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3197 更新時間:09-10-14 23:03
第二天下午,秦可可居然醒得更晚,許延坐在沙發上捂著脹痛的頭,足足苦等了一小時,那扇緊閉的房門才遲遲打開。
“你怎麼沒去上班?”許延緊盯著她滿臉的憔悴,心髒不規則地跳動:“也吃了那玩意兒?”即使身上衣物整齊,身體狀況無異,那些如雲置霧卻摸不清端倪的片段,仍舊令人不安。
“就一顆,不是讓你吃了嗎?”秦可可扶著額頭,向洗手間走去:“我喝醉了。”
“昨晚誰送我回來的,”許延蹙眉問:“幾點?”
“十二點半,丁瑉,”秦可可回轉身,眉毛挑了挑:“怎麼了?”
許延站起來,拿上沙發上的外套,打開門:“可可,你與其去吃那些玩意兒,不如想個招兒早點弄死自己吧,這樣,興許我還願意為你收屍。”言畢回手一帶,將那雙絕望深淵般暗淡空茫的秀目,用力關在門內。
那雙眼睛曾經多麼亮麗慧黠、清澈如水,而今卻枯如槁灰。人,為什麼會長大?許延走到路邊匆匆招了部車,打通丁瑉的電話:“昨晚我背你上去的呀,靠,腰都快斷了。”丁瑉顯然也才起來不久,含糊地抱怨。
“菱菱,”許延遲疑地問:“跟你一起送我的?”
“沒呀,”丁瑉詫異道:“我和可可讓她自己打車回去了,怎麼了?”
“沒,隨便問問。”許延掛上電話,稍微放下了心。秦可可最近情緒雖然益發低落,應該也不至於……吧?他甩甩脹痛的頭,既無從考證,也不想去考證,索性將這一團亂麻暫且拋開。或許,純粹是致幻效果呢,即使那麼曼妙愉悅……不然,怎會有那麼多人為它神魂顛倒、不顧一切?
那段日子在許延的印象裏是部不知所雲的默劇,除了屏幕右下角從頭至尾標示的片名——《忙》。時間被排布得密不進針,過後卻懵懵懂懂,完全搞不清究竟忙了些啥。當然,還有另一些,那些寧願忘記卻清晰得使人絕望的片段。那些片段像鋼印般鈍重地戮入血肉,此生此世、永不磨滅。
就像十月十一日,那天快遞公司送來的那個紙袋,袋子裏那片兒簇新的房門鑰匙,和月亮灣公寓902的房產證明。深秋飄搖稀薄的日影中,那片單薄的鑰匙閃耀著堅硬的銀光。那天,是許延二十五歲生日。
是誰,在春日的暖陽中曾笑出更溫暖的溫柔:“今年生日,我給你準備了個驚喜。”他那樣對他說,他那樣對他說……
又像十月二十五日,那一條幽涼靜謐的長廊,那一襲飄逸無塵的白衣。他走過他身邊,他經過他旁邊。他微笑著回應同行病人的提問,迅捷的步履沒有絲毫遲疑。而他側身讓過,一不小心,便進錯了門。他是誰來著?而他又是誰?
許延掉回頭,滿心疑惑地踱入夏紫菱鬱悒的眸光裏,在床邊的凳子上坐下,安靜地,將一串通紅的蘋果皮,削得很長很長。
而十一月十三日,那一天,那個天地失色的傍晚,如果可以重來……許延苦笑著想,即使餓死,即使爛在辦公室那個冰涼的真皮座椅中,或是,用那截燒掉半寸的煙頭燙瞎眼珠,他也,不會跟丁瑉出去吃飯的吧?因為,他不想看見他們,不想看見,他和她。
在那個人頭簇簇的電影院外,他脫下外套,小心地披在她身上。而她,仰起臉,踮起腳,微微偏著頭,伸手將他發上的一片碎葉拈掉……
那是雙多麼靈巧嫵媚的手,它會剪最美麗的窗花,它會織最漂亮的毛線,它曾抱起過一束幽香流蕩的紅梅。它還會,紮出一隻隻又圓又亮的燈籠,在潔白的雪夜裏,升起點點暗紅,淤血般芬芳……
“許延,許延……”丁瑉惶急地喊著他。
“別跟著我,”許延撥開他的手:“我走走,我就是走走。”一直走,一直走,走離人群,走離喧囂,走到再也沒有一盞路燈照耀的黑暗裏,他蹲下來,一遍又一遍,安慰自己:別擔心,別擔心,在這裏,沒有人會看見你哭……
那晚的天氣意外地好,風不大,也不太涼。午夜兩點的空曠街頭,隻有幾個夜歸的路人,低著頭匆匆趕路。還有隻孤零零倒臥路邊的啤酒瓶,一腳踢下去,叮叮當當響徹心頭。車流,快速而無聲地淌過。
如果不是秦可可接二連三地催促,他還會繼續走下去嗎?許延不知道,但至少,就不會靠近那部停車下客的的士了吧?然而,這世上哪兒來的如果?
“哈,許延,興致不錯嘛,”李淺墨拉著個女孩誌得意滿走下車:“半夜一個人壓馬路?嘖嘖,封毅沒陪你嗎?”他吃驚地吸口氣,緊接著恍然大笑:“哦,對對,他在陪夏紫菱吃宵夜,瞧我這記性!才一會兒就忘了。”邊說邊熱絡地拍拍許延的肩,嘿嘿笑道:“你接著看夜景哈,不陪了。”說罷摟著女友揚長而去。
許延彎下腰,拾起那隻啤酒瓶,反手砸裂在車門上。那一刻,眼中全然無物,除了那根放大的頸動脈,在李淺墨瘦長的脖子上,生機勃勃地跳躍,湧動,歡快地向他招手。世界淪陷成黑與白,就像那人黑白分明的眼睛,就像這人恐懼失態的神情,穿透,嵌入,絞擰。黑色的瓊漿漫天飛舞,玻璃渣與脊骨的絕妙擦響,一曲華美如夜的樂章……
許延失去意識那刻,費解地笑了,當那張臉扭曲成不可思議的形狀,當那具身體慢鏡頭般載向車流,他,為什麼竟會伸出手?為什麼會被那人的重量撞向燈柱?電光火石之間……轟響,世界靜成黑幕。
黑……那樣的甜,那樣的美,那樣的安詳。地麵沉下去,身體飄起來,化作風,化作雨,化作無處不在的空氣,化作無形……那便是,天堂的路吧?悠長,而飄渺,而歡暢……可是,為什麼有人在哭?下雨了嗎?
半個月後,許延醒來,G市已經完全入了冬,天色昏蒙而灰暗,蕭索的枝頭再也留不住一片樹葉,佝僂在寒風中瑟縮。死白的被麵,冰一樣浸涼。
朱華站在床沿,放心地笑:“怎麼樣?自己感覺還好吧?”
“還好……”許延看著鏡子裏光禿禿的頭,虛弱地笑笑:“這腦袋真不管用,碰一碰就得開刀。”
“幸好撞這一下,”朱華讓護士拿走鏡子:“你過去那次外傷史,雖然積血已經自行吸收,但患處血管很薄弱,如果一個人在家不小心撞了,又沒人送院,就危險了。”
“那不是,因禍得福?”許延笑笑:“是朱主任幫我做的手術吧?”
“對,你哥那天沒開手機,”朱華笑道:“剛好我值班。”
“哦……”許延低聲應道,張開嘴,想了想又閉上。
“好好休息吧,我還要去其它病房看看。”朱華踱開兩步把窗簾拉上:“醒來也要注意休養,你哥走前千交代萬交代,說你不知道愛護身體,”他笑道:“要我幫他看著你。”
“你說啥?!”許延猛地睜大眼睛:“走?他走去哪兒?”
“你不知道?”朱華詫異地收住腳步,啤酒肚險些蹭到門框:“上個月名單就定下來了,外派美國兩年,前天剛走。他沒跟你說過?”他看向許延霎時失血的臉,幾步倒回頭,俯身檢視:“怎麼樣?哪裏不舒服?”
“……不,挺好,”許延闔上眼睛,死死揪緊床單,輕聲道:“就是,感覺有點累。”
“噯,身體虛弱了些,剛動完手術是這樣。”朱華檢查完沒有異常,鬆了口氣,拉過輸液管調慢流速:“多睡覺,注意補充營養,年輕人,很快就會恢複了。”
許延緊閉著眼睛再未應聲兒,仿佛倦極睡去一般,傾聽著那一陣皮鞋聲跨出病房,空洞地響蕩在寂靜的走廊中。
年輕的身體,擁有多麼旺盛的生命力,它會自動自覺地汲取養分,竭力恢複健康。那年十二月十五日,許延辦了出院手續。頭皮拆線後,已經長出了層青黑的發茬,狗啃過般參差不齊。幸好這個季節夠冷,即使戴上帽子,也沒人會覺得你不正常。
“回去吧,沒事了。”朱華叮囑道:“藥還是要按時吃,注意休息。”
“感謝朱主任,”尹心玥老淚縱橫,許延這次受傷,可把她唬壞了。盡管丁瑉通知她時,已經是手術過後一星期,麵對沉睡不醒足足七天的兒子,仍然流光了這輩子所有的眼淚。“那多虧您醫術高!”
加之李淺墨當時躲開了稍許,玻璃瓶的鋒口被脊骨阻了阻,並未致命。搶救蘇醒後想是良心發現,竟一口咬定是意外,免去了一場縲絏之憂,尹心玥幾乎要進廟燒香了。
“許延運氣也不錯,”出院第二天,他回到公司,想起朱華滿意的笑臉:“舊傷加新傷,沒落下一點毛病,我可以向你哥交代了。”
許延坐在冰冷的辦公桌前,微扯了下嘴角,確實沒落下毛病啊,真幸運,否則怎會那麼靈活,平穩得沒有絲毫顫抖,輕易就拿起了桌麵上那張殷紅如血的喜帖。絲絨的封麵,燙金的內頁,美滿的龍鳳呈祥。
送呈許延先生台啟
謹訂於二〇〇四年十一月十五日(星期三),為封毅先生、夏紫菱女士舉行結婚典禮敬備喜筵。
恭請光臨。
席設:後海酒店二樓
時間:十一月十五日十八時敬邀
他手術後的第三天,他跟她的,熱鬧的婚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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