了滾燙的青色火焰,慢慢燒成灰燼,拖著青色火焰的騎兵在陣中穿行,但見條條怖人火龍,如青蓮出水,斬將前行,所到之處頓成火蓮焰獄,死傷無數,皇太極心叫不好,趕緊打馬撤軍,圍住寧遠城四周的士兵小心躲避著火光倉皇逃竄,生怕沾上一點便可以直接要走一條生命。
唯有袁崇煥在城頭茫然的看著這一切,正不知所措,一道稚嫩的女聲傳來,從軍群中走出兩個人,一個是絡腮胡子,硬朗挺拔的漢子,穿著一身漢朝的盔甲,一個是十三四歲的女子,她束起了頭發,穿了一件月白色的襖裙,在正前處和袖口都分別繡著桃粉色的團紋,撩起雪白的幕籬,稚嫩的臉龐稍有些嬰兒肥,一雙漆黑的大眼睛水光閃閃,半帶著微笑朝遠處張望著,一開口就用與外表年齡極不相稱的話說道,“這就是大漢的忠襟赤骨,即使死了也不忘上陣殺敵,”她轉過來,抬頭看著漢朝的將軍,”那時我是不知道,與你們對陣的士兵,都會死的這樣淒慘,如果知道了,斷不會讓你們這樣輕率出擊。”
鞠義的話還沒說出來,就被袁崇煥一把抓住,那麵容半邊被血汙染,細長的眼睫在深紅中開了一條縫,清俊的如同雕塑,他的青筋猛張,嘴角撅起,卻也疲憊不堪,“錦州城的援軍呢,援軍何在?”
“援軍就在錦州,正護送著錦州軍民緩緩西撤,錦州、右屯都分別派人加固了防線,袁督師這回牽製了女真的大多數兵馬,現在可以好好休息了。”白桃輕搖著團扇,對袁崇煥說道。
“好好,守住了好,這些地方隻要派遣良將守衛,便不需要太多的顧慮,多虧了你們啊,多虧了你們啊,寧遠又保住了……”他失神片刻,扶著鞠義栽了下去,竟有一行眼淚,從他麵頰上緩緩而落,將那半邊臉上的血汙都衝得花了,他頭頂著鞠義的盔甲,雙肩抽動如在哽咽,等他終於抬頭,將雙眼放出光,迸出寒星來。
“錦州、右屯、大淩都是重要的城池,可以和寧遠互為犄角,隻要它們安在,女真人僅憑快馬長刀斷然攻不下這裏。”他的目光堅決,猶如燃燒的火炬,用最後的力氣抓住鞠義的肩膀,“一定要小心把守,切不可懈怠。”說完就一頭睡了過去。
鞠義一臉疑惑的瞥了瞥白桃,“你對他做了些什麼?”
白桃挑了挑大眼睛,“沒做什麼啊。”
再醒來時,已經在軍營中,暮光從帳篷的頂端照進來,火紅火紅的,祥和舒適。
袁崇煥走出營帳,卻發現許多將士都端著個大碗吃起東西來,每個人碗裏的東西還不盡相同,有的士兵甚至在吃魚香肉絲,湯汁瑩亮,中間還有一指明油,做的很是地道……哪裏來的夥廚?
要說你在街上看到有個人在吃魚香肉絲,可能不會覺得奇怪,可這裏是軍營啊,且不說那香油和花生油都是引火之物,平時有人看著,根本不可能讓你拿來做菜,就是那軍營裏的肉和勾芡用的粉都是很稀缺的,根本禁不住這樣消耗。
袁崇煥隨便抓起一個士兵,想問他為何如此奢侈,那士兵卻搖搖頭,指了指原先夥房的方向,都是那裏給我做的,我不知道。
哪裏來的夥夫?
袁崇煥大步走過去,在夥房前麵,已經有十幾名士卒排隊,如今見他來了,紛紛行禮。
“參見袁督師!”
他抬頭環顧了一下,這帳子是用繡著淡淡金線的蓬萊府綢做的,樣子倒不很新奇,就是那帳子上還掛著一塊匾——
吃啥有啥!
他一看就樂了,便是那京城的廚子都不敢說是吃啥有啥,現在這寧遠城中連年缺糧,節衣省食已經成了不用拿出來再說的慣例,怎麼可能吃啥有啥?
飯菜的香味飄出來,袁崇煥隻感覺一陣暈厥,那日在那城頭上,他好像跟誰交代了什麼事情,是誰,什麼事情,怎麼都不記得了?
他的記憶何時差到過這種地步?
他一麵回著禮,一麵向前走去,卻見到了那士兵排隊在帳前拿過一碗菜,那士兵見了袁崇煥,恭敬一拜,“啊,袁督師,你也來吃飯啊!”
他朝碗裏望了望,那碗裏是一些羊肉丸子,湯頭的酸是用酸菜和酸豆角調出來的,用胡椒和羊湯熬的乳湯,碗裏漂浮著許多切的四四方方的冬瓜,還有用羊肉和豆腐汆的丸子,小兵把兩個饅頭泡在裏麵,吃的很開心。
那湯的材料倒是不難找,可這羊肉丸子卻要經過一個時辰的捶打,再用醬油和料酒醃製起來,最後再用手一個個汆成湯圓大小,步驟繁複,記得要點也很多,誰有那麼長的時間?
正說著呢,就見一位披著水綠色直綴的婢子走來,細長的眉眼裏笑意盈盈,“掌櫃的說了,您是立了功的將軍,請您進去吃。”
“你們掌櫃的是誰?”袁崇煥被這突然的禮遇弄的一頭霧水。
“督師進去就知道了。”婢子笑著行禮。
帳子裏地方不大,但裏麵所有的桌椅擺件都極其漂亮,雕刻繁複,用料貴重,往那裏一立已經是不可多得的藝術珍品。
更別說這人,穿著一件月白色的團紋襖裙,人還沒個鍋高,踩在一張凳子上,熟練的刨開比目魚的正麵,將一根刺快速完整的脫了出來,手段嫻熟的就像京城的名廚。
“你是?”
“袁督師可能忘了,我們在城頭上見過麵的。”白桃朝鍋中望著,舀起一勺深色的醬汁灑了進去,“那時你為了給錦州軍民的撤離爭取時間,在寧遠城拖住了皇太極五天六夜,光憑這份膽氣也該當得六軍盛讚。”
“承蒙掌櫃的記得,袁某隻是做了份內的事,實在當不上掌櫃的如此讚譽。”袁崇煥拱手道。
“我這裏有一份夥食想要送給袁將軍,是專門為袁將軍備下的。”
袁崇煥回頭看了看牌子,“既然是夥食,一般的粥飯即可,何必如此鋪張。”
“督師是廣東東莞人士,最想吃的莫過於珍鮮的原本滋味,這條魚僅是用棱刀在上麵打下花刀,撒上料酒和細鹽,放在鍋裏,隔水蒸熟,最最重要的,就是將這一根刺從頭到尾完整的拽出來,不折一根在裏麵,再在上麵潑上些當地的豆豉油。”
她一邊念叨一邊操作,最後捧出來獻在他麵前桌上的,卻是一條平淡無奇的清蒸比目魚,魚肉兩邊翻綻,呈現一個團扇的形狀。
袁崇煥拿起筷子來嚐了一口,驚道,“鮮美!鮮美至極,掌櫃,可有米飯?”都四十多歲的人了,那一下,竟驚喜的像是個小孩子。
她背對著他,在灶台上搗鼓些時候,再來到麵前時,手中突然多了一塊用布條包裹的肉,和一碟僅加花生油油生炒的黃花菜,還有一碗米飯,一盤元寶蝦,她幫他解開裹著布條的肉,在盤中,一盤切好的蜜汁叉燒呈現在眼前。
“好香,還放了黃花菜!”袁崇煥已經控製不住自己,這五年的淒風苦雨,已經讓他忘記了許多食材本來該有的味道,就好像剛才還在外麵漂泊,但就在剛才,他回家了,此刻,他像是一個回到家裏的孩子,守著媽媽做的飯菜,毫不顧忌的吃起來,直把那一盤叉燒和黃花菜都吃盡了,一條比目魚和軟炸元寶蝦也吃去大半,還守著空碗舉著筷子,半天也不知道放下。
“一直在外麵啃幹饃,都快忘記了燙嘴的飯是什麼味道了,掌櫃的是何人?為何能知道這些?”蒸汽繚繞,他把目光望向那一雙笑的水汪汪的眼睛。
“我呀,我就是一個廚娘,來到寧遠城給將士們做一頓飯的。”她拂扇笑著,真摯的不帶一絲虛假。
“唉,掌櫃的,”袁崇煥放下筷子,抱拳道,“袁某雖在軍中多年,卻也知道,這比目魚和對蝦俱是渤海之物,除非有大船出海,否則蹤跡難尋,這個豆豉油,和我在家鄉嚐到的一般無二,這黃花菜和叉燒肉雖然平易,可是這飯資……掌櫃的一定是京城的名廚了,我們這地方怎麼請的起!”
袁崇煥開始害怕起來,京城,是吃人的地方,可所有你想要的東西都在裏麵,武將想要功名,文人想要治國,不文不武的想去討一份差事,久了就都叫京城吃進去,人就變不出來了。
他把碗筷放下,深深的鞠了一躬,“這頓飯,袁某不用想也知道是天價,說來也不怕笑話,袁某雖為督師,可這些年袁某把錢都用來打點上麵的官員,這才換來了可以正常擊發的銃具和按時下撥的餉銀,要不然,這軍中連一件暖和的冬衣都沒有啊!那些京城的大人們不給,袁某就自己買,軍中的武備,買來買去,家財早已匱盡,掌櫃的大恩,袁某怕是無法消報了。”
“畫來的東西,怎麼要用錢呢?”白桃看他不信,拾起畫筆,幾筆畫出來一個小小的茶杯,那顏色脫落下來,落在手中,變成一壺好茶。
袁崇煥一直昏暗的眼中有了顏色,興奮的站起來,“那可否請掌櫃畫上鳥銃五萬具,彈丸三十萬隻,再添置丈六長矛和狼筅各數萬支!一齊分給軍中將士!”
他胸中激動不已,伸手就要去拉白桃的手,又生生的停下來,一直說抱歉。
“我許是發了失心瘋了,畢竟你是女子……”袁崇煥歎了口氣,不再說話。
“沒問題啊,不過我還想在你的軍中安排一名男子。”白桃說道。
“好說,叫他到軍中述職,他何時來。”
“等一下,”白桃從包裏掏出那枚令牌,結個手印,令牌開始冒起白光,“這就來了。”
“看上去好像是沿用古製的虎符,料子不俗。”他瞧著,嘴上說道,然後那白光躍到旁邊的空地上,變成了個人,很高的個子,身材壯實。
“這是……”袁崇煥看著這人,捏了捏下巴,“怎麼還穿一身這樣的鎧甲?”
“說起來你可能不信,這位來自東漢時期……”說完喝了口茶。
什麼?袁崇煥一口涼氣全部嗆進氣管,冷靜下來想想,既然那樣的茶杯能從畫裏出現,那麼從兵符裏蹦出來個人說自己來自東漢時期好像也沒什麼不妥。
“這位叫鞠義,是一位步弩手,鞠義,還不快來拜見袁督師。”
穿著古樸鎧甲的大塊頭像山崩似的跪了下來,“拜見袁督師!”
袁崇煥的腦子嗡的一下,汗下,抓過來一本三國演義,像使用說明書似的翻開看了又看。
“你你,您這就別客氣了!坐吧!”
深夜微涼,卷著絲絲溫和的涼氣,帶著果子成熟腐爛的氣息蕩過山林,搖落竹葉,凋落的竹葉駁出閃閃的光芒,小女孩拽著衣角爬上山坡,手中捏著很多畫著淺金色符文的小紙片,輕輕喚了聲禍鬥,草坪炸裂出來,一瞬拔高了兩三米,一個狐狸眼的男子從土堆裏探出頭來。
“嘿,掌櫃的,又讓我幹活啊,下次能不能叫魔邪來,那小子可是連續五天沒有忙過啦!”禍鬥撇撇嘴,在他們八個中,禍鬥不是能力最強的那個,但絕對是最累的。
“你把這些紙片貼在張尚書家的庫房裏,別讓我明日畫不出來!”白桃用力的摔摔筆杆,那顏色已經變淡了,其實,那並不是真的能隔空造物,充其量隻能算是隔空取材,把東西從別的地方拿過來,就這麼簡單。
“嘿嘿,你怎麼知道張尚書家裏就有。”禍鬥笑著遁去了。
她不語。
隻知道京城裏頭應該個個該殺。
夜色裏頭,大片竹子青黃錯落,竹影斑駁,那竹子上掛下一串串風鈴似的白色花朵,那裏麵籽實累累,她剝開那些竹子,嗑瓜子似的抓了一把,厚重的月光澆在她的身上,從頭淋到尾。
她嗑著竹米轉過頭,大個子鞠義站在那裏像個活的似的。
“談的怎麼樣了。”
“從來沒見過袁督師這樣好談的人,無論作戰理論還是實戰經驗,他都說的無懈可擊。”大個子站在那裏不好意思的晃晃肩膀,“能不能讓我再多留幾天,我想讓袁督師看看先登營是怎樣對付騎兵的,看到了用狼筅和長槍的戰術組合之後,弟兄們都很想試試長戟和步弩呢!”
大個子鬼說到這裏的時候眼睛亮亮的,像是有雲氣流湧。
“好吧,可是陰差快要來了……”白桃指了指遠處地平線上的一豆綠光,“他們就要來了。”
“求你了掌櫃的,”鞠義大山一樣的身體匍匐在地,“袁督師他,真的是很好很好的人,如果我還活著,一定要和他結拜成異姓兄弟!”
他撲倒時,一陣陰風大的幾乎要把白桃吹倒,滿足了他的心願之後,她忽然覺得更加難過。
“你仗也打贏了,同好也找到了,還有什麼可以眷戀在世上的?用了半天力氣,卻完全不想離開,還是早早投胎,投到一個沒有戰爭的地方去吧!”白桃朗聲說道,用手扶著鞠義的肩膀,“我知道你不想離開,可人死燈滅,孟婆勸飲,那些事情隨風而散,這是沒有辦法的事情啊!”
她的麵容姣好而幹淨,肌膚雪白,兩肩消瘦,看起來就好像是好久都沒有吃過東西似的,鞠義趴下的時候,她的手剛剛夠摸到他的背上,這個身材高大的男人陷入了短暫的失神。
遠遠的地平線上,那一豆光火轉眼已到了近前,接著就是雲霧流湧,環繞著中心轉動,夜色退去三尺,那熒光微亮,在空中硬生生拉扯開一道門,一個渾身幽光,慘白麵皮,穿著唐代官袍的陰差飄了出來。
“小桃子!小桃子!又找到死鬼啦!”
“會不會說話!”
她朝空中飄著的那個扔了塊石頭,石頭劃過一層綠色的光,就劃去了,她沒好氣的看了一眼。
陰差觀察了一下,低頭飄到了鞠義的身邊,忽然泛起慘白的笑容,對著他猙獰的笑起來,“陽間壽盡,莫戀塵世,速速上路!速速上路!”一般人經這麼一嚇唬,死的也得再嚇死一次了,鞠義倒是很老實,伸出兩隻手來,乖乖認綁。
另一個陰差揮動著鐵鏈,把鞠義綁了個結結實實,一下就拽倒在地。
任你是什麼樣的人,皇帝也好,武將也罷,立過多少不世功勞也好,到陰差這裏也得是這一下。
“小掌櫃,小掌櫃!替我轉告袁督師,我鞠義,十八年後要與他做結義兄弟!”地府的光芒在空中亮起來,變成一個清晰的門,鞠義高大的鬼影擦過她的肩頭,在她的耳畔灌滿了呼嘯的風聲。
“等一下。”她站在原地,口中喊道。
背對著他,使勁拔下一根頭發,那頭發變成一根白色的羽毛,普通羽毛大小,琉璃般的質地中有靈氣流動。
一個陰差嘿嘿笑著上去接過羽毛,問,“幾天?”
“三天。”
“沒意思!”另一個陰差嫌棄的說了口,一把把大個子鬼扔在了草地上,空氣再次湧動,退變為小小的一點,一下破滅。
“掌櫃的?”大個子鬼詫異的望著她。
“想當兄弟的話,你自己去和他說吧!”她開口,嗓音輕輕的,仰起頭,和大個子極不相稱的站在一道月光下。
“多謝掌櫃的!多謝掌櫃的!”鞠義連連作揖,巨大的身體撥草鑽進樹林,向營地的方向跑去。她又使勁拔下一根頭發,在手中升起一道紅色的焰火,把那羽毛燒盡了,變成一支筆落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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