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3333 更新時間:09-06-23 21:25
垂重華蓋於雨簾中慢慢行進,道旁成排的大一品惠蘭葉姿半垂,糯潤翠綠之色如同碧湖洗罄。雨點盤錯打在平闊的葉麵上,它隻輕顫,於閃電白光下怡然淡定。
這鬥拱飛簷的深宮,卻漸迷亂……
宮奴執傘,曹謙靜靜地跟在華蓋之後,邊晁的身影玉立,一貫的白色缺袍在風雨裏盡落其幽深的眼。
“太傅,您的手……”宮奴壓聲,對曹謙說道。
曹謙掃過淡漠的一眼:“不礙事。”隻稍稍將衣袖摺起,隱去傷口透出來的血漬。
邊晁的餘光收斂:“曹太傅,掩得去痕跡,掩不去氣味。你可要掃我父皇的興致?滿漢全席要被你破壞精光了。”
曹謙愣住,心裏百轉千回。從旁的宮奴立刻停下腳步,滿惑不解。正此時,聽到曹謙沉聲開口道:“多謝殿下,但臣下……”
“唆”,一聲細微的抽泣自旁邊高牆內傳出來,斷了曹謙原本流利的措辭。他微愕,旋即又說道:“容臣下去了這身味道,再行赴宴。”
邊晁並未轉過身來,隻微頷首便又自行朝前走去。
曹謙接過宮奴手中油傘,吩咐道:“你且好生去侍侯。”
宮奴應了一聲,悶頭衝漸行漸遠的邊晁跑去。
待邊晁穿過了景華園那道拱門,曹謙方才緩緩轉過身,凝視那道宮牆陷入沉思。
雖隻隔一道紅牆,牆裏牆外卻是各持秋色。
曹謙所站之地為東宮範圍,龍太子盤踞,但平時並不常過此路。一來是因這條石道上栽有蘭花,邊晁不喜蘭;二來是因隔牆便是座荒苑,多年前不知何故被鼎康帝封戶,至今亦無哪位嬪宮妃俾入住,陰氣十分沉重。但這條路,卻是通向朝陽殿的捷徑。今日若非邊晁在忘年閣耽擱了時間,也並不會從這裏過。
而既無人,何來飲泣?
曹謙靠近圍牆邊停駐片刻,那陣輕揚的低泣隨風漸入耳鼓之內,越沉心聽聞越飄搖迷蒙之覺,連同著他的心,亦隱隱作痛。
雨蒙蒙,風悠悠,天地忽而溫柔,風雨俱數細微。
曹謙提氣蹬地,足尖攀牆,節節飛升,一襲青色身影漸入眼簾。
忽聞身後獵響,遊昭容登時警覺回轉身來:“誰?”
他,擎一把綠色油傘,深緋寬袍灌風漲揚,更襯濃黑深眸晶亮,玉麵紅唇清俊。宛如一朵絕世牡丹傲豔寰宇。這身影倒映於遊昭容的眼眸之中,盡成風華絕代。
她微張口,愣蹙原地,任由紅影如飛仙禦風而臨,一滴眼淚未及擦去,便落入衣襟。
曹謙斜飛著地,將傘輕輕遮至遊昭容頭頂:“你為何還不離開?”
遊昭容別開眼,退出他的傘底下:“邊晁一日不答應我,我便一日不離開。”
“殿下名諱豈是爾能直呼?”曹謙逼近一步,深鎖住她的身影,她發髻上那支步搖便愈清晰落入眼底。
步搖由兩股半指粗金繩絞合,合口朝外,分別為龍頭鳳翟,銜一塊晶瑩通透的碧玉。其典雅簡約又不失別致,曹謙了然,便知那是婚媒信物。
“不認得宮門在何處?”他沉下心氣,柔聲問道。
遊昭容淚跡猶幹,抬頭迎視曹謙探索的目光:“我要見聖人。”
此話令曹謙猛震:“你一介女子,出口便是要見聖人,本官憑什麼答應你?”
“秦王赴東埕另有目的,若是我不出手,聖人恐遭不測。”遊昭容鏗鏘語調,說地猶是篤定。
“我做什麼相信你?秦王乃是聖人親妹惠成公主的嫡長子,依輩分乃是聖人皇侄,血肉聯係又豈有所謀乎?”
“血肉聯係如何?惠成公主又何嚐不與聖人血肉相連?為何要她一名女子遠嫁西唐撫國?聖人親手送妹出境,十裏紅妝千行女兒淚,他可知汾嶺遍地都是惠成公主的血淚?他嫁異國二十年,二十年不得歸國門。若是聖人尚念手足之情,就該見我。”
曹謙語塞,喉口莫不酸楚:“你叫葉寧?”
遊昭容點頭,憤憤推開曹謙:“太傅若是不能答應,就請當沒見過葉寧,葉寧也當沒見過太傅。”
“見即是見了,為何當不見?葉姑娘,你是混著殿下宮外紅粉進來的?”曹謙依舊溫聲問道。
遊昭容麵色窘紅:“你把我當做什麼人了?”
曹謙輕笑著搖頭:“有緣人。”
她微愣,垂首便不再言語。
細綿雨霏不過半晌,傘外雨氣雲繞忽被一陣烈風吹散,雨勢複又急迫,頭頂雷光習習,刹時幹雷破踵。
曹謙見天色恐相,拉住遊昭容臂彎道:“進殿中說話。”
遊昭容亦由他帶著進到前方殿宇內。
空殿曠宇中玉柱煢煢,輕紗蒙塵,空氣裏彌漫著層層腐朽幹燥的氣息。曹謙拉著遊昭容走了幾步,方才發現她的手掌,一直是緊握的。
他輕輕鬆開她的手臂,以為是自己抓疼了她,收傘放至牆邊,極不自然地走至近旁一扇窗前,撥動窗栓推開木扉:“今日這場雨,可真是突然。”
遊昭容靠近他,呆呆目視前方:“風雨無度,人生無數。”
曹謙依循她的目光而望,正好是剛才她所站的地方。那裏矗立著幾株先前從南臨移植過來的珙桐,是南臨所特有的樹種,喜陰濕不耐日光。曾經有過雲遊僧贈過該樹花朵,瓣質皙白,大苞柔嫩,遠看似白鴿遊飛,刹是好看。但東埕氣候過界河就與南臨大不相同,故這幾株珙桐雖枝葉扶蘇但至今未開有花朵。
“你的手臂受傷了?”遊昭容忽道。
曹謙回眸,遊昭容已不知何時將目光落在了自己的手臂上。他淺笑捂住傷口:“噓——”
“這內宮之中還有人傷得了太子太傅?”遊昭容邊道,邊自懷內掏出一個瓷瓶,“信不信我?”
他沉默地點頭,徑自沿牆壁而坐。
遊昭容掀開曹謙的袍袖,柳眉頓顰:“傷口如此深,這邊晁下手未免也太重了。”
曹謙一頓:“非殿下所為。”
“若不是他,這宮裏還有誰能傷你?而又能讓你太傅三緘其口,連流了如此多的血也不敢叫禦醫敷藥?”她未抬頭,仔細用自己的邊裙擦拭傷口周邊殘血,然口氣卻是帶著幾分責難。
曹謙心中一暖:“這紅牆黃瓦之下,沒有不敢,隻有不能。一旦不能為之變做能,那便是風雲國變,朝綱民律又怎可立足公信?苦,亦苦雲眾。”
遊昭容拔掉瓷瓶布塞,對於曹謙一概國論不予理會,輕托起他的手臂道:“這是烈藥,下去會痛,你忍著點。”
曹謙尤頷首,溫文含笑,藥下去那一刻頓然咬唇擰眉,臉色猝白。
“如何?”遊昭容抬頭詢問,“痛不痛?”
“痛!”他眥牙,著實憋了一頭冷汗。
遊昭容塞上布塞,將瓷瓶塞進曹謙懷裏:“血立時便可止住,隻是要愈合完全,還要些時日。這藥給你,邊晁性格陰晴不定,若是哪一日又受傷了,總不至於血流至死。”
曹謙抿唇,聞了聞自手臂上竄上來的藥味:“這些藥,不曾在東埕碰到過。”
遊昭容臉色頓變,含糊道:“此藥我也是從別人手中購得,細向從何我也不明。”
聽聞她口氣如此緊張,曹謙眸光乍亮,一臉笑意目不轉睛盯著遊昭容。
她立刻別過蓁首,目光竊竊不安找不到定點:“你不信我?”
“我若不信,葉姑娘豈能到這時還安然在宮內?”曹謙闔眼,頭靠住牆壁,眉目悠然舒展,俊頰帶笑。
聽聞他如是說,遊昭容心內放下些許防備。這曹謙在京都備有“呼風喚雨”之功力一點不假,單看其在東宮暢遊如入無人之境便可對其能耐窺見一二。他若是想將她如何,想自己就算是插了翅膀也難飛出這皇牆。但看他氣度衝夷,玉潤冰清,乍見如麒麟玉獸,定非池中之物。若不是此番來東埕要務負身,與他這般雨幕促膝也未為不可。她扭頭專注鎖視曹謙容顏,柳眉輕蹙,起手將其鬢邊一縷散發撫順。
曹謙動了動:“葉姑娘請待在下歇息片刻,稍後便將姑娘送出宮。”
遊昭容的手驀地如遭電畿縮回袖中,自明若是出了皇宮,再進便難了。
未見她有回應,曹謙撐開眼皮:“葉姑娘還想著要見聖人?”
“有曹太傅把關,葉寧既是要見,也枉然。”遊昭容細眉微挑,緩緩說道,“不過太傅真的不擔心秦王會對聖人有所圖謀?”
聽出她話裏激將意味,曹謙報以雲淡風清的一笑:“秦王若真有圖謀,以私訪之名義來我東埕豈不是自招話柄?何況聖人既有太子殿下與曹中書隨身護駕,我自是用不著擔心。”
遊昭容微哼:“防人之心不可無。”
曹謙複又闔眸:“葉姑娘多慮。”
“你……”遊昭容氣結。秦王赴東埕究竟是何目的她自是不能任意揣測,說其圖謀聖人性命也是她不得已之下的詬謠。本以為曹謙懾於此事憂及國命,定帶她麵見聖人,誰知他並不上當!也罷,若此時見聖人定與秦王正麵相見,屆時身份破露必遭秦王追殺。
她沉斂心氣,靜靜尋思,側首凝望曹謙灰白臉色,不禁神遊離思,腦海之中萬象浮閃,往日風雲過隙。淺淺地一口歎息自她編貝皓齒之中流落,隱含深濃哀傷。
曹謙神色凝滯,待遊昭容一聲歎息,呼吸聲平穩過後,終重新舒緩了表情。一時疲軟汲上心頭,便沉沉睡了過去。
殿外雨雲翻騰,大雨難止,飛簷角上水柱如瀑,滔天轟鳴於殿內環繞回響。沉風大作,呼嘯盤旋於殿頂,刮落久塵紛揚,似渺絮飄搖。
未幾時,曹謙被一陣噩夢驚醒。夢中自己竟手持喋血寶劍,欲砍殺邊晁。此夢乃是大大地大逆不道,他被驚地一身冷汗,幾經抽搐而醒。
空殿淒淒,唯留一人一傘。頭頂窗扉已被關上,但仍掩不住周遭狂風怒吼之聲。
“葉姑娘?”曹謙胸腔之中猛然落空,起身急欲找尋遊昭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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