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5168 更新時間:09-05-25 11:01
二月的大興城,在暮色中依稀可見幾點細碎的薄雪,長街已然華燈初上,一名白衣少年騎著一匹烏黑黝亮的駿馬,疾馳往大興宮的方向,那匹黑馬定不是凡品,竟把少年後麵的隨從甩出很遠。
少年身上的鬥篷也是白色的,潔白如雪,不沾煙塵,黑馬白衣,在長街上十分紮眼,更何況後麵還有一列親衛兵士,使得長街兩旁的百姓無不駐足觀望,卻隻望得白衣少年衣袂紛飛。
後麵的兵士見白衣少年疾馳出甚遠,拚命駕馭身下坐騎全速跟隨,一時間長街上煙塵滾滾,燈籠飄搖,長街在也在影子裏搖晃起來,百姓中似有人知那少年是誰,卻不敢多言。
不多時,白衣少年便停駐在大興宮前,少年剛要翻身下馬,宮門口的眾守衛便迎接出來,伏地跪倒,朗聲道:“見過晉王!”
這白衣少年既是晉王,當是大隋皇帝楊堅第二子楊廣,再一看少年樣貌,果真是麵色如玉,雖是年少,眉宇間的氣勢卻非常人能及。
楊廣定睛往領頭的軍士身上掃了一眼,粲然一笑,道:“高達?”
被楊廣稱高達的年輕守衛正是大興宮的禦令軍都統,乃宰相高熲之侄,與楊廣在軍中甚為熟悉。
高達一抬頭,肅然的臉孔上神色一緩,對馬上的楊廣道:“晉王大安,奉太子之命在此相迎。”
楊廣一聽是楊勇命高達來宮門迎接,臉上的笑意更深了,作勢欲下馬。這時,高達連忙給手下的一人使了個眼色,那人一見收到都統的神色便跪伏在黑馬身側,脊背對著馬上的楊廣,竟是要做楊廣下馬之階。
夕陽如血,楊廣麵沉如水,臉在暮色中顯得陰晴不定,就在此時,後麵的親衛趕了過來,在前頭的臉色黝黑青年翻身下馬對著伏地的軍士就是一腳,噪聲道:“二公子豈是你眼裏文弱書生!公子在陣上殺敵之時爾等尚且不知在何處!”
這黑臉青年麵上的胡須幾欲將半張臉都蓋住,濃眉之下一雙眼睛卻是十分秀氣,水汪汪的帶著一抹天真,若是單看眼睛,任誰也不會產生懼怕之意,也正是因為如此,此時黑臉青年怒氣騰騰的樣子看起來有那麼幾分滑稽。
黑臉青年這麼一說,使得高達臉上現出幾分尷尬,連忙躬身道:“是高達疏忽,晉王自幼軍中曆練,下臣萬不敢將晉王視為文弱之人,然禮不可費,還請晉王勿怪罪。”
高達說得不卑不亢,但言語之中對黑臉青年的舉措頗有微詞。
楊廣聽罷,神色不定地掃了一眼高達,旋即,扯了一下嘴角對黑臉青年道:“孝廉,你以為此處軍營否?”
楊廣聲音極為悅耳,饒是如此,被稱做孝廉的黑臉漢子也是神色一斂,躬身道:“孝廉逾越了,請公子責罰!”
楊廣擺了一下手,對高達道:“高達,孝廉生性魯莽,你亦不是不知,不過,高達你自任宮室都統與在軍中可是大有不同啊。”
高達聽了楊廣的話,一時語塞,知道楊廣心中不是很痛快,低垂著頭暗自琢磨:這晉王怎麼看也不似十二歲的少年,怎地竟比太子還讓人難以捉摸。
就在這時,從宮門裏急急地跑出一名太監,尖聲細氣氣喘籲籲地行禮道:“老奴見過晉王,請晉王大安!”
楊廣一見這老太監是獨孤皇後身邊的總管太監王福生,翻身下馬,將手中韁繩一扔,道:“王總管無須多禮,可是母後傳召於我?”
王福生胖臉擠做一團,小眼睛一眯,連忙躬身道:“正是,皇後知晉王從軍營返宮,特令我前來相迎。”
楊廣聽王福生說起母親,目光一柔,臉上總算現出幾分少年應有的表情,道:“吾也甚是想念母後,王總管先行一步通報,說我即刻去給母後請安。”
老太監離開之後楊廣看了一眼高達,意味深長地笑道:“高達,聽聞你武藝精進不少,他日本王找你切磋如何?”
高達一聽,心中暗自叫苦不迭,麵上卻十分恭敬地道:“晉王之命,臣豈敢不從,隻怕下臣會令晉王失望。”
楊廣笑吟吟地擺擺手,一邊向宮門走去,一邊道:“去告知大哥,我於母後處等他。”
高達看著楊廣的背影,心裏對這名十幾歲的少年皇子產生了些許異樣之感,這少年的光芒竟是比太子還耀眼幾分。
楊廣穿過甘露殿前的碧波池,隻見湖水如碧,大片大片的荷葉漂浮在水麵上,荷葉上水珠滾滾,像是身著綠衣的少女在春寒中不勝寒地輕輕顫動。
碧波池邊是大片大片的楊柳,雖是春寒料峭,柳枝卻是發出的新綠,若不是春風還有幾分寒意,相必禦花園的花也要開了吧。
楊廣剛到殿前,前來相迎的太監就一麵迎接一麵通傳,想是獨孤皇後等急了,著宮人一直在門口守著。
楊廣也沒去管行禮的宮人,手臂一揮,道:“免了,快帶我見母後。”
此時的楊廣這才顯露出十幾歲少年的本性,健步如飛地奔向母親的居所,還沒踏入殿門,就聞獨孤皇後道:“阿麽我兒!”
楊廣一個箭步踏入大廳,奔到母親身前就跪了下來:“母後萬安,孩兒不孝,讓母後掛念了。”
獨孤皇後見英姿勃發的二兒子跪在身前,正揚著臉笑吟吟地看著自己,連忙從座位上站起身,扶住楊廣的肩膀,仔細端詳著這個一年多未見的兒子,聲音有些激動地道:“吾家阿麼長成好兒男了。”
楊廣對母親粲然一笑,看著一身雍容鳳袍的獨孤皇後,心裏突然想起了大姐,猶記得上次見大姐也是這麼雍容華麗地在自己麵前,雖不及母後氣勢逼人,眉宇間的清愁卻是讓自己印象極為深刻。
時隔一年之後,眼前穿著鳳袍的換做了是母親,這讓楊廣心裏不勝唏噓,沒來由地一陣心思恍惚。
就在這時,獨孤皇後身邊宮女紫未走上前來,想要為楊廣解下披風,剛一伸手,便被楊廣長臂一掃,推了出去,淚眼朦朧地坐在地上委屈不已。
楊廣將紫未推出去以後,才意識到方才發生了什麼,淡淡地掃了一眼紫未,眼中似有嫌惡之意,旋即對獨孤皇後道:“母後,是孩兒失禮了,隻因孩兒自軍中向來不容陌生之人近得身前,方才亦是習慣使然。”
獨孤皇後一聽楊廣的解釋,眉頭皺的更緊了,看著楊廣身上簡單單薄的披風,道:“苦了吾兒,今次回宮母後定不許吾兒再去軍中受苦!”
紫未一見此情形,趕緊自地上爬起來,伏地請罪道:“是奴婢冒犯了晉王,還請皇後恕罪!”
獨孤皇後冷淡地掃了一眼紫未,道:“都下去吧。”
紫未見獨孤皇後沒有怪罪,眼中頗含幽怨地看了一眼楊廣,正好對上楊廣冷森森的目光,不由得心中一顫,帶著眾宮人迅速離開內室。
待眾宮人離開後,獨孤皇後親自幫楊廣解下披風,心疼地道:“阿麼怎地不好生照顧自己,瞧這身衣袍,竟是一塊皮草也未有。”
楊廣自小就有個習慣,所穿之衣從不用皮草,使得獨孤皇後一直十分不解。
楊廣不以為意地隨母親坐下,一改方才的陰鬱,對獨孤皇後溫聲道:“母後,孩兒自小身子甚是強健,不需那些繁瑣之物,況母後和父皇一再教導孩兒,君子當節儉,最忌奢華。”
獨孤皇後見兒子如此明理,欣慰一笑,拉著楊廣的手道:“阿麼向來深得我心,比你兄還要識大體。”
楊廣聽母親如此說,心中雖是欣喜,卻道:“母後,大哥文武兼修,對母後父皇更是敬孝,怎是孩兒能比?”
獨孤皇後開懷一笑,慈愛地看著眼前的楊廣,就在這時,一個慵懶的聲音道:“母後定是怪孩兒今日未來請安,竟對二弟說起孩兒不是來了。”
隨著話音,隻見一個年輕男子懶洋洋地立於門口,那人一身墨綠長袍,腰間束著耀眼金絲腰帶,仔細看來那腰帶上還嵌有幾顆流光閃爍的寶石,再加上男子神色俊美之中帶有幾分輕狂,輕狂之中又見幾分懶散,使得整個人站在那裏如同一個耀眼的發光體一般讓人無法忽視他的存在。
“大哥!”楊廣見到站在門口的楊勇,立刻起身相迎。
“好小子,竟是快跟為兄一般高了。”楊勇懶懶地拍了一下楊廣的肩膀。
“勇兒,莫怪母後說你,看你身為太子像個什麼樣子,明日便是你父皇登基大典,莫要給你父皇丟了顏麵才是。”獨孤皇後嘴裏雖對楊勇嚴厲,卻也難掩對大兒子的喜愛。
楊勇知母親素來嚴厲,懶散的態度有所收斂,慢吞吞地走到獨孤皇後身前給獨孤皇後行了個大禮,嘴角掛著一絲笑意道:“母後今日美甚,父皇若是見了想是極為歡喜。”
獨孤皇後聽兒子這麼說,心裏不禁有些發窘,但這個兒子言語輕狂慣了,能說出此話也不會讓人多驚訝,笑罵道:“逆子,竟敢調侃母後。”
楊勇麵上的笑意不減,看了一眼楊廣,道:“二弟以為為兄之言可對?”
楊廣神色不定地看著自己大哥,甫一對上楊勇的雙眸,隱約覺察到眼前的大哥似乎變得越來越另人難以捉摸了。
楊廣微微一笑,道:“母後,大哥所言甚是,孩子也是做如此想,未想大哥先講出口。”
楊勇這時開始仔細打量這個一年多未曾見麵的弟弟,懶散的目光中多了幾分探尋的意味,楊廣在軍中之事楊勇也略有耳聞,都道楊廣少年英雄,絲毫沒有王孫公子的驕奢之氣,在軍中呼聲很高。
今日見楊廣稚氣已脫,器宇不凡地出現在自己麵前,使得楊勇不得不重新審視眼前的二弟,眼前這個意氣風發的少年,再不是跟在自己身後一臉崇拜地叫自己“阿兄”的孩童了。
就在楊勇陷入沉思之中時,聽到獨孤皇後問道:“勇兒,阿祗何在?”
楊廣一聽母親提起三弟,神色一動,道:“怎麼我返宮也未見三弟?”
楊勇輕撫額頭,有些無奈地道:“二弟,近來三弟不知有何機遇,小小年紀開始參禪悟道了,為兄也是無法。”
楊廣看看獨孤皇後,卻見獨孤皇後微皺了下眉頭,淡淡地道:“阿麼莫聽你大哥胡言,阿祗隻是近來多讀些經書,閑時多去寺廟為我和你父皇祈福罷了。”
獨孤皇後雖如此說,楊廣卻覺得事情似乎另有隱情,這時,楊勇不經意地給楊廣使了個眼色,楊廣收到楊勇的暗示,知道此事大哥自會對自己說明,也不再追問。
“母後,我來此前聽聞今日家宴設於母後處,可要孩兒備些歌舞以助興?”楊勇轉移話題道。
獨孤皇後擺了下手,道:“不可,你父皇不喜鋪張,既是家宴,簡樸為好。”說罷,獨孤皇後又沉吟道:“著人命你三弟前來赴宴,莫惹你父皇不快。”
楊勇一聽,撫額輕歎:“母後,三弟心中鬱結難以紓解,即便赴宴亦會徒增變數。”
獨孤皇後聽罷,皺眉不語,此番情境看在楊廣眼中,心裏的疑惑更加大了。
“母後,不若我去見三弟,三弟自小最是聽孩兒所言。”楊廣暗自琢磨了一會,大抵也知道楊俊為何閉門不出。
獨孤皇後抬頭看看楊廣,剛想說什麼,楊勇就撫掌道:“二弟所言極是,為兄也是忘了,二弟既歸,三弟能不為所動,就如二弟所言,為兄與二弟一同前去。”
兄弟二人離開甘露殿,並肩走在往楊俊寢宮的途中,層層殿宇之中已燈火闌珊,提著宮燈的宮女纖弱地走在前麵引路,後麵亦跟隨著一眾宮衛,卻是刻意與兄弟二人拉開了些距離。
楊廣畢竟年幼,身量比之楊勇矮了半個頭,許久沒有與大哥獨處,楊廣心中似有千言萬語,卻不知從何說起。
楊勇背負著雙手,寬大的衣袍迤邐著還不是很濃的夜色,好似閑庭漫步一般,嘴角猶自帶著一絲疏懶的笑意,腰間的配飾隨著腳步的移動發出清脆悅耳的輕響。
楊廣稍稍慢了楊勇小半步,步履卻是十分強健,白色的鬥篷被晚風吹得沙沙做響,楊廣見楊勇沒說話,自己也閉口不語,感受著兄弟間許久不曾有過的親近與靜謐,亦感受著大興宮傍晚的涼意,竟聞到了一股若有若無的花香。
就在楊廣嗅著花香的氣息心神大暢之時,楊勇慢悠悠地開口道:“二弟,三弟與闡兒自幼交好你知之甚詳吧?”
楊勇的這句話一出口,楊廣便知道自己之前的猜測是對的,沉默了半晌,歎息道:“闡兒與阿姐如何安置大哥可知?”
楊勇腳步稍稍一頓,沉聲道:“父皇已封阿姐樂平公主,奈何阿姐對父皇積怨頗深,仍自稱宣後,令父皇母後一直不鬱。闡兒……你也知此子身子向來不甚健朗,現已臥病於床榻,想是時日無多。”
楊廣皺著眉頭,想起那個總是麵色蒼白外甥宇文闡,那個總是安靜溫順得令人厭煩的孩子,想來也隻有九歲,正好跟三弟楊俊同齡,宇文闡一見到自己和楊勇便嚇得隻打顫,隻跟楊俊脾氣甚為相投。
“想必阿姐心中定是甚為難過,闡兒不過九歲孩童,向來極為溫順。”楊廣略帶嘲諷地說道。
楊勇聽了,低低地笑了起來,看了一眼楊廣,道:“二弟所言甚是,闡兒向來溫順,然不溫順又能如何?廢帝豈能安享太平否?”
楊勇一縷變幻莫測的眸光一閃而過,使得楊廣心裏一驚。
人都道楊勇性喜奢華,生性浪蕩不羈,楊廣卻是知道,大哥早年也曾在軍中曆練,殺伐果敢,艱苦而不懼,因而,在楊廣心中從來就沒忽視過這個大哥。
“大哥是說……”楊廣眸光一沉,在腦中一直盤桓的想法就要脫口而出。
而就在這時,楊勇立即打斷了楊廣,恢複了一貫的懶散與漫不經心,道:“二弟心裏明白就好,皇權霸業豈能婦人之仁,以後二弟銘記,天下是我楊家天下足矣。”
聽到楊勇最後一句話,楊廣的心頭一震,一股豪氣油然而生,眼睛裏似乎點燃一簇火苗,眸光竟比天上的星辰還要亮上幾分。
不知不覺中,儒子殿已經到了,這座儒子殿是未成年皇子的居所,楊堅的姬妾很少,之前因為一些緣由收了兩個侍寢,如今已被封為妃子,想當然爾,楊廣的兄弟也不是很多,除了大哥楊勇,三弟楊俊外,還有兩個侍寢所出的四弟楊秀,五弟楊諒,這兩個皇子還是孩子,一個七歲,另一個五歲而已。
照理說楊廣也隻有十二歲,還未成年,理應居住在此處,但獨孤皇後偏愛楊廣,破例為楊廣另覓了大興宮東側的神龍殿為居所,此事楊堅也不以為意,因此,楊廣對儒子殿倒不是很熟悉。
楊廣看了一眼儒子殿的宮牆,隻見宮牆之上已經長滿了青苔,上頭的琉璃瓦也是斑駁不堪,隻有上頭的匾額還是簇新的,但這並不使得整個宮室顯得頹敗,相反的,反而有一股清幽的意味,倒是適合靜思的好地方。
正在楊廣站在門口觀察這座宮殿的時候,走在前頭通報的宮女已經引來儒子殿的眾人,一時間燈光如織,想是儒子殿所居主仆皆以到場,獨不見楊俊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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