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4095 更新時間:10-04-28 14:44
聽了劉正庭的懇求,付墨謙一開始沒說話。毫無疑問,以赫連若朝的性子,既知道是劉丞相背後下手,險些害了自己性命,那多半會大開殺戒,而他自己若擱在以往,也斷不會去求情。不過現在劉正庭開了口,又是他拚著性命救了自己……
“劉大哥不必擔心,我答應你就是。”
劉正庭見付墨謙半晌不語,心裏正在擔心,聞言才鬆了口氣,又是長長一揖,“正庭謝過付公子……”
“劉大哥先別忙著謝,墨謙醜話說在前頭,皇上的脾氣你我都是知道的,就算墨謙答應求情,但或許死罪可免,活罪難逃,到時候劉大哥莫要怪我不盡力!”
“付公子放心,此番我父本就是死罪,因念著父子情意,正庭私下裏替他求情已屬徇私枉法,如何再敢要求其他?隻要保住性命,一切但憑皇上處置便了。”
付墨謙點點頭,“好,如此劉大哥放心,墨謙必不食言。”
劉正庭又是一揖,“多謝付公子……”
“好了,都說不要再公子公子的喊了。”付墨謙擺擺手,抬頭望向四周,“我們還是趕緊找路吧,若困在山裏,任什麼也是白搭。劉大哥,依我看咱們莫東找西找繞圈子了,不如選定方向一直往前走,或許能走出這片林子……”
“好。”劉正庭自己是個路癡,巴不得付墨謙能有主意。
隻可惜,付墨謙的法子是沒錯,但關鍵是要選對“方向”,很不幸,他們選的方向並不對。
一整日下來,他們終於不得不麵對迷路的事實。
好在他們走來走去,終於發現了一條小溪,聽到溪水潺潺,付墨謙輕呼一聲跑了過去,痛痛快快洗了把臉,之後又灌了個飽,這才在溪邊躺倒,有氣無力地說道:“劉大哥,咱們別走了,還是在這裏等救兵吧。”
劉正庭點頭說好。雖然被困山中,他心裏倒也不甚驚慌,因為之前他曾給燁王留下書信,說在莽岩山左近發現了付墨謙的蹤跡,自去救人。當時是為了給老父留條後路,現在陰錯陽差,兩人果然進到山裏,那麼燁王不見他們回來,肯定會帶人來尋。至於如何撐上幾日也不用愁,他身上有火折子,林子裏不乏野兔、山雞等物,野果更是隨處可見,現在又有溪水,完全可讓他二人捱到有人來救。
隻可惜他忘了,他是駐過邊關、沙場征戰過的人,又有一身功夫,此時這等境況對他來說,比起當年帶兵巡山,簡直就像野營打獵一般了,完全談不上吃苦。可是對於付墨謙就完全不同了。
最初的兩日,付墨謙精神尚好,也能勉強吃些烤熟的野味,和劉正庭說說笑笑,還不覺什麼,到了第三日上,漸漸顯出了萎靡之態。昔日玉粒金蓴噎滿喉的人,如今不得不以野物果腹,昔日對烹茶的火候、水溫都頗為講究,如今隻有冰冷的溪水,再加上其時才剛入夏,山裏早晚寒氣頗重,盡管劉正庭將外袍脫下來罩在他身上,又生起了火堆,他還是受了風寒。
內外夾擊之下,付墨謙終於病倒,這一來身體越發虛弱,連東西也吃不下,每日隻能喝些清水。
到了這個時候,劉正庭也顧不得避什麼嫌疑,隻能將付墨謙抱在懷裏,不住地和他說話,他知道一旦付墨謙昏迷不醒,就會很危險。
感覺到付墨謙在不停地瑟瑟發抖,劉正庭憂心忡忡,他抱著他走到溪邊坐了,用手掬一捧水含在口裏,再慢慢度給懷裏的人。因為手邊沒有盛水的容器,這兩日他都是如此做,初時心中還有些慌亂忐忑,後來反而漸漸坦然,心無雜念,做什麼都隻為了讓懷裏的人能撐下去。
喝了兩口水,付墨謙緩緩睜開眼睛,勉強向四周看了看,又望著劉正庭,片刻後又再沉沉昏睡過去。劉正庭隻覺得心裏一陣陣發緊,生怕那雙漆亮的眸子就此闔上,再不肯睜開。曾幾何時,他內心的每個角落,都已被這個人、這雙眼眸所占據。
一切,始於四年前的那場百日宴。
四年前,宮裏為曉葵公主舉行百日宴,所邀之人皆為皇親貴戚,劉正庭陪同老父入宮,見到了付墨謙。彼時的付墨謙“喜得貴女”,整個人都沉浸在興奮和喜悅中,越發顯得神采飛揚。不過劉正庭結識洛未央在先,所以並未因付墨謙出色的外表而矚目,他是被他的鮮活、靈動,被他毫不掩飾的率真性情所吸引,看著他時而抱著小公主不肯撒手,臉上愛憐橫溢,時而高聲談笑,大口喝酒,劉正庭覺得自己也被感染了,他從不知道喜悅也可以表現得這樣肆無忌憚,這樣痛快淋漓。
那之後,劉正庭覺得自己好像明白了,皇上為什麼會對這樣一個人動了真情。他卻不敢細想,當時自己的目光緊緊追隨著那人的身影,事後腦中充斥的全是那人燦爛的笑臉,那雙亮如點漆的眸子總在眼前晃動……這,究竟是為什麼?
收回紛亂的思緒,劉正庭貪婪地看著懷裏那人精致的麵孔,卻發現不過短短兩三日,他的下巴更顯尖了,嘴唇蒼白幹涸,瘦削的臉頰上浮著兩朵可疑的紅暈,身上傳來的熱度明顯高於常人……
四周依然靜謐如常,聽不到一點異樣。
劉正庭突然覺得十分害怕,他用力抱緊付墨謙,不住地拍他肩膀,“墨謙,你醒醒!墨謙……”
沒有反應。
“墨謙!你……你別嚇我!墨謙!”劉正庭不由得提高了聲音,手上的輕拍也變成大力搖晃,“墨謙,你千萬不能有事!你若有什麼……我,我怎麼跟王爺、跟皇上交待?!我自己……我自己又……情何以堪?你知道嗎,當年我駐紮北疆,每次想到我所保護的人中有你,身上就好像有了無窮的力量,兩年前皇上調我回京,想到離你如此之近,或許能有緣再見,我竟歡喜得……歡喜得不知如何是好!墨謙,我知道我不該如此,可是我無法控製我自己……”情急之下,劉正庭竟再也顧不得什麼,心之所想口之所言,渾然不覺已將心底最深處的哪一星念頭就此表露無疑。
許是被他搖得狠了,懷裏的付墨謙動了動,再次睜開了眼睛,“劉大哥……”
劉正庭大喜,“墨謙!你醒了!你……你千萬莫再睡了……王爺他們很快就會找來了!你……你身上覺得怎樣?”
“我……冷得緊……劉大哥,你……且抱我過去曬曬太陽……”
“好!”
因為不敢離開太遠,劉正庭無法再去打野味,一連吃了兩日野果,他自己身上也是氣力漸失,此時卻抱緊付墨謙,不停地在枝繁葉茂的密林裏追逐那難得的一點點陽光。
就在他不知第幾次挪動地方的時候,付墨謙目光無意中轉動,忽然用力睜大了雙眼,勉強伸手指著不遠處的草地,啞聲道:“劉大哥,那裏……那個……細長葉子的……草……”
付墨謙看到了香蕈草。
在付墨謙的授意下,劉正庭采來大捧大捧的香蕈草,摘出草籽,撚成粉末,灑在他們周圍方圓十幾丈的地方……
這是付墨謙在昏迷之前所做的最後一個決定,也正是這個決定最終救了他們。
當他再次恢複意識,已是幾日之後了。
感覺有人輕輕攬起他的身子,將什麼東西送到嘴邊,他下意識張開嘴,溫熱的液體順著咽喉流下,苦澀中又帶著一絲甜味。吞了幾口,他努力想搖搖頭,卻沒力氣,喑啞的聲音吐出輕不可聞的三個字,“劉……大哥……”
身前那人重重哼了一聲,將他身子放下,接著便是“呯”的一聲響。付墨謙嚇了一跳,神智越見清醒,伸出手便觸到身下柔軟的被褥,終於覺出了不對……咦?他們已經脫困了嗎?不在山裏了?
“小墨?小墨你醒了嗎?”
熟悉的聲音傳來,付墨謙用力睜開眼睛,就看到了赫連若朝那張近在咫尺的英俊麵孔,隻是……他好像在生氣?再看到旁邊案幾上震裂的瓷碗,付墨謙越發迷惑不解,自己完好無損地歸來,雖說受了些小風寒,但現在也好端端醒了,赫連若朝應該高興才對啊,為什麼會生氣?
“皇上?”他試探著喚了一聲,還未來得及再說什麼,一聲清脆的呼喚伴著小小的身影闖入殿裏,“爹爹!爹爹……”
葵兒公主甩開宮女的手,邁開小腿狂奔過來,轉眼間已像一個小肉球一樣撲到近前,爬到床上抱住付墨謙,“爹爹!嗚嗚……爹爹你不要葵兒了嗎?嗚嗚……葵兒要爹爹……”
被小娃兒這麼一鬧,付墨謙也覺得鼻子酸酸的,趕忙將她摟在懷裏連聲安慰,也顧不得被鼻涕眼淚糊了滿身滿臉。
“爹爹,三皇叔和洛叔叔來看你,現還等在外麵呢。”哭了一會兒,小娃兒終於想起了自己有“責任”在身,抽著鼻涕說了一句。
“葵兒!”一旁的赫連若朝喝道。
小娃兒縮了縮脖子,“爹爹,父皇不讓三皇叔他們進來見你。”
曉葵說的沒錯,隻因赫連若朝知道那二人為什麼來,探望墨謙是一方麵,另一方麵怕是為了旁人。他之前已經擋了好幾次,沒想到這次對方把門路走到葵兒這裏來了。
“皇上為何不許燁王和洛小侯見我?”墨謙不解地問道。
“葵兒知道!”小娃兒急忙搶著發言,“父皇說爹爹病還未好,其實才不對呢,爹爹明明已經好了!是父皇想讓爹爹隻陪他一個人玩,就像每次那樣……哼,父皇最壞了!”
周圍的太監宮女們已經紛紛低下頭去,付墨謙哭笑不得地看著一臉不滿神態的葵兒公主,赫連若朝則忍著想揍人的衝動,咬牙切齒地吩咐,傳燁王和洛小侯進殿。
“墨謙,你可知正庭因為救你而惹禍上身,現在已經被押入死牢?”洛未央站在付墨謙床邊,上來便是這句話。
“劉正庭夥同劉恩劫持皇妃,圖謀不軌!朕沒有下令將他父子二人斬立決,已經是格外開恩!”赫連若朝大聲反駁。
“皇兄此言差矣,劉將軍並非幫凶,反而是他將墨謙從劉丞相手中救出,若非他大義滅親,墨謙豈不更加危險。”燁王自然是幫著洛小侯的。
“他明明探知小墨下落,卻故意隱瞞不報,最終累小墨身陷困境,此番作法足以定為死罪!”赫連若朝瞪著那兩人。
“皇上,你這是公報私怨,隻因你懷疑劉正庭對墨謙……”
“洛未央,你大膽!”不等洛未央說完,赫連若朝終於忍無可忍,一拍案子站了起來。
洛未央卻絲毫不懼,也不理一旁悄悄拉他袖子的赫連無夜,身子站得筆直,就那麼和當今聖上對目而視。
麵對那兩道利箭似的目光,赫連若朝到底有些心虛,不得不先避了開去,同時心裏暗罵自己,不知道上輩子欠了這人什麼,平日裏這人對他這個皇上冷淡以對也就罷了,但有接觸,便是忤逆犯上,像是看準了自己不會動他分毫,簡直活活氣死人!
隻是在這件事上,赫連若朝明白是自己理虧,隻是他萬萬不會主動承認,而且那個劉正庭也太大膽……
“三弟,這件事朕自有主張,你們不必多說……”
正想將那兩人轟走,冷不防,一直躺在床上沉默不語的付墨謙開了口。
“皇上,王爺,你們能不能暫且回避,讓我和洛小侯單獨說句話?”
燁王答應著出去了,赫連若朝也萬分不情願地跟在後麵,他知道付墨謙若鬧起別扭來也不好對付,自己怎麼就遇上這麼兩個冤家!現在想來,當初留了一個在身邊還真是明智之舉,否則兩個人合起夥來,怕不把自己拆了吃肉才怪!一麵走,一麵恨恨對赫連無夜道:“三弟,你府上那一位連我這皇上都不放在眼裏,你這個王爺平日裏是怎麼管教的!”
赫連無夜則一本正經道:“皇兄,我雖貴為王爺,但自古以來夫為妻綱,他為夫,我為妻,這可是皇兄當年欽定的,我又能如何?”
赫連若朝頓時啞口無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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