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2422 更新時間:09-06-29 01:24
再踏入鳳閣,尚未來得及抬頭看看那兩道匾額,白圭便被顧文華很沒體統地請到了內間,他不明所以地看這個年輕人作揖謝過,知道他大約又見了什麼了不得的章奏,要先請示自己才敢拿出去公議,於是白圭不緊不慢地拉了他一同坐在身後的大床上——床是年初時皇帝命顧文華親自搬來的那一張,此後皇帝倒是沒機會享用,反是給閣裏白圭的僚屬造了福。
“大人,言路上又不平靜了,參刑部玉裁公的折子堆了半張桌子。”
“嗯。等下一一過目。”段公緣何被劾,白圭早已猜到,因這阿直之人參了太後陵寢靡費無度,當立國之初不該徒耗國本,反該儉省以為國之表率,一番針砭時弊確實戳痛了太後的患處,且裕兒竟然順水推舟,將原先二百萬兩的支用打回了禮、工、戶三部——段玉裁,是裕兒一手栽培的諍臣,就算言路壓力再大,他也要保住這難得的棟梁之才。
“大人,另外半張桌子……也堆了言官的奏折。”這才是重點,可顧文華說得局促。
略一思忖,白圭心下了然,顧文華當著自己的麵也不便講的,也隻有一條了:那些折子是參自己的。他麵上無一絲憂懼之色,反倒笑著拍了拍對麵那個年輕人的手,“無妨,看看他們說些什麼。”
距離上次那些言官瘋狂上諫將他推到風口浪尖,已經過了大半年了,此時卷土重來……不知怎的,“急流勇退”四個字硬是從白圭腦海中一閃而逝,惹得他心上莫名一動……言官會說什麼,他早就有了準備,雖然他已不像當初那般孤立無援了,雖然皇帝已曆練得比之前更明事理了,然而時至今日仍是有些桎梏不得不屈從——昭昭冥冥有時不過就是人言罷了,可流傳千古的,也是人言。
想到此,白圭輕輕一歎,定了心神,先無論這人言可畏了罷,當務之急是以他這罪身力保段公玉裁無失。心知情勢已如倒海而至,白圭始終容色平淡,忖度間複又溫言開口:“除了這些,還有沒有其他急務?幽州有沒有消息過來?”
顧文華搖了搖頭,看白圭立起身要往外走,他終於鼓起勇氣叫了聲“大人”。白圭停了步子,轉過身,如水清眸望著那個欲言又止的年輕人,半晌一歎,“那麼難出口的話,還是不要為難自己了。”
“大人,文華自知說這些話是冒犯了,可……著實是不吐不快。早先大人入朝之前,這諸多傳言,文華便已聽過,也認為大人是……如那些參劾的折子上寫的。被調來鳳閣任職原本就是同僚排擠,原本立意辭官,可就是沒舍下這十載寒窗一朝功名。沒想到入閣跟著大人,卻並不似外間傳說的那樣……大人為官勤勉,馭下也不嚴苛,為國為民的一片心思文華都看在眼裏,就算……就算為言官指摘那些……那些……”為何此時嘴就是這麼笨呢,顧文華急得額上都滲了汗,“大人,文華隻請您不要將這些俗議放在心上,畢竟……”他很想說畢竟陛下不能把大人如何,可這麼說不就正應了那些人折子裏說過的“媚主”的話,“總之,很有一批新入朝的官員也是像文華這般,不願理那些陳腐之議的。大人的國政對策令我輩受益匪淺,所以,至少還有我們這班人在。”
平日落筆生花的鳳閣侍郎居然說不成一篇話,可這並不影響白圭領會他話中的一番情意,反而越是如此,便越是覺得這份坦誠難能而可貴。一時沉吟,心上泫然,白圭竟不知以何言相對才好,自己心蒙退念竟然也能為他猜到麼,看來這年輕人平日的用心,自己竟忽略了很多……“你的話,我記下了。”白圭展顏一笑便踱出門去,一毫遲滯猶豫也無,顧文華隻當他家大人意氣瀟灑,卻不知白圭此時隻想再好好看看中堂裏鄭珽手書的那八個字,“鳳翔麟振”且不論,這“玉汝詒謀”明明就是擬著自己的口氣,答應了他看顧鄭裕“娶妻、生子、做個好皇帝”,這個人啊……白圭笑容未逝,垂了羽睫掩飾住半濕的眼睛,伸出手翻開桌上的第一份奏折。
這些人參劾的內容白圭已有耳聞,六部安置韓氏故人的待遇太過優厚,不免引來不滿,甚至將這罪過推到了他的身上,說他結黨弄權,可他明明那日議事時被段玉裁“轟”出去了,又怎麼能左右這些人的決定……不過,這些人上言的本事不能不讓人打從心裏佩服,此一事後是彼一事,借題不知攀扯出多少可資非議的事情,當然最突出的,還是媚主。
“參劾的文字能寫得這樣鏗鏘磅礴,殊為難得啊。”白圭輕輕靠上椅背,揉著眉心,卻還在流連手裏這份奏議的文字。引經據典且行文一氣嗬成,那種迫人的氣勢很容易讓不明就裏的人拍案而起,同聲響應。
“大人?”顧文華從滿案的卷冊中抬起頭來,他萬沒料到白圭看了這麼多彈劾的奏議後會是這種表現,望了望他手裏,不禁幽幽一歎,“是翰林院侍講學士鄒儀?”
“嗯,從前怎麼沒有留意。”
“陛下的起居注……是鄒學士在修。”
原來是這樣,白圭閉上眼睛按著太陽穴,“是我太疏忽了……”真是一支諍筆,疏忽了這支筆,也疏忽了這支筆會記下的種種。睜開眼看到顧文華關切的目光,白圭衝他淡然一笑,“不用擔心。各部的奏議理好了,我這就去見陛下。”
崇文殿裏,鄭裕不耐煩地踱了一圈又一圈,依著每日,也差不多該是鳳閣給他呈奏折的時間了,尤其今天,怎麼算也是白圭親自過來,晚了半個時辰都不止,莫不是昨天傷到膝蓋傷得重了,還是醉酒醉得染了風寒,除了胡思亂想,他好像心裏裝不下別的事了。西鄉在一邊看不過,一躬身,輕聲詢問是否要到閣裏去看看,許是有什麼事情耽擱了。“也好,就算有事情絆住了……算了,朕跟你一起走走。”
這怎麼是跟他一起走,明明就是皇帝駕幸。西鄉本想給皇帝傳了便輿來代步,沒想到心急的皇帝根本就不等他,早就踏出了殿外,西鄉追上,卻剛好看到白圭遠遠地行來,身後兩個小內官抱著如山的奏折,而皇帝幾乎是小跑著到了那人跟前。
“讓陛下久候了。”白圭撩衣折身便要拜下去,鄭裕急伸出兩手攔了他,眼神不由自主地瞟到了他彎曲的膝蓋處。白圭微笑,也跟著他看向那隔著一層衣褲的傷處,不由柔聲向鄭裕道了聲謝。“已無大礙,陛下的醫術越來越高明了。”
“徐宸英都對你說了?”
“是,徐相都告訴臣了。”這是句謊話,可是白圭並不是順口搭音這麼簡單。
“他——”怎麼能這麼不講信用,這老家夥以後再也信不得了。皇帝抬眼看白圭,微蹙了眉頭,“師父,讓你受委屈了。”如果他知道自己知道……皇帝有些沒有心理準備,咬著嘴唇牽了白圭的手,“我們進殿去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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