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2571 更新時間:09-07-01 11:56
夏蟬苦短,巧伴淫雨和鳴,一片淅瀝嗦羅之聲敲打殿頂紅瓦,更覺殿內淒清。
曹謙起身,四顧未見遊昭容,一麵為剛才夢魂所驚悸,一麵則憂慮遊昭容魯莽闖宮,若是有個萬一,邊晁迎妓一事定遭暴露,心裏不免急火上三分。
此時雨勢作小,茫空依舊陰沉,一時不知自己睡到了什麼時辰。曹謙細思一番,忽回想起遊昭容先前所講,“太傅若是不能答應,就請當沒見過葉寧,葉寧也當沒見過太傅”,此話莫不是要一意孤行去朝陽殿?他忍不住全身寒意四起,彎腰拾起牆邊紅傘欲前往朝陽殿。一行石子刻寫的小詩驀地讓其駐足。
詩隱於紅傘底下,看似用外牆剝落的紅磚刻出來的。字跡清秀,刻力勻稱,筆畫張弛之間隱透一股心事重重的樣子。詩曰:
夜酒飛星鎖雙月,
去止更漏聽長琴。
山長身輕情難盡,
與君解珂辭草亭。
詩題為“神曲吟”。
曹謙吟了幾番,乍覺此詩意境明朗卻又懷有濃愁,兩情相悅又不得終守之哀歎。一句“山長身輕情難盡”,便已道出人命賤薄,情之深重堪比金堅。他細蹙眉,想到此詩應是遊昭容所作,如此感懷舊情之性情中人,應當不會鹵莽才是。心裏不免寬下幾分,才想著打傘離去,忽聞院落大門猛被撞擊。他登時警覺,悄悄掀開木扉窺探。
遊昭容左肩處被刺傷,血口已被雨水洗成蒼白,那一劍刺地極深,已露出肩胛骨一抹森白。顯然是對手直鎖心口而來,卻被她躲開傷在了肩膀之上。她一麵極力向曹謙這邊奔來,一麵又因失血過多而體力略顯不支,勉強東倒西歪一路趔趄。曹謙正想出去,又一人影提劍自高牆那頭落下,堪堪站定在遊昭容身後。
遊昭容微愣,知是對手追了上來,思忖著若是殿中曹謙還在的話,現下情況怕是要連累他。於是立刻回身笑道:“來吧,今日我便是死在你的手上,我也定不求饒。”
她嗓音鏗鏘傲然,毫無懼意。對手愣了愣,仰天大笑道:“我的好容兒啊,你怎如此不識實務?人命貴乎豈同兒戲?你若是告訴了我,我又豈會要你性命?”
“你休想!”
來人笑聲驟止,度步打量她:“嘖嘖——自小便是賤骨頭的命,不識抬舉!”
曹謙將他二人之話細細聽入耳內,凝視那後來者,忽覺幾絲麵熟。他著窄腿短衫,繡紋繁複,分明是個西唐角色。再定睛一看,那人發上結有黃玉飾物,乃是西唐皇族象征。他的眉目秀氣,五官略有書卷味,隻是此時神情鄙陋,若不然,與惠成公主倒頗有幾分相似。想到這番曹謙猛一警覺,難道此人是秦王?若是秦王,為何追殺葉寧?
一時心內絞戰,自己現下不出手,葉寧必凶多吉少,可若是出手,於秦王又怎麼交代?細思之後,便又恢複沉冷。這秦王看似玉麵弱姿,然出言卻陰狠毒辣,若是他口中能蹦出刀子,想必葉寧早已體無完膚了。堂堂西唐皇子竟如此尖酸嘴臉,偏有一半流的是東埕的血。他不由感慨。但又反思,這秦王膽敢在東埕皇宮內開殺戒,想來葉寧必有其非殺不可的原因。若正麵出手幹預,這暗地裏的梁子,可真要結上了。
“噌——”彼方秦王振劍出鞘,喝道:“本王得不到的,別人也妄想!”
遊昭容冷笑:“我得到的,你卻永遠得不到!”
遭這冷刺,秦王臉色驟紅,三尺亮劍破空,劍氣忽而聚攏。他一傾身,迅捷如豹立時撲向遊昭容。
遊昭容急急後退,左肩鮮血又不斷湧出,青裙上落得斑跡狼狽。她身負重傷,本就力氣耗竭,這一記猛然退後立時騰盡了她所剩不餘的力量,幾步之後全身筋骨便忍不住抽澀,腳下虛軟,左肩巨痛,心內當知,今日必死無疑了。
“哈哈哈——”秦王咬牙,快意大笑,一劍直鎖遊昭容胸口。
“嗵!”劍鋒白光閃過,立時染血。秦王腳下又漸漸生風,直將遊昭容刺向對麵珙桐樹那邊。
那冷兵器尖銳的冰覺捅進胸口,遊昭容悶哼一聲,珠眸陡然渾圓,喉間漸浮起一股腥甜,單單直愣愣地看著秦王。
這眼神淒厲,眸光似雷箭迸發,嘴角依舊一絲冷笑。有恨有怨,亦有著說不明的痛。
“你……狠!”自她齒縫內生生擠出兩個字。
秦王愕住,既而手中劍把又向前傾進,劍鋒摩擦血肉刺地更深。那血直湧地像泉水,嘩嘩伴著雨聲落進洪荒。一路推刺一路血流,兩人腳下皆劃出一條血路子。
“無毒,不丈夫!”秦王麵目猙獰,忽然起手拔劍。
“噗——”一聲,血柱衝天,遊昭容一口鮮血噴出,身子因那劍的勁道不由旋轉了一圈,重重撞上珙桐樹,又摔到草地上,已是昏厥無息。
那口血正噴得秦王滿頭滿臉。他持劍僵立半晌,滿頭滿腦的血緩緩隨雨水流入衣內,漸漸又洗出原本的顏色。但見他持劍的手微顫,靜靜地將其抹淨收起,轉過身,似又對遊昭容道:“你,是為本王的霸業而死,本王來日得嚐所願,定將你的白骨迎回。”語畢,便離開了。
待秦王遠去,曹謙方才一腳踢開殿門直奔往遊昭容。
“葉姑娘!”他托起遊昭容的頭,將食指放於她鼻翼下探息,卻無半點對流觸覺,心便猛地沉了沉,“葉姑娘,你千萬要活著。你若是死了,曹某情何以堪?”說著,便抱起遊昭容奔進殿內。
堪堪將她放到地上,曹謙火速將殿內那些垂長的簾子拽了下來,運功劈斷幾把破椅架了火堆。遊昭容的身子冷地很,一張血臉亦被雨水洗地煞白。若是不保住其體溫,待邪風入體,就是大羅神仙也是回春乏術了。
曹謙略學過一陣醫術,此時也隻能是死馬當活馬醫。顧不得男女之別,便一把撕了她的青衣,取出先前的瓷瓶,將藥敷在她左肩處的傷口上。但其致命傷乃是胸口那一劍,曹謙手掌停在遊昭容肚兜結繩之上,片刻猶豫。
她此時如沉睡的花苞,細密濕潤的睫毛如一柄羽扇覆蓋下來,雙眉柔和竟無一絲苦痛。隻是臉色慘白,那點素唇盡褪朱紅,宛如死去。似有一刻,他亦覺得自己所作已徒勞無功,她早已魂埋西天。也許是心裏那點對於不能出麵相救的內疚,讓其一直相信她能活著。
細長的骨指輕觸她肚兜的紅結,既而毫不猶豫地解開了它。曹謙凝神,認真地道:“葉姑娘,今日你落成這樣,曹某難辭其咎。我知你是清白女子,身子斷不能遭男子看去。你若是活了下來,曹某便娶你為妻,今生好好待你,你若是不想嫁我,我定自殘雙眼雙手,今日之事決口不提。但倘若你無幸西歸,曹某便留著這身罪孽,以求來世償還。”
紅繩落下,他的手掌輕輕掀開那層阻擋,血染的渾圓雖似猙獰,卻又如血蓮,淺淺透露女子獨有的美麗。擦掉傷口周邊的血,他將藥均勻灑在傷口上,動作輕微仔細,不敢有半點怠慢。
待將一切收拾妥當,曹謙脫下自己的外袍蓋在遊昭容身上,自己則坐在一旁,透過火光神魂蕩颺看著她沉睡,亦或死亡。
他知殿外雨已停,清風和衣,暮鼓洪捶;他知外頭葉瘦花殘,定落了個滿城狼籍;他知秦王乍到私訪又追殺葉寧,目的定然不純;他知今日朝陽私宴,父親受邀必暗藏原由。但種種道知,卻無詳盡,知乾坤陡轉,卻不知它究竟轉向哪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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