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4992 更新時間:23-06-01 20:32
清輝樓上,夜風習習,自脖頸的衣衫縫隙灌入身體,絲絲縷縷的寒意讓陸臨澤被同期進士灌的酒意都醒了大半,他望向身後已經顯得有些焦急的小內侍:“殿下真的讓我在這裏等他?”他起碼在這裏吹了一個小時的冷風了,再好的耐心也經不住這麼造啊,陸臨澤的手指有一下沒一下地敲在護欄上,想破腦袋也想不明白他這殿下大晚上把他約到這來幹什麼,有什麼事不能去殿內說嗎?大晚上在高樓上吹風難道很浪漫嗎?
“是,張公公親自交代小人請大人前來清輝樓。”內侍官上前一步,趕緊說道:“大人稍安勿躁。”
陸臨澤沉默片刻,就著嗚嗚的風聲又站了會,便聽到閣樓下傳來聲音,內侍官聞聲當即麵露喜色:“定是殿下來了!”還未等陸臨澤回答木質的樓梯便被紛亂急促的踏踏聲踩響,陸臨澤抬眼望去,棲黎羽隻穿了一件單薄的暗花紗衣裳,氣喘籲籲地站在樓梯處,一路跑來讓他總是梳的規整的頭發都散下來一縷,隨著他的呼吸而顫動。
見人來了,陸臨澤剛想抱怨幾句,便覺察出這位殿下的心情好像不太對,而張姚已經打著手勢讓一旁的內侍監跟他趕緊下去,臨走時還不忘對著陸臨澤使眼色,啥意思?心情不好?陸臨澤還沒看明白呢,偌大的清輝樓上隻剩下他跟棲黎羽兩個人了,空氣裏一時有些迷之安靜的尷尬,被遲到的這個還得拉起笑臉去哄那個遲到的,“你約我出來,結果自己遲到,讓我在這吹冷風可真不夠意思。”他側身蹭到棲黎羽麵前,很哥倆好地撞了一下他的肩膀:“說吧,特地把我從恩榮宴上叫過來,是要送我考中進士的禮物嗎?”
並沒有迎來往常一樣的笑鬧,身邊的男子隻是轉過頭來深深地看著他,過於嚴肅沉鬱的表情讓陸臨澤臉上的笑意也斂了下去,他有些無適地站直身體:“殿下?”
這一聲略帶擔憂的呼喚終於讓棲黎羽板著的臉有了一絲鬆動:“奧……確實。是想送你一件禮物……”
“是什麼?快拿出來!”陸臨澤直覺今天這位殿下有哪裏不一樣,卻又讓他一時說不上來,而這種詭異感正從這位殿下身上蔓延出來將他們所在的空間包裹,讓他隻得裝出若無其事的樣子繼續著無關緊要的話題:“之前你還擔心我考不上,怎麼樣我厲害吧,不僅考上了還是第二名,這你不得送我一份大禮。”
縱使清輝樓上點著數盞宮燈,在被黑夜包裹的時刻也依然顯得光芒羸弱,映照在陸臨澤的臉上,也隻留下大片昏黃的色塊,模糊了麵前人的表情,隻有那雙瑩亮的雙眸閃爍著清透幹淨的光,棲黎羽望著那雙透著笑意與寧和的眸子,胸腔裏那些一路奔來時的遑遽憤懣悲戚也漸漸消弭了下去,他不自在地曲起手指撓了撓臉頰:“嗯,我特地讓官匠做的,你肯定喜歡。”
這下陸臨澤來興趣了,瞪著一雙眼睛看著棲黎羽從懷裏拿出一個掛墜,在看清秘色繩子上墜的玉石是什麼後,陸臨澤的臉上登時精彩紛呈:“這個是……”
“大雁啊,你不記得了嗎?”棲黎羽的目光完全落在了陸臨澤手上的玉石上,墨黑的瞳孔迎著燈光閃動著瑩瑩光澤,是時間在其中流淌的痕跡:“你小的時候用紙折了個大雁,我很喜歡一直玩了好久好久,雖然後來你又做了很多稀奇古怪的小玩意,但是這個最初的大雁卻是無論如何也無法替代的,如果沒有這個大雁飛到我腳邊,我想我依然不喜歡你,作弄著你,最後因為我的態度讓那些慣見風使舵的宮人欺負著你,讓你犯錯被罰最後可能離開我身邊……”
陸臨澤拿著那個全身僵的跟死透了一樣的所謂“大雁”實在是心情複雜,當初把“協和飛機”扯成大雁已經夠離譜的了,你現在居然還回送了我一個?他瞅瞅手上這個種水透的跟玻璃一樣的玉雕“大雁”,可惜地在心裏直歎氣——浪費好料子啊。
棲黎羽抬起頭看著麵前的陸臨澤,對麵人的目光並不在他身上,落在玉石上的眼神也因眼簾半垂而看不清是何神情,隻是看著那張臉,棲黎羽那些一時的踟躕也隨著不斷鼓噪的心跳聲而被壓了下去,隻剩下孤注一擲的勇氣:“這個大雁便是你我情誼的開始,我如今還贈你一隻,你我此生如大雁,永不分離!”
空氣裏寂靜的像進入到虛無之境,連聲音都無法傳遞,但陸臨澤又清醒的認知到,他聽見了,那堪稱禁忌的話語。
他的手指無意識地捏緊了機翼的邊緣,打磨圓潤的邊緣依然因為過於大的力道而對皮膚產生了痛覺,陸臨澤幾度張口才堪堪找回聲音:“殿下,你,在,說什麼?”
麵前的青年一襲藍衫勾勒出頎長身形,光華璀璨的宮燈更襯的麵如冠玉,俊逸清秀,那雙黑亮的眼瞳望過來時就像一汪春日清潭,見之便令他沉溺。不知從什麼時候便走進他心裏的人,待發現時早已經生根發芽,在最初的恐慌到不敢承認的抗拒,以為遠離便能將這份綺思盡數絞殺,可思念與愛慕的養料卻比他不甚堅定的拒絕還要強大,終於澆灌出了一棵參天大樹。如今他不想一個人在這份愛慕裏掙紮,一輩子與這個人做一對和睦君臣,他想告訴麵前這個人,他的心意,他想與他共度餘生的決心,他什麼都可以不要,隻要他。
“臨澤,我今日所言皆發自肺腑,真心天地可鑒!”他垂眸看向陸臨澤手裏的那塊玉石,成年人低沉的聲音一字一句清晰地響徹在清輝樓上:“這些話在我心裏藏了四年了,我也曾猶豫過,也退縮過,可是一想到以後的日子裏沒有你在身邊,看著你與其他女人成親,我就覺得自己要瘋了,我就在這樣的煎熬裏自我折磨了四年,如今我想告訴你,哪怕世人不容我也想告訴你。”
他伸手想去握住陸臨澤的陸臨澤的手,看著被震驚到整個人已經僵住的陸臨澤鄭重其事地說道:“棲黎羽此生心悅陸臨澤一人。”
陸臨澤明明已經被對麵這位皇後親兒子端王堪比瓊瑤式的告白給轟得頭腦發白,眼冒金星,還不忘在“這裏有男同”的尖叫裏來一發內心吐槽“你媽的你青春期就喜歡我,我他媽不會還是你的夢遺對象吧”!!!
手上傳來的溫熱觸感將陸臨澤從無限的悲憤幽怨中拉了回來,他身體一激靈當即把手抽了出來,麵對棲黎羽眼裏毫不掩飾的失落,陸臨澤恨不得當即跑掉:“殿,殿,殿下怎麼還跟小時候那樣捉弄臣……哈,哈哈哈……”
“臨澤!我沒有開玩笑,我是認真……”
“那那那,那什麼!天色太晚了,臣回去了,告辭!”
“臨澤!”
對身後的倉惶呼喊置若罔聞,被同性告白的驚嚇讓他落荒而逃,連眼前的道路都分辨不清,宮牆上的燈籠散發出的光芒,似螢火點布,驅散不了這漆黑夜幕籠罩的森寒。他就像一隻無頭蒼蠅在宮城裏狂奔,內心翻湧的訝異無措隨著放大的心跳聲如同驚雷在耳邊轟炸,而棲黎羽的話語又是那麼的清晰在腦中回響,他甚至能記起每一句話每一個字時的表情,陸臨澤想大聲呼喊,或者拿頭去狠狠撞向那巍峨的宮牆,隻期望這是一場夢,一場不算恐怖但超出他心理承受能力的夢,夢醒了,他依舊是在禮部同年把酒言歡的進士,酒席散了,便回家了……
陳昭指揮著幾個內侍將開得正盛的月見花搬到園子的空地上,碩大的花盆須兩人合力才能搬動,哪怕是在這藤芳園伺候這些花草的體力人,做起來也有些吃力,但誰也不敢發出一絲聲音,唯恐吵到了站在那片紫藤花海裏的太子。
棲溯翎看著今年散發第一縷香氣的月見花,隱在幽幽繁英下的豔麗麵容,也顯露出一絲遠山縹緲的惆悵。陳昭的眼色極佳,恰時走上前來:“今日傳臚,這月見花提前了花期今夜開放,不可謂不是件奇事。”他垂下眉目,用溫斂的語氣輕聲說道:“藤芳園的花草都是皇後殿下親身精心侍弄,在這個特別日子得見花開,就像是皇後殿下依然感念著這一切一樣。”
陳昭口中的“皇後”自然是太子已故的生母,賢慈皇後文瑤。隻是對於陳昭的恭維棲溯翎並沒有露出太多情緒,他撫摸著身邊的紫藤花說道:“挑一些開得正盛的剪下來送去給父皇,自父皇病後這園子便再也沒來過了,但願這些花能讓他心有慰藉。”
“是。”
就這樣不知道狂奔了多久,陸臨澤終於體力不支停了下來,他扶著自己的膝蓋大口地喘著氣,汗水順著鬢角一路滑落流進了衣領裏,在夜晚的寒風下留下沁冷的痕跡,月色昏沉燈火羸弱,一時之間讓他看不清周遭情況,隻鼻尖聞得幽香如爐中升起的香煙一樣絲絲縷縷。
花香?
時值三月,正是百花漸次開放的時候,聞到花香也不足為奇,隻是當陸臨澤平複好心緒查看自己所處何方時,這才發現在自己的慌不擇路下,他跑進了一個自己從來沒有來過的地方——入眼便是充滿整個眼眶的紫藤花,被人精心打理懸吊在上空,甫一抬頭鼻尖便能輕觸到垂下的花瓣,清新恬淡的味道就這樣毫無遮擋的衝入腦海,將那份鼓噪的心漸漸安撫平靜。陸臨澤驚愕於眼前看到的這不見盡頭的紫藤花架,不僅是頭頂上連周圍用竹籬架起的花障上也爬滿了盛開的花,被地上點燃的白石燈照耀著,深濃淺淡形似蝶翼的花瓣也仿佛閃爍出隱在花脈下的點點金屑,熠熠灼目。
出入宮廷十三載,皇宮裏大大小小的園子都讓棲黎羽帶著他跑了個遍,沒想到居然還有這樣一個種滿了紫藤花的地方,他驚歎於這些紫藤花全部盛開的震撼,不自覺地向園子深處走去,才看清那些隱在花障下種植的其他花木,陸臨澤並不精通這些,看不懂這是什麼花,隻覺得那些在夜幕下盛開的白色小花實在是嬌巧可愛,對比上方花色濃烈卻花香淡薄,腳下的這片片白蕊外表清淡卻香氣濃鬱,極致的反差對比又意外的合襯,在這無邊暗夜裏構築出了一個宛如仙境般的存在。
“是誰種下這麼大紫藤花園的?”陸臨澤站在一處花障旁,喃喃自語。
“何人在此?”
瑩黃的燭光在琉璃罩子裏輕微顫動,掌燈的內侍提著羊角琉璃燈在花障下躬身引路,除了微弱的夜風吹動花障的縫隙留下的嗚咽,連腳步聲都那麼輕不可聞,直到轉過拐角,棲溯翎突然停下腳步:“慢著。”
陳昭不解地望向太子,還未開口便注意到太子殿下的目光落在了遠處的某個地方,順著視線看過去,空曠的花架下,幾座白石燈映照著一個模糊的身影,隔得遠來人麵容並不能看得真切,隻有身上的深色襴衫和冠上的簪花昭示著來人的身份。
“今年的新科進士此時不該是在禮部參加恩榮宴嗎?怎麼會跑到這內宮中來?”陳昭大為不解,是哪個膽大包天的進士敢深夜一個人無詔跑到宮裏,被發現這好不容易考取的功名都要被革去。
攔住陳昭想要上前盤問的舉動,太子輕輕地搖了搖頭,陳昭當即意會,若是被太子發現進士無詔在內宮遊蕩,還擅闖了先皇後生前喜愛的園林,這個進士除去功名是小,牢獄流徙也未可知。他示意掌燈的內侍上前看看,便隨太子隱在這無邊夜色之中。
“何人在此?”
棲溯翎望著那盞琉璃燈閃爍的光芒一點點遠離直到照亮前方來人的麵容,男子有著一張秀致的麵容,在暖黃色光華中顯露出清俊文和的氣質,突然響起的聲音讓他受到了一點驚嚇,驀然回首間光華染就的眼眸清透得就像那盞晃動的琉璃燈,映照了目光所及的這一方天地。
“原來是陸公子。”看見是“老熟人”,陳昭懸著的心也放了下來,能大晚上還能進內宮的進士,除了這位端王殿下喜愛的伴讀也找不出其他人了,隨即他轉念一想又覺出不對來,端王殿下的昭慶殿在內宮西邊,這藤芳園卻是在東邊,這陸公子怎跑這來了?
“公公莫怪。我是奉端王殿下旨意前來內宮,隻是夜色昏沉又不熟識這內宮道路,誤行到了此處。”誤闖藤芳園的陸臨澤雖衣衫齊整,但鬢角卻有一縷發絲垂落在側,隨著他低首的動作在微風中拂過眉眼,隨著燈光的靠近,更能看到額角的一點細密汗水閃動的光澤,像一番跑動後留下的痕跡。棲溯翎沉默地打量著,思索著是什麼讓這個自小出入皇宮的人能在今夜變得不熟路了。
提燈的內侍遵循旨意並沒有苛責,隻是說著此地不得擅闖便指出路讓陸臨澤速速離開,目視著陸臨澤頭也不回的離開,棲溯翎也從花障後走了出來,陳昭奇怪地說道:“這陸公子莫不是被什麼嚇到了,這三月天額上居然出了一層汗。”
棲溯翎靜默不言,隻是透過紫藤花架望向晦暗不明的夜空,流雲湧動弦月幽黯,無邊的夜幕如同一張大網將這遠離凡事喧嚷的宮苑籠罩。
殿外的宮道上傳來更聲,棲溯翎從同一個夢裏緩緩醒來,他走下床榻望向窗外的夜空,下弦月從雲層中顯露,半殘的身體連月色也昏沉暗淡,隨著遠處東方泛起的淡白色,這一點月色也顯得格外可憐。陳昭聽到聲音從殿外走進來:“殿下怎麼醒了?可是身體不適?”
並未得到回複,陳昭抬起頭來望向太子,夜風從大開的窗戶吹了進來,將太子散落的發絲觸動,墨黑的顏色拂過,襯得這個容貌絕冠女子的太子膚色更加細膩如白瓷,陳昭緩緩低下頭,哪怕是已經淨身的內侍,早已脫離了男女的情愛,然容姿絕麗的人依舊是叫看得人心悸。
他有時候真的很好奇,先皇後到底怎樣的絕代風華,觀太子的容貌,宮中留存的畫像所描摹的可見難及先皇後一分。
抬手將發絲攏到腦後,望著窗邊垂掛的琉璃燈,無數細小的串珠編織的掛飾垂在燈盞四周,被燈光照耀著閃爍的如星海一樣的光芒,棲溯翎注視著那些光芒,縱使奪目刺眼也沒有移開半分,然後輕緩的如同屋外的一縷清風一般,一絲淺笑從喉間溢出,陳昭驚異地抬頭,便看到這個神容恍如謫仙的太子,薄唇輕勾,雙眸中倒映的燈花搖曳,閃爍著奇異而瑰麗的光芒。
作者閑話:
六一國際兒童節快樂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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