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三章(下)

章節字數:6384  更新時間:09-06-22 14: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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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架馬車在窄道上緩緩而行,一路顛簸讓舊損的車架吱呀不停,像個行將就木的老者。

    趕車的是個黑黝黝的漢子,頭上的草帽已經爛得不成樣子,帽簷上窟窿滿布,散亂的草枝張牙舞爪地伸了出來。手上的鞭子是不是懶懶地一下落在羸瘦的馬臀上,瘦馬呻吟似的打了個響鼻,又走快了幾步。

    卡妙透過半遮的車簾看了看車外的景象。從柳安出發已有五日,再走半日便可以進城。本來可以行水路,腳程可縮短了大半,也不用如此顛簸。但卡妙擔心,米羅禁不住船上的水寒。

    懷裏正躺著一張安然的睡臉。英氣的眉眼舒展開來,帶著少年特有的清潤,豐美的嘴微微嘟著,唇瓣習慣性地拉出一根固執的線條。睫毛總是隨著馬車的起伏敏感地動動,眼瞼卻緊緊合著,絲毫沒有張開的意思。然而這張臉卻讓人無心欣賞酣然的睡顏,凹下去的雙頰和深陷的眼窩伴著青白的臉色,帶來一股無端的蒼老,少年的生氣在衰弱的肌體上顯得脆弱不堪。若不是平穩的呼吸聲和胸膛輕微的起伏,卡妙甚至擔心再也搖不醒懷裏的人了。

    一路上,米羅昏睡的時間越來越長,仿佛要把那些不眠夜缺失的睡眠一口氣補回來似的。卡妙隻得掐著時間把他叫醒,以免他睡昏了頭,渾身酸軟。

    卡妙捋了捋金黃的鬢發,手指緩緩插入發間輕輕撫弄。米羅的頭不安分的動了一下,臉頰隨即貼緊了卡妙的身子,吐出的氣息弄得卡妙癢癢的。

    車呻吟著扭動了幾下,停了下來。

    “公子,到地方了。”簾外傳來車夫的粗嗓。

    卡妙小心把米羅的頭放在白底青花的軟枕上,掀開車簾出來。

    他們沒有直接進城,而是貼著小道一路往城郊的山上走去。

    “上麵行不了車,隻能到這兒了。”車夫跳下車簷,除下頭上草帽給自己扇風,一身虯結的肌肉泛著汗水幹後留下的鹽花。

    卡妙看看車裏睡的正香的米羅,又望了望西沉的紅日,從腰間掏出一個皮囊,抖出些碎銀,一並放在車夫寬大的掌上。

    就在卡妙放錢的刹那,車夫一反手,將卡妙的左腕死死抓在手裏。碎銀嘩啦灑在地麵,濺起一片塵土。

    卡妙皺眉,正要抽回手,誰知使上四分力道那車夫緊箍的手卻紋絲不動。卡妙心中一凜,向車夫望去,正對上一雙精氣四射的黑眸。

    “放開。”卡妙冷冷出聲。車夫嘿嘿一笑,放開了手。

    “你是何人?”

    車夫臉上露出一絲狡黠,收起笑容張開嘴。一口白森森的牙齒後麵,殷紅的舌上有一個細密的黑色龍紋。

    卡妙淡漠地瞟了一眼。

    “所為何事?”

    男子放肆地上下打量了卡妙一番。“您還不比小的清楚嗎?主子以為歐若跟天蠍少爺一起共度韶光,樂不思蜀了呢!”話裏滿是輕佻。

    “回去告訴主子,天蠍少爺命不久矣,我很快便會去複命。”

    男子一哼。“命不久矣?要取他的命何需等到今日?”話音未落,一枚鐵蒺藜已經出手,飛向半遮的車簾。

    一聲輕響。鐵蒺藜偏離了原來的路徑,深深釘上了車架。同時卡妙的鞭梢纏上男人的脖子。輕一使力,鞭子驀地收緊,男子眉頭緊皺,卻不出一聲。

    “我準你出手了嗎?”

    卡妙卸下鞭子,收好插入腰間。“替我回稟主子,我這就了結事情。不勞他費心。”

    “主子讓我來提醒你,對那小子別太過了。”男人狠狠剜了車裏一眼,“還有,今晚有人要來取撒加人頭,你去接應。”

    “什麼時辰?”

    “子時一刻。”

    “知道了。”卡妙蹲下身,拾起土裏的銀子,塞在男子懷裏,臉上換上了慣有的平靜。“有勞大哥,剩下的山路我們自己上去便是。”

    男人僵硬地扯了扯嘴,眼裏卻是揮不去的狠意。卡妙沒再看他一眼,徑自鑽進了車子。

    “米羅,醒醒。”卡妙輕輕拍拍米羅的臉頰,“我們到了。”

    米羅眼瞼微微動了一下,接著睜開眼,怔怔望了卡妙好一會兒。“妙妙……”

    米羅一臉懵懂的樣子讓卡妙不禁莞爾,重複道:“我們到了,再往上沒法行車,隻能步行。”

    米羅乖乖起來,隨著卡妙下車。

    車夫向二人躬了躬身,帽簷的陰影遮住了半張臉,隨即跳上了車,一聲鞭響,車掉了個頭,卷起一片塵埃。

    “走吧。”卡妙輕輕地說。

    米羅點點頭,握上卡妙伸過來的手。卡妙卻沒有牽著他,而是拉過他一隻手臂,用肩膀架著他。兩人沿著小小的窄道前行,身後影子拉得老長,隨著每一步沉重的挪動。

    西天,殘陽如血。

    斜落的殘陽轉眼便銷喪了光輝。一輪圓月從雲間鑽出,清冷的銀光遍撒山穀,燦如白霜。

    米羅抬起頭望著皓潔的玉蟾,嘴邊露出一絲溫柔的笑。

    “妙妙,你看,它好像你。”

    卡妙嗔了他一眼。“都隻有把女子比作美月,哪有這麼說我一個男人的道理?”

    米羅搖搖頭。

    “不是美,是那種……感覺。不染塵俗,就隻幹幹淨淨地在那兒,什麼東西也玷汙不了。”

    米羅說話時眼裏透出一絲無可言喻的光芒,和他衰弱的身體絲毫不稱,恍然間卡妙眼前又是那日湖麵上如天人降臨的少年,眉宇間神采飛揚,眸子裏淡淡的哀傷和陰鬱也絲毫不減周身的光芒。

    米羅永遠不會知道,卡妙在那一刻便醉了,醉在這壇叫做米羅的酒裏。

    卡妙強笑道:“世上哪有你說的那種人?能那樣的,也隻是仙人罷了。”

    “今夜是中秋吧?”卡妙突然想到。這幾日舟車勞頓,也沒留心注意日子,竟然已經是中秋了。

    米羅沒說話,隻是朝卡妙擠得緊了一點。

    約莫過了半個時辰,兩人到了一所小屋前。

    “這是我師父的清修之地。平素從來不會有人打攪。”

    卡妙扶著略略微喘的米羅進屋。屋裏一片漆黑,卡妙將米羅放在椅上,摸出懷裏的火絨引火,點燃桌上半截蠟燭。溫暖的光暈彌散開,照亮灰塵滿布的小屋。

    卡妙抖了抖小榻上的床褥,灰塵立刻在空氣裏遊離。被水氣長時間浸染,被子有點潤。卡妙把它平鋪在竹榻表麵,扶著米羅躺下,又把自己的長衣脫下蓋在米羅身上。

    米羅一把抓住他的手。“快穿上,山裏寒氣重。”

    卡妙輕易掙脫了他的手,將那隻手放進長衣裏蓋住,臉上的不容置喙讓米羅咽下要出口的抗議。

    “歇歇吧。”米羅縮了縮肩膀,額頭又靠上了卡妙的手。卡妙知道他是在等什麼,心領神會地用手指梳理著縷縷發絲。每一下都極盡細致和輕柔,仿佛是在完成一件前所未有的肅穆的工作。

    “好好照顧自己。”這句沒來由的叮嚀卻引起躺著那人微微的不快。米羅睜開眼睛,望著卡妙。“有你照顧我,怕什麼?”

    卡妙被那疲憊卻清亮的目光逼得不敢直視,隻得別過頭,裝作欣賞月光。米羅在他一下下的撫摸下睡意襲來,慢慢合上了眼。墜入夢鄉之前,嘴裏喃喃吐出一句:“妙妙……別忘了,你答應我的……不離開我,也不騙我。”

    卡妙觸電似的顫抖了一下,手停滯下來。

    而米羅呼吸安適平穩,好像已經睡著了。

    一陣山風穿透薄薄的紙窗。燭光虛弱的搖晃了一下,落下一串淚珠,無聲熄滅了。

    卡妙輕輕把手抽回,小心沒有驚動米羅。

    黑暗裏他默默盯著米羅的睡顏,怔怔看了半晌。直到月上中天,柔美的光輝從窗口在地麵鋪上一條潔白的光帶,如同傳說裏引得情人怨遙夜的銀河。

    卡妙站起來,隻著一身中衣,悄無聲息穿過房間,輕巧的步伐在柔光裏閃了一下又瞬間隱去。門靜默地開了,又沉悶地關上。

    直到離開小屋幾丈之後,卡妙才提氣飛奔起來。

    蜿蜒的小道如黃泉裏的火照之路,影影幢幢的樹木各自擺出最詭異的姿態,幽靈般的山風刺骨的冷,讓卡妙四肢都麻木著,大腦也一片空白,隻是被本能驅使著奔走。

    一隻夜半出窩的土鼠嗖的一聲從一片草叢裏鑽出。卡妙神色一緊,軟鞭瞬間出手,鞭梢在冰凍的空氣裏甩出一個脆響。

    “誰?”卡妙的聲音絲毫不比空氣溫暖。

    一個人影從樹後衝出。還沒等卡妙反應過來,自己已經被一雙胳膊緊緊抱住。

    “卡妙哥!”

    這聲音讓卡妙先是一愣,隨即又露出笑容。他推開撲上來的人,拍拍那人的肩。

    “艾爾紮克,你怎麼會在這兒?”

    卡妙退了半步,接著月光細細打量了一番來人。眼前的少年已經不是四年前那個沉默稚弱的孩子,貼身的黑衣裹著精悍的軀幹,四肢修長矯健,神采飛揚的臉上滿是重逢的狂喜。卡妙望著這個比自己還要高小半個頭的少年,過往的一幕幕在眼前流轉而過,心裏百感交集。

    “你就是那個來接應我的人吧,卡妙哥?”

    卡妙先是吃驚,然後眉頭微蹙。“他們怎會派你來?這可不是鬧著玩的!”

    艾爾紮克不滿地撇撇嘴。

    “卡妙哥,我已經不是小孩子。會鳥山一別後這四年,我的變化比你想象的要大得多。”艾爾紮克正色道,“莫說單取撒加人頭,就是烈火焚雲兩護法都在,我也決計不退後半步。”

    卡妙聽著這孩子氣的豪言壯語,搖搖頭。“你還是太過衝動,這一點絲毫沒變。你敢對我保證,你這次來沒有半點私情?”

    艾爾紮克被卡妙這一句噎了回去,他悶悶低下頭,道:“除了撒加,就可以帶回我弟弟了……這次的任務,是我千方百計主動請纓的。”

    卡妙歎了口氣。“我就知道……罷了,你好生跟著我,切莫亂來。那撒加一世梟雄,可不是你說的那麼簡單的。”

    艾爾紮克點點頭,接著自豪地一笑。“撒加這條活龍,這次也要被縛住手腳了。”他又壓低聲音,“他的左膀已經被我們卸下,還能怎樣?”

    “左膀?”卡妙頓時恍然,“你是說……”

    “就在山下。必要時,我會發出信號,他們便上山以此相挾。”艾爾紮克眼裏透出一絲興奮,“我不信那撒加能眼睜睜看著愛人在眼前受盡折磨,到時候就算是殺他不成,也能要他半條命!”

    希望能如此順利。看著少年信心十足的樣子,卡妙在心裏默念。

    “咱們走,卡妙哥。”

    卡妙點頭,正要一點足尖,突然一個聲音從一旁的樹叢裏幽幽傳來。

    “妙妙,你要去哪兒?”

    卡妙如掉進了冰窟一般,渾身的血液瞬間凝固了。

    卡爾紮克抽出背上兩把彎刀,握在手裏側身弓背,身形如同一隻蓄勢待發的黑豹,對著樹叢喝道:“什麼人?”

    驀地風起,林子裏一片窸窸窣窣的碎響,枯枝篩下的破裂月光搖曳如魑魅魍魎,卡妙素青的中衣和艾爾紮克漆黑的短衫上都是一片樹影斑駁。

    伴著清晰的腳踏上草葉的聲響,黑暗裏一人從樹後緩緩走出。卡妙曾無數次想象過這個場景,自己早已做好迎接一切的準備,而如今真的到來時,心跳還是瘋狂地顫抖了幾拍。

    “妙妙,你要去哪兒?”黑暗裏看不清那張臉上有著怎樣的表情。聽到他重複這個問題,卡妙寧願月光就此隱匿,讓一切都永遠藏在黑暗裏。

    欺瞞。背叛。謊言。

    彩船初識。秉燭春夜。月下相依。

    一切多餘的回憶都沉浸在黑暗裏,或許還能當所有都沒有發生過。

    如果從未相遇……

    卡妙痛苦地閉上眼。

    然而最後一片雲依舊被狂亂的風打散了。明豔如美人初妝的月麵瀉下萬丈光芒,三個人立刻暴露在熒熒月色下。

    卡妙看到的,是一雙溫柔而哀傷的藍眸。一串清淚從眼角滑落,跌落草間。

    這個莫名其妙出現的人讓艾爾紮克騰起一股怒火,而來人背上的重劍卻讓他湧出不好的預感。他上前一步,雙刀橫在身前,眼睛警覺地眯了起來:“我不再問第二次,識相的話趕緊回答。”

    米羅眼裏蕩漾的溫柔瞬間消失,快得讓卡妙覺得那也許是一個幻覺。

    “你是秋聲門的人?”這句話是對著艾爾紮克說的,卻是給卡妙聽的。

    “不是。”聲音還是一如既往的平靜,臉上也沒有絲毫波瀾。

    米羅凝視著卡妙冰晶般清透的藍眼,然後扯起嘴角笑了笑。幹瘦的臉上,這笑容無比脆弱,脆弱的讓卡妙害怕。

    “我說過,妙妙,我隻信你,你說不是那便不是。”

    艾爾紮克睜大了眼睛,他覺得眼前這人分明是神智不清。略微有點常識的人都不會再相信一個對自己撒下彌天大謊的人的話。何況什麼解釋也沒有,隻有簡簡單單兩個字。

    “告訴我,妙妙,如果我沒有在這裏追到你,你是不是……不會回來了?”

    “是的。”卡妙絲毫沒有回避地看著米羅,“我不會回來。”

    “你答應我的事呢?你都忘記了嗎……咳咳……你……咳咳咳咳……”米羅急切要說話卻沒喘過氣,彎下腰咳嗽起來,撐著樹幹的手指狠狠紮進了樹皮。待他抬起頭時,眼裏蒙上一層若隱若現的水霧,交雜著無比複雜的神情。悲傷、失望、憤怒、痛苦。

    “我是騙你的。”冰冷的回答,沒有任何感情。

    “好完美的騙局……”米羅直起身來,臉上掛上嘲諷的輕笑。“我卻一直寧願相信你,然而你連辯駁都沒有一句。”

    “大哥遣你去給沙加取藥,不是偷藥。你隻需以火雲教使者的身份去一趟引觴穀,再私下找二哥說明情況即可,何須晚上偷偷摸摸?妙妙,我雖不願去看到所謂的真相,所以寧願永遠不明白,但並不代表我真的不知道……”米羅的聲音裏騰升起冰冷的怒火,“……而你太自信了,甚至大著膽子演了那樣一場戲給我看,若不是拉達臨陣失常,我已經如你的願成了孤魂野鬼了……你腕上的針囊,米諾斯若要碰你怎麼可能不防備,還讓它那樣顯眼地掛在你手上?他還沒把話說完便被你滅了口,你若要殺他雪恥何須挑到那個時候……”

    米羅的尾音已經顫抖。幾縷暗紅的血溪順著樹皮表麵的溝壑,緩緩蜿蜒而下。

    “……還有蘇蘭特的娘親。你沒想到我那一早會獨自出去,而且不巧碰上了。而你,則太大意地留下了這個……”

    米羅一直握著的左手張開,掌心裏靜靜躺著一枚小巧的梅花針,通體閃爍著詭異的金屬光澤。

    “針可以是別人的,而發針的勁道卻仿不了……能把這麼細小的針紮入如此深的暗器高手,我還沒見過除你以外的第二人。”

    艾爾紮克全副注意力都集中在這個背著重劍的陌生人身上。雖然他不了解這四年卡妙做了些什麼,卻還是能從來人那頗為顯眼的武器上猜出他的身份。

    若真的猜對了,那……艾爾紮克心裏的陰影陡然增加。

    蠍王之名,不是眾人捧出來的。

    而眼前這人卻絲毫沒法跟傳聞中的少年劍客聯係起來。灰青色的臉頰,深陷的眼窩,隻有一雙眸子讓人不敢小視。艾爾紮克緊緊攥住汗濕的刀柄。

    他武功造詣雖不及米羅,卻已有些小成,此時全神貫注,周身都散發著一觸即發的殺氣。而米羅卻看也沒看一眼,仍是定定注視著卡妙。

    時間在三人的沉默裏分秒流逝。

    “說啊……你說啊,卡妙。”米羅嘶啞地說。

    稱呼的變化讓卡妙臉上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動容,他隨即別過頭去,再不看米羅。

    “你都說中了,我沒什麼好說的。”

    “卡妙,這不是猜燈謎……我一點也不希望我說對了。”米羅的聲音壓抑著怒火。

    卡妙再也忍不住,卻咬住下唇忍住即將迸發出的情緒,話卻多了一陣顫抖:“米羅,我虧欠與你,此生再難償還。若有來世……”

    “我不是要你說這個!!!”米羅大吼出來,幾步瞬間逼到卡妙身前,提起卡妙的前襟猛烈地搖晃,“你告訴我這些都是假的!!我想錯了!!!事情根本不是如此……說啊!!!!!”手一把收緊,兩人鼻尖相距不過半寸,熊熊燃燒的紫藍色火焰清晰地倒映在卡妙眼裏,讓他幾乎窒息。而米羅的聲音卻軟了下來,“隻要你說……你說是我錯了,我就相信……但你為什麼不說……為什麼不說……”

    卡妙怔怔對著米羅哀傷的眸子,兩人都顫抖著。

    突然米羅向前跌走了兩步,手一軟放開卡妙的前襟,嘴裏嘔出一口血沫。

    右邊肩胛上,赫然插著一根袖箭。身後的艾爾紮克半跪在地,右臂架在左臂之上,腕部小巧的機弩被精心漆成黑色,沒有絲毫反光。

    米羅緩緩站直了身子,左手繞過去一把拔出箭身,帶著倒刺的箭頭脫離時帶出一塊藕斷絲連的血肉,血汨汨而下,染紅了半個背部。

    艾爾紮克換了個姿勢握緊雙刀,等待著即將而來的攻勢。而還沒等他反應過來,夾著呼嘯的劍鋒已經挨近他的天靈蓋。艾爾紮克慌忙交叉雙刀接住這一擊,身體卻被生生壓了下來,發白的臉上都是密密麻麻的細汗。

    刀身發出一聲脆響,一道裂紋沿著重劍劈下的路徑緩緩延伸。

    一條軟鞭突然飛來,將米羅雙手和劍柄一並纏住。“米羅,求你別……”

    後麵幾個字在一陣血肉撕裂的悶響裏遺失了。米羅的眼驀地睜大,還保持著下劈姿勢。肋下多了兩道交錯的血痕,像猙獰的笑臉。

    艾爾紮克一抖刀鋒,血珠紛紛甩落,濺上半黃的草尖。他大喝一聲,雙拳重重打上米羅胸膛。米羅麵露痛色,嘔出一口血,向後飛出。

    窄道所在山體下,是玉鏡般的湖麵。

    “米羅!!!!”卡妙大喊一聲,放開軟鞭撲上來要拉住住米羅飛出去的身子。縛住米羅雙手的鞭子頓時鬆開,米羅伸出一隻手,握住卡妙肩膀。

    他隻要略一用力,卡妙便會與他一起跌落山崖。

    然而這隻手鬆開,手指收回時勾出卡妙頸項間一根細細的鏈子。鏈子斷了,一段纏在米羅指尖。卡妙伸手去抓米羅的手,卻被米羅拂開。他眼睜睜看著米羅跌出山崖,這一切,都在頃刻之間。

    一聲水聲,米羅轉眼沒入了碧玉似的湖麵,仿佛突然間溶化了,不見蹤影。

    卡妙所見最後一幕,是銀光萬頃下一抹憂傷而釋然的笑容。金色的卷發紛飛舞動,深沉的溫柔的雙眼,衣袂漲滿清冷的山風上下翻飛,俊美的不可方物。

    “米羅——————!!!!!!”

    卡妙跪在懸崖邊,手伸向米羅墜落的方向。聲嘶力竭的嘶吼淹沒在風的嗚咽裏。

    回答他的,隻有一圈圈蕩開的漣漪和水麵碎汞般散落的月光。

    最後一圈水波無聲打在湖畔,湖麵又平整如鏡,仿佛什麼也沒發生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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