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3928 更新時間：23-05-03 00:12
夜幕低垂，繁星彙聚於銀河，裝點靛藍色的天空，棲黎羽在昭慶殿內來回踱步，手裏一直攥著什麼，從指縫泄露的一點色澤來看，可見是一塊瑩潤光滑的玉器，他緊張地望向門處，這時，一道身影在夜色中跨過宮門小跑了進來，棲黎羽趕緊迎了上去：“怎麼樣？”
張姚跑得上氣不接下氣，但不敢有一絲怠慢趕緊回答：“都妥當了，奴婢也打發了人去禮部請陸公子，應該一會就過去了。”
“那我們快去清輝樓！”
“去清輝樓幹什麼？！”突然出現的聲音讓這對主仆著實嚇了一跳，月光破雲而出，清冷的光芒照耀在來人的臉上，留下冰冷的光暈，皇後餘氏挾裹夜色而來。
“母，母後……”張姚已經被嚇得匍匐在地，棲黎羽有些心虛地將手裏的東西塞進衣襟裏拱手行禮。
“各處宮門已鎖，你卻要張姚給你拿通行令牌去清輝樓，這麼晚了你要去那做什麼？”歲月隻在皇後的眼角平添了幾絲皺紋，不改那張麵容的豔麗，此時她凝著一雙褐色雙眸直視自己這唯一的兒子，緊繃的下頜角顯露出她的不愈：“你父皇身體不適，你不多前去榻前侍疾，反而整日裏就知道玩樂，如今還要藐視宮規，像什麼樣子！”
棲黎羽當即想大聲反駁，他天天都有去侍疾的好吧，要不是父皇不同意，他恨不得睡在紫宸殿，但現在他滿腦子都是想趕到清輝樓去見陸臨澤，實在沒心思辯駁，隻求母後訓斥一頓快點離開。
皇後看著他那副老實挨批的樣子，火氣更甚：“你啞巴了？平時不是有嘴跟我叭叭的？”
“母後你可真是冤枉兒臣，自父皇龍體抱恙，兒臣除了一些公務可是恨不得天天伺候在伴的。”棲黎羽壓下焦躁親昵地挽過餘氏的手，拉著她坐上主位：“是父皇體恤兒臣不讓兒臣一直陪伴在側的。”
餘氏自然知道這些，她隻是過來看到這小子過了宮禁時間還要跑出去氣不打一處來罷了，她接過棲黎羽討好似地遞過來的茶，那股氣也消了大半：“你有這份心最好。你不如太子能夠為你父皇處理國政，就該多去跟前盡孝心。”
“母後所言兒臣謹記在心。”一聽到母後又說到這個話題，棲黎羽趕緊打斷她：“不知母後深夜到來是為何事？”
“你過幾日便要去江南監修水利，一去數月，江南又與中原氣候不同，我讓尚服局新製了幾套衣服，到時候帶上。”朝螢適時上前，將盤內衣裳奉上，棲黎羽看著盤中織錦掐金的衣裳，躬身謝恩：“多謝母後掛心。”
麵前已經男子早已不是當年她抱在懷裏裏的嬰兒，寬闊的肩膀高大的身軀與陛下年輕時無二，棱角分明的臉龐，一雙丹鳳眼裏墨黑的瞳孔被滿室燭火點亮像盛滿星河的暗夜，熠熠生輝，皇後良久注視著棲黎羽，她的孩子合該是天下最尊貴的！
江南自古以來便是富庶之地，不乏高門士族紮根於此，而那些在此地為官的外臣更是可比肩京官，此次江南之行若能收服這些外官重臣，聚攏民心，可成日後助益。
皇後心內計較繁多，但茲事體大她得好好與她這兒子說道，她放下手上的茶盞，待要開口時，注意到他圓領衫的襟門處露出的一條穗子：“這是什麼？”說罷就伸手將那物件勾了出來，一個翡翠雕刻的？皇後將手裏的東西左看右看，水色翡翠質地上乘，迎著燭光透亮的可見掌紋，就是造型實在過於奇特，隻能通過張開的兩翼上羽毛和頭部猜測是隻大雁，但卻沒有一般大雁的柔軟形體，反而整體僵直呆板，毫無美感可言，她有些猜不準：“這是……大雁？”
自己一會要送給臨澤的重要東西被母後發現，宛如隱藏的秘密暴曬在陽光下，棲黎羽的臉一下子漲得通紅：“是……是大雁。”
皇後左右翻看這玉雕大雁，委實覺得浪費了這上好玉料，“這大雁也太死板了。”說罷就準備扔給棲黎羽，不經意間掃了眼下麵墜著的玉珠子，上麵雕刻的蠅頭小字讓用金粉描繪，她收回了手上的動作：“臨澤？”
棲黎羽趕緊搶下來：“這是送給他及第的賀禮。這大雁模樣雖呆板，但卻是幼時他做出來陪兒臣玩的玩具，兒臣至今都記得那時的快樂，如今贈還於他一樣的大雁昭示君臣情誼再合適不過。”
自從那年春蒐，那陸臨澤以命相護後，自己這兒子便與他親密無間，這番解釋皇後倒也沒做他想，她閑適地靠在憑幾上：“你這伴讀雖然小時候學士們都誇他聰慧，但能考個一甲第二，倒讓我沒想到。”
想到陸臨澤，棲黎羽臉上也洋溢笑意：“母後那時還不高興呢，可見楊老太師慧眼如炬。”
皇後瞥了眼自己兒子傻樂的樣子，心下立即有了主意，豐盈玉秀的麵容在高燭的光芒下柔化如白瓷細膩，那雙不同於棲黎羽的褐色瞳孔也被暈染的泛起清透的光：“他還沒有說親吧？”
棲黎羽卻在聽到“說親”二字當即收起笑意警覺起來：“母後要把臨澤招為哪位公主的駙馬？”
“做了駙馬在朝中便擔不了實職，你那伴讀費了那麼大勁考科舉，豈會同意尚主。”
聽到不是挑臨澤做駙馬，棲黎羽提起的心也準備放進肚子裏，然後便被母後下麵的話徹底凍結：“母家倒是有幾個適齡女孩，可與陸臨澤相配。”
“我不同意！”棲黎羽當即站了起來，高亢的嗓音將皇後都嚇了一跳，她驚異地上下打量自己的兒子：“他的婚事，管你同不同意？”
“我……”棲黎羽張張嘴，卻什麼也說不出來，他頹喪地坐了下來：“我知道他，他暫無成親的打算。”
“婚姻大事向來是父母做主，哪由他自己隨意決定的。”皇後不以為意，一雙鳳眸裏眼波流轉都是上位者操縱他人命運的理所當然：“何況，皇後賜婚，這對他這個新科進士來說可是天大的殊榮，他陸臨澤豈有不感恩戴德之理。”
“母後既然想為餘家族女擇新科進士為婿，上有獨占鼇頭的狀元郎孫冼，下有容貌第一的探花郎顧庈觀，何必選陸臨澤呢？”見母後是打定主意要插手陸臨澤婚事，棲黎羽整個人都慌了，要他看著自己的心上人娶妻生子，他不是聖人，他做不到。
“因為他們都沒有一個右武衛大將軍的父親。”餘氏輕挑柳眉看了眼整個一失魂落魄的兒子，如深秋楓林塗染的雙唇揚起一個嘲諷的笑：“你不要說你不明白。”
棲黎羽徹底愣住了，他睜著那雙與他母後一樣的丹鳳眼，俊逸不凡的臉上露出茫然：“母後真就非走到這一步不可嗎？”
昭慶殿的宮門已經被朝螢關上，偌大的宮殿內隻剩下這對母子刨心相談，皇後傾下肩膀，琥珀色的淡色瞳孔直直望向兒子的眼睛：“不是我們非走到這一步，而是不得不走這一步。在我被冊封為皇後的時候；在你舅舅立下赫赫軍功的時候；在我生下你的時候；無上的地位與榮耀帶來的是無數的追隨者，忠誠者多但無欲無求者少，同為皇後所出嫡子，憑什麼不爭。”
八角琉璃宮燈折射出耀耀光華，落在皇後臉上棲黎羽隻覺得如那琉璃一般透著淩厲的寒意，皇後微挑眼尾睨了眼棲黎羽：“在你從我肚子裏出來的那一刹那，就萬般由不得己，你想兄友弟恭，就算你的太子哥哥信，可是那些朝臣信嗎，你的舅舅為大黎江山永固立下了汗馬功勞，手上又握著軍權，對於那些個文官來說就是”功高震主”，是威脅朝政的隱患，你知不知道這些年有多少彈劾你舅舅的奏折在你父皇的桌上，陛下信他，新主可未必信，屆時，你的身份你的親族就是在挑戰皇權天威，縱使無錯，也不會讓你讓我們一族好好活著！”
桌台上的燭火輕輕跳動了一下，棲黎羽被光源分割出明暗的麵容有了一瞬間的扭曲，他靜默地坐在那裏，手上的翡翠玉雕被他緊緊握在手上，尖利的翅尖棱角紮在手上也覺察不出疼痛，匹夫無罪懷璧其罪，他怎麼會不明白，可他不想，他沒有那麼遠大的誌向，他此生隻想守著他心悅之人，看繁華無盡，雪月清霜。
皇後將他的一舉一動都看在眼裏，縱使心疼他的掙紮語氣也依然冷硬：“殷騫這人，對朝廷忠心耿耿，但又感念你舅舅的提攜之恩，以至於其心遊移不定，但他官任右武衛大將軍，如今家中兩榜進士，大兒子又娶了衡南郡公的女兒為妻，在朝中也算是舉重若輕，若能將他這視如親生的小兒子婚事與餘家綁定，他陸臨澤又身為你的伴讀，不怕他不徹底倒向你這邊。”這密閉的宮殿內，皇後所言的每一句傳出去都是死罪，可這個姿容明麗舉止雍容的女人卻沒有半點害怕，淺褐色的雙眸亮的出奇，昭示著磅礴的野心。“你這次奉旨監修水利，做好了便是你的一番政績，還能將民心收買在手，而且江南是什麼地方，自古以來就是繁華富庶地，此地為官的大臣你知道其分量如何，這可是一舉多得的良機，你可要好好把握住。”
棲黎羽卻像是沒聽到皇後後麵的話一般，依然糾結著那些讓他真正心煩意亂的緣由：“婚姻大事，就這樣被利益裹挾……”
皇後差點被這天真的言論氣笑：“這世道上，為了各自利益，哪個不是將婚姻當做籌碼加以利用，連你那太子哥哥也不例外，那些老臣挑的太子妃，出身廣延崔氏，前朝時便是第一大族，更有”半壁江山在於崔”之言，我朝自太祖開國，便全力打擊士族權利，為的就是防止前朝之禍再起，即使如此，廣延崔氏依然是五姓之首。”她眸光一轉，流光如水一般流淌：“那幫老臣不是為了她的出身，難道是為了她的樣貌嗎？”末了還不忘陰陽怪氣補一句：“論樣貌，誰比得上太子啊。”
“但是，臨澤不行……”棲黎羽搖著頭喃喃自語，濃黑的劍眉痛苦地皺在一起，過於流露的表情讓皇後心底升起一絲異樣的感覺，隻是她捉摸不住這份異樣源自何處，她看著兒子魂不守舍的樣子，實在是氣惱他這優柔的性子，但今夜已經說的夠多了，她相信他的兒子會想明白其中的利害關係：“太子也好，陸臨澤也罷，哪怕是你，成大事者舍盡一切，婚姻算得了什麼。”
“你自己好好想想吧。”
殿門被皇後親手打開，她頭也不回地走出昭慶殿，徒留下棲黎羽垂喪地坐在那裏，滿室光華獨照那一片蕭索無助，桌案上的蠟燭流下一滴滴灼熱的淚水，就像是滴在心上炙烤著他的靈魂，棲黎羽恍惚間要在這點灼熱裏焚燒致死，他嗚咽著抱住了腦袋，張姚悄沒聲息地溜了進來，猶豫再三還是小聲問道：“殿下，清輝樓還去嗎？”
清輝樓……棲黎羽抬起頭，迷茫的眼神掃向張姚緊張的臉，對啊，清輝樓！一道清俊的身影刻印在瞳孔上，聚焦了那雙墨黑的雙眸的光，他像是一尾行駛在風雨中的孤舟找到了船錨，依偎進安全的海港，整個人都不可抑製地戰栗起來，他現在迫切的需要見到那個人，那個在他魂靈裏紮根的人，隻要有他在，隻要他願永遠陪在他身邊，哪管洪水滔天狂風暴雨，他都可以全部棄之不顧，隻要他……
“去清輝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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