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2936 更新時間：09-07-20 21:43
“翌。”黑暗之中，翌似乎聽到了若葉的聲音，要把似乎身處地底的自己喚醒過來。
漸漸地，一絲一縷的光線開始折射入他的眼瞳。峽穀的景象很快完全地呈現在他的眼前。“地獄門”的花瓣在翌的指尖附近燃燒了起來，紅豔的火光照亮整個峽穀。火光熄滅，這朵豔極一時的花朵竟然瞬間變成了暗黑色的焦炭一樣的屑末。驚愕之餘，翌發現若葉不知何時已經神情黯然跪坐在他的旁邊。而洛比亞則仍在五步之外，半眯著那雙火紅色的眼睛地盯著他，像一尊深黑的蠟像，一動也不動。
霧靄已經完全散盡，彎彎的月牙不知不覺沉向了天邊。而東方的地平線被描上了一道柔和的銀白。翌知道，天就快要亮了。
“你全部想起來了吧。”洛比亞一邊說，露出了頗為滿意的怪笑。
翌轉過臉來，傷感地看著若葉，慢慢伸出雙臂擁抱著她，眼睛裏充滿了憂鬱，說不出一句話來。
“我已經記起來了，全部都記起來了。對不起……”翌的聲音低低的，語調裏似乎有眼淚的感傷的味道。
若葉隨即輕輕地搖了搖頭，緩緩地說道，“兩百年前，我在馬車上就知道自己被賣了。那時候，我沒有怨恨，隻有悲傷。如果你可以得到幸福，要我做什麼，我都心甘情願。但是，如果無論如何我都不能在你的身邊，那麼對於我來說，活著和死了又有什麼區別。生命了結以後，因為懷有強烈的執念，我的靈魂注定了在人世間徘徊。不久，我見到了洛比亞，並且和他簽訂了契約。他答應實現我的願望。而我的願望就是能夠再一次見到你，再一次聽到你呼喚我的名字。原本隻是一個很簡單的心願。可是，當我再次擁有了肉體，回到你身邊的時候，你已經不在人世了。”
“我的願望無法得到實現，我就一直像活死人一樣存在於這個世上。不老不死，隻有遙遙無期的無盡的等待……”她繼續說道。
“兩百年就這樣過去了？在等待中……”
“終於，你的靈魂轉世了。但是前生的記憶已經遺落了。就算我憑借著昔日的的容貌，再次站在你的麵前，你也喊不出我真正的名字了。”
“所以，隻能依靠‘地獄門’的能力讓我想起一切……”
“後來，我才知道。這是會招來死亡的花。但為了達到目的，洛比亞是會不擇手段的。”
“當然。不過，這也是唯一的辦法，否則，我不用白白在你們身上耗兩百年。”洛比亞聽後，有些憤懣而不耐煩地說。
“翌，請你再一次呼喚我的名字吧？”
“之後會怎樣？你會消失，對嗎？”翌悲痛地看著她說，“我不要這樣！兩百年的等待……就為了這樣子結束？”
“是啊，兩百年，已經夠了。我不想再這樣活下去了。再說，這樣也不能算是活著吧。”
若葉看了洛比亞一眼，說，“真的該結束了。從簽訂契約那時候起，洛比亞也一直在等這一刻吧。”
翌哽咽了，他的全身都在顫抖著。似乎過了很漫長的時間，他緊閉的嘴唇終於慢慢鬆開，他鼓起最大的勇氣注視著若葉的眼睛，一個名字從他的喉嚨裏一點一點艱難地被吐了出來。
“言珠……”
願望終於得以實現，然而卻沒有帶來幸福的感覺。這個名字就像是一個魔咒，硬生生地拉扯著早已傷痕累累的兩顆心。若葉顫抖的雙手緊緊抓住翌的衣袖，終於忍不住失聲痛哭起來，一顆顆眼淚滴落到他的手背上，灼熱灼熱的。
“你知道嗎，自從兩百年前的那次別離，我就一直好想再看到你，再一次聽到你這樣叫我的名字。我也從來沒有想過，這些年來，這個名字會一直掛在你的嘴邊。但是，每一次每一次……聽到的時候，我的心都會很痛很痛，會受傷，會滴下血來。我一直在想，為什麼，為什麼你叫這個名字的時候，你的眼睛裏看著的你對著微笑的那個人……不是我？你知道嗎，我真的好痛苦，好痛苦……”
“對不起……”翌的心像刀絞一般，除了這一句，完全不知道該說什麼才好。這些數不清的日日月月，在毫不知覺的情況下，自己竟然一次次的傷害著她。在給自己的女仆取名字的時候，“言珠”這個名字就在他的腦海中蹦出來。而如今發生的一切是當時絕對無法設想的。
“翌，‘言珠’這個名字你已經給了別的女孩子。其實，我明白，曾經的言珠已經不存在了。或許，我應該覺得安慰才是。就算失去了前世的記憶，你仍然能說出我的名字。隻是，我不能永遠和你在一起了。”她停止了啜泣，在翌的眉間留下輕輕的一吻。
“今後，在你的輪回裏，不會再有我的存在。就算下輩子，或是以後的每生每世，不要傻傻的試圖去尋找我。翌，請你不要難過，不要為我哭泣……”
這個本名為言珠的女子微笑著，而她的身體開始變得冰冷而僵硬。翌聽到了一發不可收拾的紛紛的碎裂聲。她的身體緊接著出現了數不清的細小的裂縫。然後，在一瞬間，翌的懷抱裏隻剩下一堆泥沙。風一吹，轉眼便飛散在空氣中，再也找不著了。僅有一隻嵌著綠色寶石的指環從半空掉落到泥土中。
翌茫然地看著天空。他覺得眼睛刺痛得難受。
“我愛你，翌。”最後那句話仍舊回響在耳際，似乎一直縈繞在翌的身邊。
“我知道。”翌慢慢低下了頭，說“我也是。”
“你就這樣變成了沙，消失在空中。現在沙子跑進眼睛裏了，讓我流一下淚，這樣可以嗎？”
“依照契約。這個指環將她的靈魂固定在肉體上。她的願望實現了，肉體自然也就消失了。”洛比亞說。
“那她的靈魂呢？”
“我會帶走。至於帶到哪裏，就算告訴你，也無濟於事。”洛比亞的語氣第一次柔和下來，“再說，你這輩子都不可能離開這峽穀了。”
淚眼模糊中，翌看見“地獄門”已經變成了灰燼，在泥土中再也分不清了。
“你會死在這裏。而一百年後，它會再一次開花。”洛比亞對翌說。
翌似乎沒有在聽洛比亞說話，在燃燒殆盡的“地獄門”的旁邊無力地坐了下來。
“你的意識始終會停留在你的記憶當中。從你出生到今日所發生的一切，會不斷地回放，一遍又一遍，直到你的生命走到終結，你的肉體變成‘地獄門’養料，讓它獲得新的開放。”
翌現在才知道，為什麼千年女巫最後決心要阻止他摘這朵花。不斷的重複著相同的記憶，看著心愛的人在自己的眼前一遍又一遍的死去，而自己卻無法阻止，甚至不能試圖去閉上眼睛。悲痛，無力，屈辱，絕望，這種種感受將纏繞著自己終身。
這就是世人所說的真正的地獄吧。或許，這也就是“地獄門”得名的真正緣由。
“洛比亞，你可不可以答應我一件事？”
“說吧。”
“這一切和言珠還有我哥他們無關。你不會傷害他們，對吧？”
“當然。”
“你可不可以把言珠送回村子裏去？囑咐她好好照顧我哥。還有，代我向他說聲對不起，我再也不能好好照顧他了。這是我最後的請求了。”
“好吧。我答應你。”
“謝謝。”
“兩百年的等待換來這般結局，真是可悲。那九百年的等待呢？”
不經意間，洛比亞陷入了自己的回憶。翌看到他的神情突然變得無法解讀的複雜。
“九百年？”
“她等了我將近九百年啊。”洛比亞像是在對翌說，更像是對著天空自言自語。
“誰？莫非……是第一代千年女巫？”
洛比亞默默地看了他一眼，嘴角浮現出淺淺的憂傷的微笑。那令人心碎的笑容讓翌始料不及。
“你的名字叫翌，對吧。也許，我會記住的。”
“再見了。”說完，洛比亞靈巧地一躍上前，把指環銜在嘴裏，一轉身就不見了。在同一瞬間，方才還躺在不地上的言珠也消失不見了。
天開始發白了。一輪旭日慢慢地爬升上來，從遠方照亮了峽穀四麵暗紅色的岩石。
翌安然地閉上了眼睛。眼前漸漸出現了望不到盡頭的純白的雪地，絢爛絕倫的淡紅色的梅花，還有那梅樹下無比熟悉的嫣然的笑靨……
翌不由得露出了最燦爛的微笑。
其實，隻要有你在，就足夠了。
無論你是生抑或是死，永遠都存在於我的時間之中。
隻要這樣，哪怕是墮入地獄，我也不會害怕。
說好了的，我們永遠在一起……
(本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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