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2574 更新時間：21-12-29 10:20
這是魏倩第一次見到古代的大戶人家，在正門口停下便是兩個石獅子張著巨口神態威嚴的佇立在廊下，碧瓦朱簷的房子，大大的燈籠懸掛在正門兩側，將朱紅大門映襯著光彩奪目，因著白天裏的盛事，門前的積雪早已經被清掃得一幹二淨，隻留下鞭炮的碎屑堆積一地，風一吹，向四處飛去，魏倩恍惚間能聞到煙火的氣味。
門口早已經有府中管事在等候，見到沈大娘一行隻說了一句“來了”，便領著沈大娘跟魏倩從角門進去，一路再無話，甚至自始至終都沒有看魏倩一眼。
一路上都沒有人說話，隻有穿堂的風嗚嗚地響著，吹動著懸掛在廊簷下的燈籠，籠身晃動，引得火光搖曳，將地上的影子拖拽的仿佛群魔亂舞，他們張著獠牙舞動著臂膀好像要把魏倩吞噬進黑暗裏。間或有仆人擦肩而過，也是匆忙斂衽一禮，不敢半點停留，身影很快消失在黑暗的轉角，隻剩下樹葉簌簌，似鬼哭嚎。
魏倩的心沉入穀底，本該大宴賓朋熱鬧的府邸，卻如此的安靜，仆從臉上更是慌忙無措，甚至帶著恐懼，不安在心底一點點擴大，萬蟻噬心。
“快點吧，老爺和貴人還在等著呢。”冰冷的聲音從前方傳來，燈火羸弱，在白紙裱糊的燈籠裏不安地抖動，魏倩瞧著前麵人倨傲冷漠的臉，高挑的眉毛下是聳拉的眼角，眼袋如鵜鶘的皮囊，拖到臉部，在白慘慘的燭光下，消瘦的沒有脂肪的臉驚悚瘮人。
小地方的權勢向來都是如土皇帝一般的存在，在信息高度發達的現代社會裏都是如此，何況是這個連書信都要走上幾個月的破落古代，倚靠著縣令的權力與威壓，親眷們欺大壓小，在這西北小地自成一霸，連府裏的奴才眼睛都長到頭頂上。
魏倩心內嫌惡卻還是加快腳步跟了上去，比起這些她更關心蒙氏到底怎麼了。
其實她已經有預感了，沈大娘的欲言又止，府內仆人的恐慌，隻不過人總是會下意識回避對自己最不利的想法，隻要沒有親眼見到，自己怎麼能隨意揣測如今對她最重要的人的生死呢。隻是當蒙氏的屍體真的出現在自己麵前的時候，魏倩一路強撐的理智終於崩潰了，她幾乎是在看到蒙氏躺在板上的腳就不可抑製地落下淚來，那雙鞋還是早上自己幫蒙氏穿上的，碧玉石的緞麵上用藕色繡著細致小巧的蘭花，蘭花花朵纖細，葉脈柔嫩，在鞋麵上靜靜的綻放——蒙氏還說這是她初識夫君時，夫君送給她的，她一直細心保存，逢年過節才舍得拿出來穿一穿，還被魏倩取笑了一通，說著等爹回來買十雙新的，這雙丟進水溝。
哪成想，白日的笑鬧猶在耳，如今卻是天人永隔，魏倩踉蹌著跑到蒙氏的麵前，蒙氏的身上被白麻布覆蓋著，瞧不見臉，隻是麻布有些短，她的手跟腳都露在外麵，魏倩顫抖地握住蒙氏已經冰冷僵硬的手，一隻手掀開蓋在臉上布巾一角，麻布下的蒙氏眼睛圓睜眼球突出，紅色的血絲充斥整個眼白的部分，嘴角流下的涎水都沒有被擦去，一條細細的痕跡一路流到耳後，她的麵容像是經曆了巨大的痛苦而扭曲著，魏倩聽到跟在她身後的沈大娘一聲害怕的呼聲，可她卻感覺不到任何害怕，隻是更加握緊了蒙氏的手喉嚨哽咽地喊道：“娘……”
屋外北風呼嘯，吹動著未關緊的窗戶發出哐啷的聲響，一聲接一聲，砸在在場每一個人身上，魏倩的哭聲在她進來而變得寂靜的屋子裏尖利的響徹。
這是一間閑置的空屋，周圍空落落的，沒有擺任何物件，想來平日裏都沒人進來，窗欞上都積攢了厚厚的一層灰，房子並不大，如今圍了一圈人就顯得逼仄了許多。坐在上首的是兩個看起來已過而立的中年男子，兩人都是發福的體態，其中一人神色倨傲，端著茶盞慢條斯理地喝著茶，對於魏倩的哭嚎充耳不聞，另一個雖麵上鎮定，但眼神飄忽，似有慌張之色，望著魏倩趴在蒙氏身上哭泣的身影，欲站起來說些什麼卻被一旁喝茶的男人拉住，男人輕輕地搖搖頭，甚是寬慰地拍了拍他的手臂，將人安撫住這才分出眼神覷一眼下首的魏倩，隻是目光觸及蒙氏的屍體時便很是嫌惡地移開了，他清清嗓子說道：“你就這個陸蒙氏的兒子，陸大郎？”
魏倩從慟哭中回過神來，她睜著布滿淚水的眼眸望向坐在上首的兩人，點點頭：“是。”
麵前的小兒不過五歲，至親方死，明明悲痛欲絕居然還能冷靜地回答，陳老爺不由地多看了幾眼：“那你可知你母親因何而死。”
魏倩輕微地搖了搖頭，便垂下頭仔細地看著蒙氏扭曲到瞧不出半點秀美麵目的臉，摩挲著她僵硬的手，並未答話，倒是之前領她進門的管家狗腿地接過了自己主人的話：“你母親蒙氏來我陳府幫工，卻是個黑心肝的浪蹄子，居然見盧老爺富有錢財，起了訛詐之心，今夜盧老爺酒宴酣醉，這賤人便主動提出送盧老爺回房休息，意圖勾引盧老爺，事成了便誣告盧老爺，敲詐勒索一番，好在盧老爺並未全醉，識破你母親的奸計，賤人見醜行敗露，羞憤之餘自戕而死。”
魏倩木然地聽著管家在那唾沫橫飛地訴說阿娘的罪行，她伸手撫摸著她的臉龐，想將有些亂的麻布撫平整，哪想手抖得厲害，蓋在阿娘身上的麻布更亂，被她一不小心拉到了胸膛，露出泛著青紫痕跡的脖子，她心裏一凜，瞬間抬頭望了一眼坐在上首的盧老爺，盧征被這一眼看得心裏發毛，本就做了虧心事的他下意識地將頭扭向一邊，魏倩隻覺得身體裏血液直衝腦內，身體也抖得如屋外被風摧殘的樹木，而耳邊的聲音還在源源不斷地如利劍刺入她耳裏。
“我家老爺素來宅心仁厚，想著宴請賓朋人手不夠，便找你們這些村婦幫工，也是為了讓你們補貼點家用，連工錢都給的豐厚，你出去打聽打聽，在我們這縣，哪個給你們一天五十文工錢的！哪成想原來好心當作驢肝肺，引來個狼心狗肺的糟踐玩意，壞了老爺的大宴，辱沒了盧老爺的名聲，如此不守婦道的東西，還有臉自殺，簡直是晦氣至極！”說罷，還不過癮想要對著蒙氏的屍體吐上一口口水，魏倩倏然轉頭狠狠地盯著他，那眼神過於狠絕，帶著滿腔的恨意，全不似一個五歲孩子該有的表情，管家被這一盯嚇得心口一沉，嘴唇蠕動，沒再說話。
陳老爺端起一盞茶盅，撇掉上麵的浮沫，慢條斯理地說道：“小娃娃，你阿娘做出這種事情，髒汙了我的門楣，本該是要找你家討個說法的，但我念你年幼，父親遠在軍中，便不與你計較。”他招招手，很快便有個小廝端著個紅布蓋著的托盤走到魏倩麵前，紅布掀開，是十枚沉甸甸的銀子。陳老爺繼續說道：“盧老爺在我府上做客，今夜卻遭了這麼一出，以後行商處事都要謹慎起來，平白被你阿娘裹挾住。但，盧老爺是個古道熱腸的，你阿娘雖心術不正，如今橫死留下你一個孤子，叫人心疼，這十兩銀子盧老爺贈與你，回頭好好料理你阿娘的後事，剩餘錢財也能保你日後生活無憂了。”
望著陳老爺偽善的笑臉，魏倩恨不得衝上去撕爛他，她嘶啞著嗓子問道：“敢問老爺，我娘是怎麼自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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