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4202 更新時間:23-07-01 13:49
自傳臚那日後,陸臨澤就跟個烏龜一樣躲在家裏一步也不願出去。棲黎羽的告白實在炸裂,直接讓他連昔日那些友人慶祝他高中的酒宴都不敢去了,就怕碰到那倒黴催的端王,到時候他再糾纏著他要答複怎麼辦,他目前實在沒那個大心髒再接受一次端王的真情流露。
而陸臨澤的不對勁是肉眼可見的,這把殷騫給急得夠嗆,他搞不懂怎麼恩榮宴回來後這孩子就心事重重的,問他吧,也是一個勁地說沒什麼,殷騫靠在書桌背後,捋著胡須愁眉不展。
殷恒言好笑地看著自家老爹,特地把他叫來就是為這事?他語帶寬慰:“我看著沒什麼啊,今日不是出門赴同期宴去了嘛。”
這麼說殷騫就不樂意了:“你這個做大哥的怎麼就不關心關心你弟弟,他哪有沒什麼了?那日傳臚時還好好的,恩榮宴回來就不太對勁,你說是不是在筵席上出了什麼事?”這麼一說,殷騫更糊塗了,恩榮宴上若是有什麼,早就傳開了,哪會風平浪靜的。
“……”殷恒言無語,臨澤又不是小孩,哪事事都要別人操心的,大人了有點心事不是很正常。不過他也不好忤逆父親,隻得應承下來:“是,是,回頭我得空去問問吧。”
得到允諾的殷騫滿意點點頭,還想再說些什麼,仆從走進來打斷了兩人的談話:“將軍,二公子正在外麵。”
“叫他進來吧。”
殷恪言挑起竹簾看到坐在一側的殷恒言,明顯愣了一下:“見過父親。大哥也在?”
殷恒言微笑以對:“嗯。”
“有事嗎?”
殷恪言坐到大哥的對麵,接過侍女端來茶水:“也沒什麼,隻是有一事想向爹打聽打聽。”
“兒子聽說安壽王的壽辰,是去乾山狩獵?陛下特許將金吾衛調去護衛。”
殷騫奇怪地看了二兒子一眼:“聖諭還未下,你怎麼知道的?”
“金吾衛裏都是世家子弟,這種小事情哪需要等聖諭。”見小道消息是真,殷恪言實在驚訝:“安康王殿下真是老當益壯,六十五的大壽居然想著去狩獵。陛下也是給足了排麵呀。”
“安康王乃是陛下的親叔叔,也是唯一還在世的皇叔,大壽由此殊榮也是無可厚非。”
殷恪言若有所思地點點頭,殷騫繼續說道:“因為西南那邊的紛爭,近日對兵士的操練也是格外緊,安康王壽辰那日為父不能赴宴,你們幾個代為父向王爺祝壽。”
“是。”三人又說了一些話,也不再打擾殷騫,皆起身離開。
殷恪言瞥了眼身邊大哥:“大爹是要跟大哥說什麼嗎?”
“呃……”殷恒言一時語塞,從臨澤來到府上這兩人就一直不對付,伴讀那事之後更是勢同水火,雖然隨著年紀增長恪言的脾氣也漸漸收斂起來,但關係實在說不上多好,平日裏也就在人前維持麵上和氣罷了,這會子要是如實說,他這二弟指不定又多想自己無法科考入官,比不上臨澤父親偏心了。殷恒言實在頭疼,關係不融洽的兩個弟弟,夾在中間的大哥實在難。“倒也沒什麼,隻是些尋常事。”
一閃而過的遲疑還是被殷恪言捕捉到,他嘴角勾起有些淡薄的笑:“是關於陸臨澤吧?爹在意他這幾天怎麼總縮在屋裏不願出門?”
“你知道?”聽殷恪言的語氣,顯然他知道原因。
“傳臚那日我的一位好友當夜正在宮中當值,巡視的時候恰好見到陸臨澤匆匆往宮門處跑,因為端王殿下的原因,陸臨澤出入宮廷倒也不是什麼新鮮事,他便也沒有上去盤問,事後聽監門衛那說起,確實是端王殿下身邊的內侍引進宮的。”即使迎著日光,殷恪言深邃的眼窩依然在臉色投下一片深重的陰影:“八成是與殿下鬧了小矛盾吧,殿下那般喜歡他,想來要不了幾日就該殿下登門哄他咯。”
“爹就是愛操心,他如今金榜登科又有端王殿下相護,以後自然仕途平坦,誰敢欺負了不成?”聽著殷恪言明顯帶有諷刺意味的話,殷恒言隻能沉默以對,齠齔之年為了一個目的也算是投入了全部心力,結果就這麼輕易被一個自覺什麼都不如自己的人輕易得到,對於恪言可以說是一輩子都無法釋懷的事了。
雖然他也因為臨澤一次就能高中多少生出一絲絲不平衡,但他到底沒有恪言那麼深的記恨心,羨慕嫉妒外也是發自內心為這個弟弟高興,畢竟臨澤所有的一切也是整個家族的殊榮,他看了眼身邊的親弟弟,與他有些相似的容貌卻又多了一些習武之人的戾氣,深邃的眼睛總是辯不清內裏的情緒,他收回視線,恪言也該看得長遠些才是。
“啊?這個啊……”陸臨澤有些好笑地看著身邊的殷恒言。安壽親王的壽辰,除了軍務在身的殷騫,他們全家都受邀赴宴,此時他們四個騎在馬上走車隊最前麵,杭氏帶虞英坐在馬車內,馬車的帷幔隨著輪轂壓到馬路上的石子而晃動,依稀可見裏麵端坐的女人模糊的身影。陸臨澤遂將目光挪向跟在殷恒言旁邊的殷惜言身上,水綠色的忍冬紋半臂衫配石榴紅的緙絲裙隨著春風搖曳,被冪籬遮擋的麵容上麵靨斜紅若隱若現,雖然對這唯一的女兒態度十幾年如一日的不喜,但今日對殷惜言的打扮杭氏可謂下了一番功夫,力求在這樣勳貴雲集的宴會上能把她“推銷”出去。
“觀三姐今日的打扮,看來是不能好好射獵一番了。”
殷惜言夾住馬肚來到陸臨澤身邊,毫不客氣地戳穿他:“大哥問你是不是跟端王殿下生矛盾了,少拿我轉移話題。”
“……”真是一點啊都不可愛。麵對大哥詢問的眼神,陸臨澤真是身心俱疲,他哪是鬧矛盾啊,他是……這真實原因他怎麼說得出口啊!
而陸臨澤難言啟齒的樣子,在殷恒言眼裏就變成了“確實有矛盾”的寫照,他不得端起兄長的架子勸誡陸臨澤:“端王殿下待你確實不同於他人,你平日裏無有尊卑那是殿下不計較,但他是君你是臣,你怎麼還給殿下臉子不成?”
我冤枉啊!陸臨澤這下真是比竇娥還冤了,長這麼大哪怕小時候拿命救過這個小殿下,他也沒有仗著這份功勞對他有過任何不敬啊,他真的是啞巴吃黃連有苦說不出,麵對大哥的告誡也隻能囫圇點頭,一句話都不敢反駁,不論是“殿下喜歡男人”還是“你弟被殿下一個男人看上了”傳出去都是能做天都人士三年內的話題主角的好吧。陸臨澤耷拉著腦袋乖乖聽殷恒言“愛的勸誡”,殷恪言覷了一眼,在看笑話的暢意裏又浮動著從沒有消逝的嫉恨,說出的話也是涼颼颼的:“大哥多慮了,端王殿下那麼喜歡臨澤,怎麼舍得怪罪呀。”他將陸臨澤上上下下打量一通,深邃的眼眶裏連笑意都潛藏在暗處:“大哥你又不是不知道,殿下可是自小就喜歡他,這點小事不會放在心上的。”
你能不能不要一口一個“喜歡”,我現在聽不得這個詞。陸臨澤在殷恒言看不見的地方瞪了殷恪言一眼,殷惜言湊到陸臨澤耳邊:“真吵架了?沒事,殿下喜歡你,一定會來哄你。”冪籬的白紗拂在耳邊,少女塗抹的香粉順著微風鑽進鼻子裏,陸臨澤生生忍住想往後縮的心,他花粉過敏,離我遠點,還有,你也少說這個詞!
他轉過頭看著身邊的女子,即使冪籬擋住了麵容陸臨澤也能想象到她臉上看好戲的神情,他壓低聲音反製回去:“三姐還是想想自己吧,母親這麼精心將你打扮一番,這次狩獵可得好好抓住機會。”
兩人的馬匹剛好在杭氏所坐的馬車邊,突然的一聲馬嘶差點驚到了他倆的坐騎,陸臨澤堪堪穩住身形,隊伍也一時有些混亂,還是殷恪言反應夠快當即出手控製住引出騷亂的那匹馬——是拉著馬車的頭馬,也不知怎麼的有些狂躁,直甩蹄子。他將馬控製好當即就是一鞭子抽到駕車的家奴身上:“混賬東西怎麼駕車的,若是傷了母親和大嫂,將你亂棍打死。”
“母親,英娘,沒事吧?”殷恒言靠近遮擋的簾幕輕聲問道。
車內響起女子輕柔低婉的聲音:“隻是略感顛簸了一下,母親無事,夫君不用擔心。”聽到這話殷恒言這才放下心,目光掃了一圈那些停下腳步圍觀的路人對殷恪言說道:“好了,不要在街上生事。”
殷恪言恨恨地剜了眼駕車的家奴,留下一句好好駕車便去到後麵對杭氏噓寒問暖去了,殷惜言一言不發,冪籬將她整個人都罩在裏麵,就像一個局外人在看著這一切。駕車的趙雲期被這一鞭子抽的後背的衣衫都有些碎裂,內衫隱隱有血跡滲出。陸臨澤於心不忍來到趙雲期身邊:“一會去找個郎中看一下,若無銀錢便報我的名字,記我賬上。”趙雲期聞言惶恐:“謝公子掛念,小人皮糙肉厚,這點小懲戒完全受得住,何況是小人駕車不利,驚了夫人和大少夫人,合該受罰。”
陸臨澤聽著這話語,想說什麼卻是一句也說不出來,最後也隻是幹巴巴地點點頭調轉馬頭跟上前麵兄妹三人的步伐。剛一靠近就聽到殷恪言還是不依不饒:“下賤的仆役,回去定要打死他。”
殷恒言實在看不慣殷恪言這樣對奴仆過於毒辣的態度,他皺著眉頭打斷他:“恪言,你待下人太過苛刻了。”
“大哥真是體恤下人,連母親和大嫂差點受傷都能寬容呢。”殷恪言當即冷笑一聲,出言諷刺。殷恒言臉色微變,但過好的涵養讓他實在做不出在外與兄弟爭執的事來,隻是沉默地無視了殷恪言。陸臨澤回頭看了眼趙雲期,濃眉大眼的男人低垂著腦袋正專心駕車,因為疼痛抓韁繩的手都在微微發抖——處在社會最底層賤籍人,生死全在主家的手裏。
“這裏什麼時候建了這麼豪華的府邸?”殷惜言的一句話打破了幾人之間有些微妙的沉默氛圍,三人都順著她所指的方向看去,從門頭的紅簷綠瓦到粉白的牆麵一看就是新刷的,連門口的石獅子都圍著三五人在仔細擦拭,朱紅的正門緊閉,一群宮裝樣式的仆從抬著各式箱籠從角門進進出出,陸臨澤接過話:“這便是太子妃來到天都時暫住的府邸吧?已經新修好了?”
“是啊,太子妃出身廣延,送親隊伍要從廣延來到天都再完婚,這暫住的府邸從去年便開始翻修。”殷恒言打量著那些宮人,說道:“之前就說太子妃還有十幾天便能到天都,看現在搬的這些東西,應該快了。”
“太子殿下的大婚不是五月初十嗎,這三月還沒過完,這麼早就到天都了?”殷惜言想撩起冪籬好好看看這個為了太子妃就住一個月而裏裏外外翻新的大宅子,被殷恒言抬手製止了:“閨閣女子的麵貌怎能輕易示人。”
“切。”殷惜言滿不在乎地打開大哥的手,乳白的輕紗飄動,露出半邊小麥色的麵容,褐色的眼眸裏是小獸一樣的倔氣。“破玩意,連路都看不清。”
“好啦,好啦,再忍忍。”
“不來早點難道還要卡著大婚日來?送親的親屬不需要安置妥當?婚禮布置不需要時間?不懂就閉嘴。”看來殷恪言還沒有消氣,逮著這個同胞妹妹又是一頓輸出,而叛逆期開啟後的殷惜言不慣著他直接反擊:“問你了?插什麼嘴。”陸臨澤在一旁他聽得心裏直冒涼氣,唯恐大街上再上演一場兄妹反目,好在殷恪言沒再回嘴,隻是長久地注視著那座府邸,最後像是自言自語一樣呢喃著:“廣延崔氏的太子妃,太子殿下真是眾望所歸。”
那聲音雖然輕微,但還是讓周圍的三個人聽得一清二楚,除了殷惜言一臉懵左看右看,另外兩個一句都不想也不敢接,這話題聊下去就危險了,陸臨澤白眼都要翻天上,他是太子他不“眾望所歸”難道還要其他人“眾望所歸”?你一個金吾衛少操心皇家八點檔的事吧!不過他還是注視著已經被殷恒言帶起說起其他話的殷恪言,那點無聊的吐槽消失後便是深重的隱憂蔓延,誰都看得見問題在哪,置身其中的真就全無所知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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