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鹿鳴(二)

章節字數:3145  更新時間:10-08-01 15:3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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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郭師父好酒,在韓家盡人皆知,但沒人知道師父真正的酒量,就像沒人知道師父真正的劍術。一個劍客的劍術隻有在他遇到那把命中注定的劍時,才能發揮到極致。郭師父有這把劍,卻從不用。

    轉眼已到初夏四月,那一日,依舊帶著一身酒氣的郭師父將我叫到他的屋內,從牆上取下那把我從未見過出鞘的青銅劍。

    “阿麂,好生看護它。從今天起它是你的了。”郭師父把劍遞到我手中。劍剛觸上雙手,我心中猛然抽緊,這劍竟然在顫動!

    “師父?……”

    “它叫鹿鳴。”師父打開酒壺,豪飲。

    “師父,你又醉了。”

    “又?我曾醉過?”郭師父大笑,“是阿麂醉了!”

    我不解。

    “這是把極有靈性的劍,相傳是徐夫人所造。”

    我聽過徐夫人這個名字,當年荊軻刺秦王用的就是趙國鑄劍名師徐夫人所鑄的匕首,無奈功虧一簣,匕首隻劃破了秦王的衣袖,壯士由此一去不回。

    “既是名劍何故贈與阿麂,堪佩者,郭師父而已。”

    郭師父仰天而笑:“阿麂果然醉了,竟開始奉承起人來。”

    我臉微紅。

    “是不是名劍我不知道,除非把那徐老兒刨出來當麵驗證,但的確是把通靈的劍,阿麂適才是否感到劍身在顫動?”

    我驚訝,點頭。

    “它認你!”郭師父又灌了一大口酒,“不是人擇劍,而是劍擇人,這樣劍才能活下去!”

    “師父也定是它所擇之人,為何要給阿麂?”

    郭師父臉上浮起一個超然的淺笑,笑中綻開的卻是易水河畔凜凜寒風,慷慨悲歌!

    “師父老了,用不著了。就讓阿麂代替師父延續它的生命吧。”

    “師父。”我心中莫名升起一股不安。

    “阿麂,你須記得,這鹿鳴劍靈氣重,戾氣亦重!劍擇主,必護主,鹿鳴一旦出鞘,傷主愈深者,定報之更甚,你可要小心。”

    仗劍自護,本是常理,我想師父所謂的小心大概是希望勿傷及無辜吧。

    “師父仁義。”

    “仁義啊,也是個要命的東西。”師父仰頭將葫蘆裏的酒一飲而盡,不知是不是因為酒味綿長,師父將這句話說得意味深長。

    “師父,此劍為何喚作‘鹿鳴’?”

    “許是徐夫人的機巧,此劍揮舞時,風掠劍身與劍格會發出好似鹿兒鳴叫的聲響。《詩•小雅》中有《鹿鳴》篇,講的是君王宴請賓客,以示惜才。此劍護主,好似回報主君知遇,這是鑄者命名的另一番心思。”

    贈劍之後,郭師父便不見了蹤跡。宗家說,有趟大買賣點名要郭師父做,也許再過幾日就能回太原。我總覺得蹊蹺。

    初夏時節,鶯聲啼囀,北門外的柳陣開始飄絮,朵朵絨白帶著最後一縷春光遠去,東門外塘中芰荷含苞待放,飽滿得隻消一點濕熱熏風就會脹裂,奔騰出久藏的馨香,搖曳生姿。

    郭師傅走後半月,我動身前往晉陽,宗家說,代王要見我。

    清霧還未散去,四月的晨光溫和了不少,卻也殘存絲絲涼意。代王府的苑囿不大,亦顯清冷,比不得梁王的東苑,方三百餘裏,但它承載了北國的蒼茫,沒有粉飾,簡單寂靜得仿若永恒。在一縷縷彌布氤氳的金色晨光中,我再次見到了代國的最高統治者——代王劉登。

    眼前的場景讓我不禁恍惚,頭戴緇撮,身著白色寬袖禪衣的代王身旁環繞著大大小小四頭花鹿,代王氣定神閑,一如上巳節見到的雍容祥和,他正在喂鹿。忽而一陣風來,鼓動起那寬博的白色衣袖,竟似天神羽翼,代王仿佛在萬丈金光中,神人天降!

    一陣鹿鳴將我從恍惚中拖回,此時代王已近在眼前。我下跪行禮,四頭鹿兒不知何時早已跑得沒了蹤影。

    “阿麂失禮了,請殿下贖罪。”

    代王微笑,示意我起身。此時,腰間郭師父贈與的鹿鳴劍竟開始顫抖起來,我輕輕按住劍身。

    “怎麼?阿麂姑娘在孤王這兒感到不安嗎?”代王不著痕跡地將目光從鹿鳴劍轉移到我臉上。

    “代王贖罪,阿麂驚擾殿下了,隻是江湖兒女習以為常的動作,好比君子佩玉,老者主杖。”

    代王似笑非笑,口稱無礙,告知我相請的原由。後日夏苗,邀我出獵,好見識一下聞名江湖的阿麂女俠的功力。

    我抱拳低首:“殿下抬愛,阿麂當不得女俠二字,隻是為宗家辦事的一介刺客而已。”

    代王負手,迎著朝陽,緩緩抬頭:“專諸、豫讓、聶政以至荊軻皆為刺客,為知己者死,名垂後世而不朽,何其壯哉!!”

    “阿麂豈敢相較,望塵莫及!”我在心中冷笑,上位者總喜歡這麼說,因為他們從一開始就剝奪了刺客們選擇生的自由,隻能借以忠義蒙騙他人!可惜,那個鳳眼少年也如此說過,“阿麂不求聞名,若上蒼眷顧,能為悅己者容,已乃無尚幸事!!”

    代王轉身,注視我的雙眼:“若為悅己者死呢?”

    晨風襲來,鼓動代王博大深邃的衣袖,竟發出獵獵旌旗之聲,我的發絲在眼前狂亂地飄搖,越發看不真切代王那平靜的笑顏。漫山蒼翠如波濤洶湧,如同文帝十二年臘月漫山雪白中赫然出現的青翠,鋪天蓋地而來,脹滿我的眼簾!

    “幸甚至哉!!”

    夏苗是王室每年在夏季進行的狩獵,為的是不讓過多的禽獸啄食莊稼,影響收成,同時亦能操練行伍,檢視子弟武藝。

    代國小國,北部即是雁門,重兵甲胄,藩屏漢室,對抗匈奴,是故,代國兵力極少,春搜、夏苗、秋彌、東狩參與的主要是禁衛人員以及達官貴人,並且代王連檢視子弟武藝的機會都沒有,因為代王至今無子,隻有兩位翁主。照此下去,結局毫無懸念——除代國,代地歸長安直接統轄。

    相較而言,在代國南端的梁國卻是另外一番氣象。

    梁王劉武乃當今聖上幼弟,竇太後少子,文帝三年,初封代地,適時,現今代王劉登的父親劉參為太原王。文帝四年劉武改封淮陰王,同年,太原郡並入代地,悉付與劉參,改封代王,而劉武於文帝十二年又改封為梁王。

    梁國處膏腴之地,北界泰山,西至高陽,四十餘城,皆多大縣。梁王出獵時執天子旌旗,千乘萬騎,如同天子巡狩,驕縱不堪。宮內甚至傳聞,竇太後曾勸說當今聖上千秋萬歲後,將帝位傳於梁王。梁王亦有子五人,不愁家廟無祭,富貴無繼。

    一聲角響,狩獵開始,人群揚鞭挾弓,四散而去。代王卻未戴皮弁,隻著一襲飲宴的素紗禪衣隱身於車內,祥和寂靜,仿佛與周圍的草原樹木融合為一體。

    正午時分,鳴角收隊,各路人馬展示成果,依慣例,代王評定出本次夏苗冠軍,親手贈與美酒,以及金翎小箭一枚。之後代王下令,釋放所有尚能存活的獵物,稱春日萬物新生,而今尚幼,黍麥猶有人力澆灌,獸仔禽雛離不開父母,適可而止,我等不能破壞了天地間的規律。周遭眾人高呼代王仁愛,勝梁王遠矣。

    “呦呦鹿鳴,食野之蘋。我有嘉賓,鼓瑟吹笙。吹笙鼓簧,承筐是將。人之好我,示我周行……”

    每次狩獵之後,大家都會燒烤部分獵物,大塊朵頤,恣意暢飲,暢快淋漓!樂師擊築高歌,眾人和之蹈之。熱鬧是別人的,我飲盡一碗清冽的青梅酒,作冷眼旁觀。

    “樂師唱的是《小雅•鹿鳴》。”代王從後方款款走來,氣定神閑。

    我趕忙站起行禮。

    “阿麂姑娘可曾聽過此曲?”

    “阿麂粗鄙,聽不懂這些!”原來這就是師父說的《鹿鳴》,我不經意地輕撫鹿鳴劍。

    代王嘴角微揚:“阿麂姑娘今日斬獲不多,本王未開眼界,可否懇請阿麂姑娘舞劍助興?”

    “殿下客氣,這本就是宗家在代王這應承的任務,阿麂豈敢推卻!殿下請了。”

    鹿鳴離鞘,精光四溢,劍氣嘶叫,震顫不已,仿佛洪荒時代的獨角猛獸,蓄勢待發,一躍成擒。我陡然心驚,鹿鳴竟徑自向代王去,我緊忙手上加力,回了一個劍花,不禁骨節泛白,掌心發熱。這鹿鳴劍果如師父所說,戾氣極重,一出鞘便尋覓一劍封喉的熱烈。

    代王鎮靜,不動如磐,挑眉冷笑:“好個剛勁雄健,舒展洗練,不似女兒嬌柔,卻有大將之風!阿麂姑娘名不虛傳!!”眾人應聲歡呼。

    倏爾,我手中鹿鳴顫抖得更加厲害了,前所未有的激蕩,粉身碎骨渾不怕的激蕩。

    “上邪,我欲與君相知,長命無絕衰……”人群中傳來另一個男子的擊築歌聲,嗓音清躍,如旭日融融,如竹林清風,如情人呢喃,如故人歸來!

    “山無陵,江水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

    我不覺應聲起舞,竟至淚流滿麵。

    “天地合……”

    眼前人影憧憧,盡頭一點蒼綠,一雙鳳目,擊築而歌。

    鹿鳴發出撕心裂肺的哀鳴,義無反顧地衝刺向前。

    “乃敢……與……君……絕!”

    他的鳳目中顫抖著我沉重的癡怨悲喜,鹿鳴張揚的森然肅殺。他雙唇微啟,輕輕盈盈:“阿麂,我回來了。”

    鹿鳴從他頸項畔摔落,塵土紛揚,悄然無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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