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2662 更新時間:09-06-25 20:12
日央十分,酒盞中瓊漿已過三番,鼎康帝微醺。
大金龍袍瀑瀉金鸞坐椅,他斜倚半身,支下顎而星眸粲動,忽道:“朕日已老矣,身體每況愈下,若非眼下太子尚不成氣候,朕倒是想於西唐去看看皇妹。”
禦席間惟有秦王與曹孟懷,兩人各自一聽,皆是虛汗從流。
“聖人龍體福康,壽與天齊,為何出此言?”曹孟懷立刻道,餘光不時掃向秦王。
秦王拱手道:“母妃每日清欲向佛,身體健朗,心中無一日不叨念皇舅。侄兒此番隻身前來但做探親,承襲母妃思親思鄉之意。母妃亦教導侄兒,君以重民心,社稷為大,己為輕,還望皇舅三思。”
曹孟懷不禁神色突變,然片刻便轉而寧靜,點頭附和:“秦王說的是。”
鼎康帝聞他二人言語往來,忽又笑道:“哈哈哈哈……國有明君,社稷昌平。若晁兒有皇侄半分胸襟,那朕也便放心將江山交於他了。”
“聽聞曹大人之子曹太傅謙衝自牧,秉文乘武,於外廣結誌友,於內公忠體國,上有言威,下得民心,可謂國之棟櫝之梁。晁太子有這樣一位師傅,又怎會擔不了國之重擔呢?”秦王輕撫堪堪包紮好的手掌,目不轉睛盯著曹孟懷。
這一說,明裏將曹謙捧到了德配天地的境界,暗裏則將邊晁扁得尤是頑劣。最尖銳的,莫過於將曹謙扯進了謀逆篡位之嫌當中。莫說若是邊晁在場是何等尷尬,饒是寬厚如鼎康帝亦不禁蠕眉。他微嗆了嗆聲,轉頭凝視曹孟懷。
曹孟懷是何許厲害角色,豈能被秦王三言兩語所設計?東埕半壁江山由他打下,輔佐當京鼎康帝穩坐華殿十六年,大刀金戈灑血沙場,廟堂朝野象笏諫言,國敵恐必之不及,政敵亦退避三舍,區區年華弱冠的秦王又怎曉老薑的辛辣?
他沉緩道:“秦王謬讚,犬兒胸無大誌,難成大器,恐怕有負秦王所望。倒是太子殿下覿文奮武,天資聰穎智謀過人又心懷天下,的確是位經緯之才。實乃東埕有福!”
秦王心內頓時揪鬱,這趟東埕重責在肩,可不能打了草驚了蛇。暗暗為自己先前衝動失言而捏汗之餘,帶笑掩去尷尬:“為何不見太子殿下?我二人多年未見,不知他還認不認得我這個皇堂兄?”
“秦王尊容豈可忘?”邊晁不知何時站於殿內珠簾門之外,對方才的唇槍舌劍又不知聽到了幾分。他譴退身邊宮奴,身上缺袍羈蕩,裘馬輕狂委實俊傲。上前撩起珠簾,邊晁躬身俯禮:“兒臣給父皇請安。”
曹孟懷旋即起身退至椅邊:“老臣參見太子殿下。”
鼎康帝淡淡頷首,顯然對邊晁未經通報唐突進殿頗具難堪。礙於秦王在場,不得當麵訓斥,隻微搖頭,示意其坐到身邊:“太傅為何不與吾兒一道?”
“回稟父皇,太傅大人與兒臣頤景園舞劍之時被兒臣錯手刺傷。”邊晁並未入座,繼續俯身道。
秦王一愣,抬頭望向邊晁。
“胡鬧!”鼎康帝薄怒,酒力上來,一聲斥吼,“你怎可如此大意?”
“聖人息怒,切磋劍藝之時而受傷,是乃犬兒技藝不精,怪不得殿下。”曹孟懷亦向鼎康帝俯身道。
鼎康帝歎息,掃了邊晁一眼:“太傅傷勢如何?”
“回稟父皇,無大礙。”
曹孟懷與鼎康帝皆鬆氣。鼎康帝揚手:“吾兒入席吧!”
邊晁退過一步:“兒臣懇請父皇準兒臣暫不入席。”
“秦王千裏迢迢入我東埕京都,你怎可失東主禮節枉顧其而自離?”鼎康帝放下銀箸,先前對秦王之和煦俱失,顯已動怒。
“兒臣今日傷了太傅,心中頗是不安,想領禦醫親自看護太傅,已使心安。兒臣深知重臣為社稷之脊梁,身為太子傷其而又枉顧其萬萬不利於朝內和氣。但聞秦王剛才所言,‘君以重民心,社稷為大,己為輕’,若為今日一宴既失民心又棄社稷,秦王心中又何以安?”
曹孟懷點頭,甚是寬慰:“殿下所言正是大懷天下,東埕真正有福。老臣有一個想法不知當講不當講?”
“愛卿但說無妨。”鼎康帝揉揉太陽穴,闔眸虛道,酒力後勁十足,直讓他滿身血液衝刺腦門之後極度虛脫。那一腔激烈化為對邊晁斥責之時,便已憶到自己先前言語對邊晁之太子身份似有踟躇,心內微覺不忍,故不多做言辭。
曹孟懷拱手道:“殿下仁心愛臣是臣等之福。聖人剛才也說殿下尚不成氣候,此時乃是立足朝綱的大好機會,明日此事定博眾臣忠賴,有主仁賢可得民心,有主體恤下臣可聚臣心。再則秦王是客,乃是承惠成公主思親思鄉探親之客,尤是客隨主便便無悖東道主之禮。老臣鬥膽,邀秦王入住中書府,不知秦王可否賞老臣這個薄臉?”
秦王猛愕,心內措手不及,這曹孟懷順水推舟竟想暗中足禁他,若讓其得逞,此次東埕造謀布阱隻怕是要白費了。他不禁抽搐嘴角,猶豫起來。
“這——”鼎康帝蹙眉,心知曹孟懷有所防備,便將目光投向秦王。
秦王好一陣噎嚅,緩緩轉向鼎康帝:“母妃之意是想侄兒與皇舅敘敘家常,若是入住曹大人府邸的話……”他目光定定看著鼎康帝,言辭隱晦。
曹孟懷已心中有數,一記鐵稱入心,笑地和藹:“既如此,老臣失禮了。望秦王恕罪……”
“小王撫了曹大人美意,是小王之過。”
邊晁冷眼看待,微哼道:“父皇是準了兒臣了?兒臣告退!”語畢便掀簾出殿。
鼎康帝直搖頭歎息,輕語道:“行為乖張性格陰晴不定,這江山,如何易手?可惜治兒年幼,如若不然……”
曹孟懷沉眉,亦為這邊晁諸事擔憂。
又半晌,席罷,鼎康帝於寢宮臥榻而眠,曹孟懷半步不離,秦王卻難安耐了。
他左右度步,躁若猢猻。西唐皇裔自小耳聞身授各國史記、人文傳記,更對東埕尤是仔細。知曹氏權勢廣大,精於桑土之謀,矢誌竭智盡忠。先前雖有意提防,誰知還是棋差一招,讓其起了戒備。千不該萬不該自己出口先行挑釁,言語禍對曹謙,這可真是偷雞不成蝕把米了。
曹孟懷細匿眸光跟隨秦王一陣,嘴角漸起笑意。若不是他秦王生母為東埕公主,而今豈還能如此安耽。西唐果有陰謀!
申時剛過,秦王腦中突然靈光一閃,想起一個人。此人早前為西唐俘虜,媾和之後方被接回東埕官拜諫議院大夫,若蒙此人出手相助,眼前拙困便迎刃而解。他忽地定住,心中已有了計較,對曹孟懷道:“母妃心念故寢,不知小王可否代為重溫?”
曹孟懷胸中猝然一痛,記憶覺醒,乍湧如開閘洪濤,衝地他怔愣許久。二十年滄桑也做駒光過隙,那紅門內早已物事人非,她為何至今還縈繞於懷?那絲痛來地急促尖銳,深入骨血,險些讓其踉蹌撞到鼎康帝。待回神過後,隻餘綿長的虛軟。他點頭,招了宮奴命其陪同前往。
聖寢外雨幕飄搖,恍兮遊兮如煙窮追無果;半生裏戎馬動蕩,血兮淚兮似水汲幹無痕。
這殿靜匿,殿外濃雲壓過,於殿內投下晦澀的黑影。曹孟懷身影黯淡,緩緩開口道:
“來人,掌燈!”
鼎康帝幽幽轉醒,昏暗之中眸光浮閃:“朕這幾日寢食難安,不知皇妹在西唐可好。為兄愧對己妹啊……”
曹孟懷垂下眼簾:“請聖人好生安歇。”
鼎康帝欲起身:“她於異國清欲向佛,整日叨念著朕……嗬哈——恐怕是在恨朕吧?曹愛卿,你可有吾思不寐之覺?清夜捫心,可有坦蕩?”
“臣……”
鼎康帝忽而抓住曹孟懷手臂,眥目道:“雪鴻指爪猶在,封得了宮門封不住心。那珙桐底下的幽蘭你可還記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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