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3022 更新時間:10-08-01 15:35
赤霜緊皺雙眉,拉我躲進另一邊的巷道。
“你來做甚?”
“阿麂為何要殺此人?”赤霜目光炯炯。
我側頭:“你懂這行的規矩,有些事不能說。”
“是阿麂不懂規矩!”赤霜正色。
我抬頭看他。
“這怕是私活吧,阿麂可向宗家言明?客人又是否委托過宗家?”赤霜開始麵有怒容,“阿麂,你被騙了!”
騙?!公孫癸騙我?!
我胸中一窒。我從未想過,我和他之間會存在這麼一個字!
“給你這筆買賣的人,實是要陷你於不仁不義!”
“仁義?!”我冷笑,“我們做刺客的還講什麼仁義?!”
“阿麂你好糊塗!!你我這幾年做的買賣有哪一樁是違背俠義的?那些貨色不是佞臣巨奸,便是為富不仁!”
“你又怎知這袁盎是好人?我剛還見他使用詭計,詐人錢財!”
赤霜一把拉起我:“你且隨我仔細去看看,袁大人何故如此?”
在閭巷盡頭一間破爛的瓦房前,袁盎掏出適才贏得的銀兩,將它交與一個老嫗手中。
“趙阿姆,您收好咯,先用這些錢找個瓦匠把屋頂給補了,免得下雨天房內漏水,加重您老寒腿的病症。剩下的買些藥材、食物,也給您老自個兒和寶兒置件新衣裳。”
老嫗叩謝,被袁盎扶起。
“我老太婆好福氣呦,這夏日的雨水隻會讓老太婆生病,哪有袁大人及時?!這夏天的日頭隻會毒人,哪有袁大人暖人?!安陵有袁大人,真是老天爺保佑,想讓我老太婆多活幾年呦!袁大人快快屋裏坐,寶兒快給袁大人倒水。”
“哪裏哪裏,阿姆過譽,袁某哪有這般本事,舉手之勞罷了。我還有事先回了,阿姆保重身體啊!”
赤霜看向我,我依舊不服:“九牛一毛,沽名釣譽!”
於是赤霜拉著我去了那些受袁盎接濟的人家,大家對袁盎皆是交口稱讚。吃人的嘴軟而已,我心想。
於是赤霜又帶我在安陵熱鬧的街市上與人閑聊袁盎,袁大人一個個不怕死的直言進諫被大家講得繪聲繪色。
袁盎曾當著孝文皇帝的麵指摘丞相絳侯周勃隻是“功臣”,而不是“社稷臣”,不值得陛下如此恭敬。社稷臣,主在臣在,在諸呂作亂的時候,絳侯掌兵權,卻不能保護劉家,隻等到呂太後死後才和別人一起打敗了亂臣,所以隻能算“功臣”,絳侯聽後十分生氣。但後來絳侯被罷免,並被人告發謀反時,袁盎又挺身而出,言人所不敢言,為絳侯辯駁,至此兩人才真正成為莫逆之交。
袁盎也經常勸諫皇帝遠小人、勿耽於美色,以致被調離長安朝廷,任隴西都尉,在隴西軍營裏,將士們十分愛戴袁都尉,都願意為他拚命。
“我再告訴你一件事,洛陽劇孟你定然知曉。”
劇孟說起來與我們算是同道中人,稱俠於河南。條侯周亞夫平定七國之亂的時候,當得知吳楚沒能讓劇孟參與叛變後,欣喜地說,以此可見他們定然成不了大事。從中不難看出劇孟的實力以及其在河南一帶的勢力。
安陵城外,望得到孝惠皇帝墳塚的僻靜處,赤霜繼續苦口婆心地說服我:“這劇孟雖講俠義,武藝超群卻放浪形骸,嗜好賭博。一日劇孟經過安陵,因賭博幾乎輸光了身上所有盤纏,袁盎卻熱情招待他。當時城內一富人勸袁盎說,他是個賭徒而已,何必如此善待於他?!袁盎說,他雖是個賭徒,然其母病逝後,人們送他千餘乘葬車,他之所以得人心,就在於你有難隻要叩響劇孟家的大門,他不管你是不是他的親戚,亦不管你拜托他的事是否危險都會鼎力相助。您平時數騎隨身,威風赫赫,一旦有人求助,您敢不敢也像劇孟那樣出手相救呢?!袁盎從此和這個富人絕交。你說這樣的袁盎是不是也是個俠義之人?!”
我無語,靜靜望著眼前這個熟悉卻覺得陌生的赤霜,終不相信這些是他的說辭,定是有人在背後陰謀教唆,壞我大事!
赤霜在我眼底讀出疑慮,他的眼神似猶豫,又滿含淒哀,仿佛料定之後的話會讓我痛苦不堪,但非說不可。
“阿麂。”赤霜輕輕吐出這兩個字,充斥著濃重的眷戀與深情,還有那一直以來的小心翼翼,像是怕打碎了世上最美麗的珍寶,“你在晉陽的時候我找到了郭師父。”
我心中一震,他為何講得這般平靜,平靜得使我惴惴不安。
“師父前些日子在哪裏?”我盯著赤霜烏黑的雙眸,淡淡道,我想我大概知道接著他會說些什麼,這種預感令我害怕。
赤霜眉宇糾結,好似吃到了世上最苦最苦的東西,苦味彌漫心房,曆久不散:“這裏。”
我竟輕輕一笑,就像每年瞧見上巳節後第一顆晨星升起時的笑:“師父也是來殺袁盎的?!”
赤霜點頭。
“袁盎如今卻好好地活著……”我莫名驚恐,腦中卻一片木然。
“阿麂。”赤霜的聲音有絲嘶啞,“郭師父他……卸去了自己的右臂。”
我握緊鹿鳴,低著頭,渾身顫抖,任由劍鞘上的紋棱嵌入皮肉,鮮血淋漓,我要讓痛楚抑製此時心中無以複加的仇恨與悲痛,憤怒與不甘,可它們卻輕而易舉地掩蓋了手上的劇痛。血水沿著鞘側低落在我左腳邊的碧草上,一片殷紅,觸目驚心。
“阿麂!!”赤霜驚覺,猛地抓起我的殘缺的左手,痛惜不堪,“你這是何苦?!”
我雙手揪起赤霜的衣襟,眼淚再也忍不住,傾瀉而下,我對著他嘶吼咆哮:“袁盎那廝何德何能?!何德何能啊??!!讓公子那般刻骨掛心,讓郭師父那般舍命維護?!他憑什麼憑什麼憑什麼憑什麼!!!???我定然要殺了他!!定然要殺了他!!”
赤霜的前襟被我的血染紅,他用力扯下我的雙手,緊緊握牢,大聲喝斥:“你執意殺他,又怎對得起師父的苦心,讓他如今白白遭罪!!”
我怔怔望著赤霜,抑製不住地淚如雨下。宗家有規定,應承下的買賣若是非能力不濟,而是未盡心完成則必須接受懲罰,郭師父這種全然地違逆定是嚴懲!
“師父敬袁盎仁義……”
“仁義仁義!?他若仁義又何以一言害那晁錯腰斬於市?!這一切都是袁盎成全自己入則名臣,出則名士好名聲的手段罷了!”赤霜話未完被我搶白。
赤霜將我一推,怒喝道:“你果真被那人下了蠱,迷了心竅了!難道你連師父都不信!?你真正該殺的是那個枉顧師徒恩情,枉顧你一片深情的公孫癸!!!為了他的利欲熏心,害了師父又來害你!你瞧瞧你的手,再瞧瞧自己如今這般模樣,他可曾有半點憐惜?!公孫癸真配得起那個諢名,公孫詭,陰險詭詐的詭,他就動動嘴皮子,把你和師父禍害成這樣!”
我怔了怔。“師父現在可好?”側頭問,不看赤霜的臉。
“命是保住了,可一個劍士沒了用劍的手……”赤霜哽咽。
師父啊,您將鹿鳴贈與阿麂是否就是料到了這般結局。
我低頭撫上血痕交錯的鹿鳴,猛然抽手,鹿鳴何時變得如此灼手?!就像現在眼前氣急敗壞的赤霜。我咬牙死死握住鹿鳴轉身離去。
“阿麂,我不會讓你殺袁盎的!”身後傳來赤霜幽幽的聲音,卻堅定如磐。
我疲憊地笑了笑,矚目安陵。陰謀與廝殺真似那塚上青翠,生生不息……
夏日蒸騰出的草木熏風此時已吹枯了我的淚眼,吹幹了鹿鳴上的血跡,鹿鳴亦不再灼熱,仿佛回到它埋藏在遠古山巒中最原始的狀態,寂靜而冰涼。
公孫詭啊……我苦笑,難怪夏苗那日提到郭師父公孫癸不做多言,也不願回宗家,原來一切已在他的算計之中。他找韓家做買賣一是了然我們的行事作風,二來定是為了替梁王避嫌。宗家許是隻允了他一次,所以隻能私下找了我,不為這個或許我至今都見不到這位“公孫將軍”的麵吧,還有那句“我終究舍不得”怕也是他讓我死心塌地的伎倆。思至此,我一陣心似刀絞。隻是他跟隨郭師父多年又豈會不知師父的脾氣?!白白浪費了機會?!
我來到淳於家酒壚,按照公孫癸的指示,坐在靠牆最後一個位置,要了一碗黃粱飯、一壺黍酒作為憑信,靜靜等候。
來人是個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樵夫,讓人轉身即忘。他告知我袁盎的作息以及經常出沒的地方,問我還有甚要幫忙的?幾時動手?我隻問他先前是否還有人來找過他?他淡淡地看著我,搖頭。我道:“公孫癸為何不讓你去殺那袁盎?!”
他答得平常:“我沒有女俠這般本事。”
我冷冷看著他虎口上的厚繭:“那倒未必。”
他看向我目光的交集點,淺笑:“這是在下的生計。”
這句話答得似是而非。
搜索關注 連城讀書 公眾號,微信也能看小說!或下載 連城讀書 APP,每天簽到領福利。
Copyright 2024 lcread.com All Rithts Reserved 版權所有,未經許可不得擅自轉載本站內容。
請所有作者發布作品時務必遵守國家互聯網信息管理辦法規定,我們拒絕任何反動、影射政治、黃色、暴力、破壞社會和諧的內容,讀者如果發現相關內容,請舉報,連城將立刻刪除!
本站所收錄作品、社區話題、書庫評論及本站所做之廣告均屬其個人行為,與本站立場無關。
如果因此產生任何法律糾紛或者問題,連城不承擔任何法律責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