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11365 更新時間：21-12-17 08:06
尕爾曲的河水滋潤著兩岸的生靈，春夏秋冬，水流不止，尤其是葫蘆峽裏的溪水，像一個永不幹涸的酒泉，飲醉了山穀裏的萬物，當年的那些小灌木，也逐漸長成了粗壯的枝幹，任憑冬日裏鵝毛大雪的壓迫，依然保持著挺拔的姿態。峽口外的河灘上，當年那些屈指可數的黑頸鶴，現在集結在一起，也該有一個連的編製，占據著幾公裏的河灘，它們不再那麼孤獨，自由自在地過著幸福的生活。
“哨長，哨長，你快來看一哈，北鬥嘴裏咋就吐出一顆牙齒來喲？”川娃子周洪民發現臥在門口的軍犬咳嗽了幾聲，舌頭在嘴裏不斷地攪動，狗嘴一張掉出一顆牙齒來，北鬥要是不咳嗽可能就要掉進嗓子眼裏了。川娃子從小喜歡養狗，剛來到這裏的時候，魏強軍不用他打理軍犬的事，自己給北鬥喂些狗糧，偶爾弄些生肉排骨，但是他發現北鬥有些老了，咀嚼生肉排骨有些費勁，他就讓川娃子煮熟了再喂，時間稍長，北鬥和川娃子漸漸熟悉起來，不用魏強軍下命令，就吃川娃子遞過來的食物，魏強軍心想也是好事，如果自己休假，也有人能夠照顧它，隻可惜北鬥老了，再也沒有了當年的胃口。
“在哪？在哪？讓我看看。”魏強軍聽見川娃子的喊聲，從屋裏跑了出來，他從地上撿起那顆狗牙，仔細打量了一番，然後又搬起北鬥的狗頭，掰開狗嘴。
“咋回事？這麼早就掉牙了？不可能啊，狗老了不可能掉牙吧？”魏強軍發現是北鬥最裏麵左側上方的一顆大牙。
“人老了就掉牙，我外婆的牙都掉好多了，還換了幾顆假牙，就是年齡大了，狗也一樣，北鬥真是老了。”此刻，川娃子想起了年邁的外婆。
“你懂個球啊，狗和人可不一樣，兩歲狗的年齡相當於人類24歲，兩歲後每增加一歲相當於人類增加7歲，北鬥今年不到9歲，所以相當於人類的年齡七十歲左右，你還不如兩歲的狗大。”魏強軍嚴肅地說道。
“今天掉一顆，明天後天還要掉，北鬥沒有牙了，以後還怎麼活啊？”魏強軍又撿起軍犬的狗牙，仔細端詳，好似自己的牙掉了一樣，心裏還有點傷心。
“七十歲？北鬥七十歲？比我外婆還要大啊？難怪要掉牙，哨長，你說能不能給北鬥也換上假牙，以後掉幾顆咱就給它修幾顆，要是沒有牙齒，吃飯是個大問題，反成要是我沒有了牙齒，那就沒法活了，人間美味那麼多，我還有好多沒有品嚐到呢。”川娃子想象力倒是很豐富，他不僅會做飯，而且對吃也頗有研究。
“川娃子，你在哪裏聽說有給狗安假牙的？北鬥確實年齡大了，你以後多給它弄點爛乎的東西吃，是不是你最近總喂它生肉排骨，把它的牙給累壞了？你就不能對它好點嗎？”魏強軍真怕北鬥的牙齒以後再掉，心裏知道北鬥已經過了退役的年限，這樣下去，北鬥的狗命也快到頭了。有資料統計，高原人均壽命不到70歲，與排名第一的上海相比，人均壽命相差12歲。軍犬也一樣，和內地的狗相比，一樣壽命較短。
“哨長，你可別冤枉我，我可是除了狗糧，很少喂它肉和排骨，你也知道，連隊每次送的給養，隻有那些肉，都讓你煮給北鬥吃了，你倒好，每次做頓紅燒肉，我倆吃的還沒有北鬥吃的多，你總說北鬥是個老兵，要讓著它先吃，要說是把北鬥的牙齒硌掉，那也是你的錯，我連肉都吃不夠還喂它，你看我都瘦了。”川娃子說的是事實，每次做回扣肉，肉都給了軍犬，他倆隻吃梅菜。
“你瘦了？我看是北鬥瘦了，我才喂它多少肉？你不喂它肉，那肯定你偷偷吃了，反正我也很少吃，每個月送來的肉要不是你吃了，難道變成豬跑了？”魏強軍仔細打量了一下川娃子，心想借機逗他一下，隻有兩個人和一條軍犬三個兵的哨所，有時真的太無聊。
“我吃了？有吃肉越來越瘦的嗎？我看見你好幾次，單獨給北鬥煮肉，剛開始我還以為你自己吃，嫌我煮肉不好吃呢，現在看來，我懷疑你是借喂軍犬的名義，說不定你偷偷地吃了。”川娃子真見到魏強軍給狗煮過肉，那時他剛來不久，喂軍犬的活都是魏強軍自己，他怕軍犬與川娃子不熟悉。
“那些肉真的讓軍犬吃了，前幾年我就發現北鬥毛色沒有以前那麼光亮了，眼睛也沒有那麼有神，經常上火長滿眼屎，就連它的叫聲也不再那麼響亮，但是比起一般的狗來，聲音還是有穿透力，營養跟不上，我怕北鬥生病，就在飲食上給它增加營養，但是有時北鬥吃不了的肉，我們不是用來燉白菜粉條了嗎，你也做過幾次，還說吃這個菜最實惠。”魏強軍說的是事實，他想給川娃子解釋什麼。
“哨長，你看北鬥現在都這個樣子了，你確定那些肉讓狗吃了？怎麼也沒有把它的膘養肥了？”川娃子看了看軍犬，又上下打量了一下魏強軍。
“哎，哨長，我怎麼看你胖了？看來肉真的讓狗吃了。”川娃子說這話的時候，已經做好了逃跑的準備。
“我胖嗎？我可不胖，最近咱們練體能，都有些瘦了，軍犬吃和狗吃不都一樣嗎？哼！你小子話裏有話吧？”魏強軍正在擺弄軍犬的手突然停下了，剛要起身，川娃子“噌”地跑出老遠，沿著溪水向著葫蘆穀裏麵跑去。
“川娃子，你給我站住，你還給我下套，那些肉你也吃過，你也是狗。”魏強軍向前跑了不到三十米就停下來了，北鬥在他前麵二十米遠的地方，看他不追也停下來，站在那裏回頭望著他。魏強軍本來想逗川娃子，沒想到讓川娃子給涮了
北鬥真的老了，雖然在行動上比人跑的快，但是與前幾年相比，行動不再那麼靈活，有時喊它幾聲才有反應，有時傻傻地看著你，魏強軍感覺到它已經出現耳聾，他也查閱了一些資料，並與省城的獸醫院聯係過，也得到了證實。北鬥白天呆在房間裏，除了睡覺就是看著魏強軍和川娃子，它等待著主人的命令，但是聽力不好使，最起碼主人的聲音小了是聽不到的。
今年年初，哨所向上級反應，連隊寫出書麵申請，請求北鬥退出現役，上級也知道北鬥已經超出服役年限，同意等到有軍犬分配時，再給哨所分配，但是北鬥退役後暫時要留在哨所，由原來的訓導員繼續照顧，除非訓導員退伍，交由其他人代管，像這種退役軍犬，一般離開主人，加上年齡較大，再患有疾病，很容易死亡。
魏強軍對北鬥是格外用心，寧可自己不吃肉也要給軍犬吃，自從地震造成軍犬的狗舍被石頭砸塌，他就把北鬥安排到自己的隔壁房間，但是除了夜晚，北鬥多數時間都跟著魏強軍，有點形影不離，除非天氣較好，能夠安靜地躺在門外曬會兒太陽，今天就是北鬥曬太陽時，漱拉舌頭才把牙弄下來的，其實北鬥掉牙已經夠晚了，有的狗七歲就開始掉牙。
川娃子回來了，他在葫蘆峽底轉了一圈，算是巡查了一遍，最後經過坑道口，仔細地上下觀察了一番，沒有發現異常情況，便直接鑽進炊事班準備“三人”的晚飯去了。其實當他跑的時候，已經猜到魏強軍不會追他太遠，最近魏強軍關節不好，是風濕性關節炎的症狀，雖然貼上膏藥，但是走起路來隱隱生痛，這也是快變天氣的前兆。川娃子跑是為了鍛煉身體，跑跑步活動一下，雖然從哨所到葫蘆穀底看隻有一千五百多米遠，但是往裏是上坡，還是有些費力氣，加上海拔較高，跑到最裏麵他就上氣不接下氣了，在他的心裏，哨所三個兵，雖然自己也是老兵了，但是屬自己最年輕，魏強軍還有一年就要退伍了。
魏強軍的父母一直催著他回去結婚，他們著急抱孫子，這不從下士到中士，又從中士到上士，讓父母等的都有了白頭發，父母從希望到失望，現在都有點絕望了，後悔當初不該讓他留隊，媽媽埋怨爸爸，爸爸埋怨媽媽，最後兩個人都埋怨準兒媳婦薇薇，薇薇不急嗎，以前是順從魏強軍，現在也著急了。
“魏強軍，你什麼時候回來結婚？我都成了老姑娘了，別人都懷疑我有毛病，三十歲了還沒有結婚，我同學的小孩有上小學的了。”薇薇在電話裏氣乎乎地說。
“薇薇，你可不老，在我心中永遠年輕美麗，三十算什麼，現在四十、五十都算年輕的，結婚早晚的事，現在我爸媽都不催我了，你也別急，明年我就複員了，等回去咱們就結婚，到時候咱倆出去好好玩一玩。”魏強軍又在拖延婚期。
“魏強軍，你又在糊弄我，我都被你騙了十來年了，你真要是為了任務延遲婚期一兩次也就算了，可你就是一個養狗的，在大山溝裏呆傻了吧，以前你爸媽催你，你讓我和你保持統一戰線，可是現在你爸媽看到別人抱孫子都羨慕地吃不下飯，看到別人的孩子舉辦婚禮，回家就歎氣，我怎麼安慰他們，有時我都不想去你家了，這回你自己決定，如果再不回來結婚，我隻能割舍咱們十幾年的情感，我在你家也沒法呆下去了，你好好考慮吧。”薇薇說他是養狗的並不是看不起他，而是刺激他別把自己的崗位看的那麼重要，她這次是真的下了決心，她感覺到愛情的疲憊，在單位被別人議論，回到魏強軍家，麵對準公婆，真是太難為情了。
“薇薇，你別急，我沒有說不結婚，首先聲明，我沒有變傻，經過部隊這麼多年的鍛煉，我更加能夠麵對各種挫折，能夠理解你和爸媽的心思，結婚意味著成家立業，有了我們自己的小家，但是我不想留給你一個孤獨冰冷的窩，如果有了孩子，你一個人是非常辛苦的，我何嚐不希望有那樣的生活，隻是不想讓你太辛苦，結了婚誰也代替不了我，我發誓愛你一輩子。”魏強軍成熟就在這裏，爸媽對媳婦再好，也不如自己對媳婦好，他認為結婚了就要呆在她的身邊，長長久久地守護著。
“別說的這麼肉麻，你要多為父母考慮，爸媽多久沒有給你打電話了，他們的心都累了，快不認你這個兒子了，我在你家都沒法呆。”薇薇對魏強軍的糖衣炮彈有了防禦能力，她對魏強軍說的話沒有任何懷疑，但是三十出頭還待在閨中，有些經不住別人的風言風語。
“薇薇你放心，結婚多大個事，要不元旦我就回去結婚，就不再糾結了，不能再讓你等下去，過幾天我給單位申請一下，提前做好工作安排，這回不會再讓你失望，也不會再讓爸媽失望，看來不結婚也是不孝啊。”魏強軍的考慮是有道理的，他不想把家庭的擔子落在薇薇一個人的肩上，有時感覺到自己太自私，沒有體會到父母的感受，甚至沒有理解薇薇家人的那種期盼，麵對這些問題，他在心裏過多地是自責和慚愧。
“不結婚也是不孝！”川娃子腰裏紮著雪白的圍裙，倚靠在門框上，看到魏強軍掛了薇薇的電話，還在那裏發愣，就重複了這句話，他是來叫魏強軍吃飯的，無意中聽到了這句話。
“你小子偷聽我打電話？”魏強軍說話時沒有起身，還是坐在電話旁邊。
“哨長，不是故意的，我是來叫你吃飯的。”川娃子看魏強軍沒有動地方，就朝著他走過去。
“哨長，你真該結婚了，讓薇薇姐等你這麼多年，換成是我也跟別人跑了。”川娃子坐到魏強軍的對麵。
“跑就跑了唄！你個瓜娃子懂個屁嘛，連個對象也沒有。”魏強軍看了一眼川娃子。
“我以前是有的，雖然現在沒有，但是以後還會有，你別小瞧我，這個方麵我還懂。”川娃子有點調皮，他以前有女朋友，可是當兵不到兩年就吹了。
“哨長，薇薇姐真的夠意思，這麼多年不變心，可不像我那個幺妹，離開不到兩年就有變化了。”川娃子稍微停了一下。
“我那個幺妹是鄰居，天天和我一起耍，當兵前她爸和我爸挑明了我們的關係，哪曾想經不起時間的考驗，幺妹說相思太苦，難以煎熬，我就讓她尋找新的幸福去了，愛情要學會放手，我們作為軍人，理解的人不多，為愛堅守的也不多，像你和薇薇姐這麼多年不結婚，還在相互堅守，實在是讓人敬佩，也正是你最值得珍惜的，結婚對父母是孝順，對女朋友是承諾，父母提結婚是讓你盡孝，女朋友提結婚是讓你認可，結婚是幸福的事，能有多難嗎？”川娃子一口氣講了這麼多，他對愛情的理解還是有些深度。
“喲！你小子行啊，這方麵頗有天賦，沒有了幺妹，是不是還有二妹三妹？你小子很樂觀，不過你一定能夠找到愛你的幺妹。川娃子，我就是太自私了，隻想自己，沒有想到家人們的感受，尤其是薇薇的感受，每次都編出各種理由推遲結婚，這幾年我有點恐懼結婚，我不會是有婚前恐懼症吧？我們男人都要成家立業，雖然事業上沒有成功，先成家也未嚐不可，你說的對，結婚是對父母的一種孝順，是對薇薇為愛堅守的一種交待。走，咱們吃飯去吧。”兩人有說有笑的向食堂走去，魏強軍的心裏有點佩服川娃子，別看人家年齡小，講起道理來還真有一套。北鬥屁顛地跟在他們身後，尾巴不停地搖晃著。
“薇薇，你去把那瓶上好的紅酒拿來，咱們今晚喝點。”當薇薇把魏強軍同意結婚的消息告訴魏媽媽時，高興地老兩口不知如何是好，一向不沾酒的魏媽媽要喝酒。
“這個家夥靠譜嗎？我總認為這不是真的，這麼多年了，我有點失去信心了，有時在想，有生之年還能不能抱上孫子。”魏先鋒平時在外應酬多，很少在家喝酒，聽薇薇這麼一說，在半信半疑中端起了酒杯。
“老魏，這次應該靠譜，軍仔現在倒是成熟了，如果他不同意，隻會想辦法拖延，不會拿同意結婚開玩笑，再說了，他親口對薇薇說的不會有假，我得好好準備一下，幫著薇薇挑選結婚用的東西。”說著話魏媽媽自個先喝上了，臉上一直蕩漾著燦爛的笑容。
“叔叔阿姨，你們就放心吧，他不會騙我的，隻要他說了就一定能夠做到，現在他可不像以前，要麼不說，要麼說了肯定做到，離元旦還有三個多月的時間，我好好地護理頭發，他喜歡我長發，長發拍婚紗照也漂亮。”薇薇說著用手捋了一下頭發。
“薇薇，別總是叔叔阿姨的叫，該叫爸爸媽媽了，你叫了十多年，我們都有些不好意思了，我們也一直把你當成自家孩子，這些年，軍仔不在家，要不是你，我們老兩口不知道怎麼過呢。”魏先鋒當初沒有再生個女兒有些後悔，能生的時候經濟不太好，條件好的時候，可惜年齡又大了，所以當薇薇住在家裏的時候，心裏是非常樂意的，他把薇薇當成了女兒一樣對待。
“你也太急了吧，爸媽得等到結婚時才能叫，你還得拿紅包，一定要給薇薇準備一個大的，要不薇薇不叫他，隻叫我媽就行了，薇薇，咱倆幹杯。”魏媽媽在拉攏薇薇，要形成統一戰線，從現在開始把婆媳關係的基礎打牢固。
“紅包不紅包的，結了婚都得叫，我們以後還要麻煩二老呢。”薇薇雖然經常和老兩口一塊吃飯，但是很少說這些話，今晚難免有些靦腆。
“麻煩？麻煩什麼？我們是一家人，怎麼會是麻煩呢，你是說看孩子嘛，哎喲！我的老天爺啊，這是我們做夢都想的事情，生孩子別有顧慮，你們隻管生，我們負責帶，再說了不行咱請月嫂，你看我身體還行，帶孩子還是沒有問題的。”魏媽媽說的都是心裏話，也都是大實話，盼孫子眼都紅了，自己五十來歲，成天收拾的利索漂亮，在外人看來還不到四十歲，這些年老魏掙下的錢，別說是養孫子，就是養孫子的孫子也花不完，生的越多越好，這是她和老魏的真實想法。
“薇薇，帶孩子可不是麻煩，我們求之不得，等你們有了孩子，我也不幹了，在家幫著看孩子，我們一定給孩子創造良好的成長環境，提供優秀的教育資源，等他們長大了送出國，這些都不需要你們操心，我們掙錢不給兒子花也得給孫子花，你要是不想上班，就不上了，孩子最重要。”老魏喝了兩杯，說話倒大方，老人都是一個德性。
“叔叔阿姨，你們想得太遠了，還沒有結婚呢就談到孩子了。”薇薇倒有些不好意思，但是心裏能夠理解老兩口抱孫子心切。
“薇薇，可不遠，你看元旦結婚，明年國慶就該生孩子，你們年齡也不小了，這都是很自然的事，放心吧，你安心上班，準備結婚的事都不需要你管，就等著做新娘子吧。噢，別忘了打電話告訴你爸媽，家裏沒啥事就過來住吧。”魏媽媽還是心細，這個好消息也要告訴親家，這些年薇薇也受到娘家的不少埋怨，心裏也有不少委屈。
“嘿嘿，有時間我找裝修公司，把別墅再收拾一下，有些家具咱們買新的，薇薇房間裏的家具你有空去選一下，看看你喜歡黃花梨還是紅木的。”老魏這會兒又喝了一杯紅酒。
三個人在談笑中，不知不覺幹完了一瓶紅酒，本來老魏還想喝，被薇薇攔住了，他們簡單地吃了晚飯，都匆匆回屋休息了。在三千公裏外的大山深處，魏強軍渾然不知，當家人們在舉杯共盞時，他和川娃子帶著軍犬巡邏在葫蘆峽的山路上，那冰冷的寒氣不斷地鑽進他們的衣服，貼滿膏藥的雙膝有些不聽使喚，冬天即將來了，這也許是今年最後的夜巡。
“魏強軍，有兩個好消息告訴你，一是軍犬北鬥的退役批複下來了，北鬥正式退役，但仍由你負責照顧，等待合適的機會，把它送回連隊養老；二是你的結婚申請給你辦完了，隻等你休假時帶上介紹信，回去就可以領結婚證了，你終於結婚了，我們為你高興。”指導員打來的電話。
“謝謝指導員，要是把北鬥送回連隊這裏沒有軍犬怎麼辦？”魏強軍沒有為自己的事感到高興，而是關心軍犬的事。
“強軍，這個你別急，我們在給北鬥申請退役的時候，已經申請了軍犬新兵，本來這次考慮過你們哨所，雖然北鬥退役了，但是它還是一名軍犬，由於今年新接收野狼穀陣地，先安排到那裏去了，你可不要有意見。”指導員在電話裏說。
“指導員，我沒有意見，堅決服從上級安排，我聽說過野狼穀那個陣地，部隊發展的真快，才幾年時間又建設了一個新陣地。”魏強軍早就聽說野兒郎穀那裏在打坑道，沒有想到交付部隊這麼快。
“小魏同誌啊，你不知道的事情還多著呢，我先提前給你打個預防針，聽說你們哨所要撤編，……”
“什麼？撤編？指導員你不是開玩笑吧？我在這裏守了快十年，怎麼會撤編呢？”魏強軍聽到這個消息有點驚訝，沒等指導員說完就搶上話了。
“你別急，聽我把話說完，你們哨所撤編，準確地說你們哨所要恢複成陣管排或者連，上級正在論證，時間不會太長，將會有工程部隊開進去，對那裏的坑道實施改建，對整個陣地安裝信息化管理係統，聽說要建一流的導彈測發一體陣地，導彈發射準備時間將更短，我們導彈部隊作戰能力將會更加靈活強大。”指導員的話不是空穴來風，這是當前部隊改革後新的實施方案，大力發展火箭軍是克敵製勝的重要舉措，早在全旅幹部大會上，政委就傳達了上級指示，明確了當前部隊發展的方向，也是全體幹部進步的機遇。
“噢，是這樣啊，我還以為把這裏廢棄呢，看來這裏又賦予了新任務新使命，我怕是趕不上了。”魏強軍說到最後有點失落。
“你怎麼趕不上？你就好好幹吧，不會是結婚後想走了吧？你小子早就應該結婚，給你講過多少次，你就不怕薇薇跟著別人跑了，真不知道你這特區兵怎麼想的，你的年齡比我還大，我的孩子都快上幼兒園了。”指導員說話也很直，直接點到魏強軍痛處。
“指導員，我真的趕不上了，要不是難以割舍軍犬北鬥和這身軍裝，我早就走了，北鬥從不滿一歲到今天風燭殘年退役，耳聾牙脫，我有時自責是自己沒有照顧好它，陣地上的一草一木，一磚一瓦，都有些不舍，鐵打的營盤流水的兵，早晚都要離開，還是早走好。結婚是對父母的孝順，是對女朋友的一個交待，都說婚姻是圍城，我對結婚有一種恐懼，這也是我不想結婚的原因。”魏強軍小時候沒有養過小動物，當他成長為一名軍犬訓導員後，他對軍犬產生了濃厚的情感。
“結婚有什麼恐懼的，這是人生成長過程中必須經曆的一件大事，結婚後有了家庭，有了相愛一生的人，更有了責任和擔當，會促使你不斷的努力奮鬥，好好幹吧，部隊是需要你的。”指導員這次打電話，感覺到自己工作有些失職，魏強軍不想結婚，是他心理上出現了問題。
“指導員，我當年留隊轉士官，是我自願的，可是當我看到今天風燭殘年的北鬥，感覺我真的該走了，北鬥退役，我在部隊也沒有太多的價值，最大的希望就是能讓我把北鬥帶走。”魏強軍說到這裏幾乎有些傷感。
“你可是咱們的典型，不能說走就走，特區來的兵數你服役時間長，再堅持一下，你就可以轉業，地方政府就可以給你安排工作，可能我們連隊領導對你關心不夠，沒有真正了解掌握你內心的想法，這麼多年，你安心山溝，在完成陣地建設守護的同時，幫助藏族姑娘格桑拉姆治好耳患，教會她漢語，被特招入伍成為一名文藝女兵，與她一家譜寫了軍民魚水、藏漢一家的時代讚歌，這是大家都知道的，為什麼非得複員？當然根據條令條例，軍犬在退役後，可由訓導員在退役時帶走，等你退伍時再說吧，現在太早，葫蘆峽哨所還需要你，別想太多，那裏千萬不能出問題。”指導員心裏想，魏強軍的走不是自己說了算，要經過各級組織和首長的批準。
“請指導員放心，在位一分鍾幹好六十秒，何況還有很長時間，我一定守好陣地，絕不辜負組織對我的信任。”魏強軍掛斷電話後，細細地品味著指導員的話，看著蹲坐在身邊的北鬥，心裏頓生憐憫，走也為它，留也為它，是時候該做最後的決定了。
指導員上任還不到一年，對於魏強軍的名字很熟，但是對於魏強軍真人沒有見過幾次麵，多數交流都在電話上，了解魏強軍的情況後，他給學習心理專業的老婆打了電話，谘詢了魏強軍結婚恐懼的問題，是不是他的心理上出現了症狀。他老婆是心理谘詢師，所以他常把一些問題與心理問題聯係起來，老婆解釋說，像魏強軍這種現象是因為長期與社會脫離，生活環境中缺少異性，尤其是長期生活在一個相對封閉的空間，執著地做某一件事情，與家人朋友交流較少，是一種逃避自卑現象，也就是人們常說的結婚恐懼症，建議魏強軍改變生活環境，盡早回到地方，回到熱鬧的生活環境中，自然地就會逐漸消除這種心態。
指導員想起來了，大家都說魏強軍休假時，每次都在家呆二十來天，而且很少出門，因為同學朋友都上班忙，就連家人也忙的不行，他隻有回到哨所，才感覺到每天都是充實的，也隻有呆在哨所，魏強軍的心情才是最平靜的，沒有家人催促結婚的嘮叨，每天按著一日生活製度，有規律地生活著，偶爾和川娃子逗個樂子，但是多數時間，他還是精心地照顧北鬥，北鬥把魏強軍當成了依靠，除了睡覺，一直伴他左右。
國慶節還沒有過完，旅長帶著主管陣地的業務科長來了，他們在峽穀轉了半天，最後又走進坑道，在裏麵足足呆了兩個小時，不用說，肯定是為了陣地重啟建設進行規劃研究，最後停留在哨所的營房院子裏，又指著這些平房討論起來。
“魏強軍，你今年多少年了？”旅長問。
“報告旅長，我今年十一年了。”魏強軍挺直了腰板。
“哦，你看以後把這裏建成三層樓房怎麼樣？”旅長指著那些平房說。
“旅長，那肯定好啊！”魏強軍笑了，說這話的時候聲音不再那麼高亢。
“我想建三層樓房，一樓給你們當俱樂部和餐廳，剩下的當庫房，二樓是官兵宿舍，三樓搞幾個標準間，平時機關有人來的時候當招待所，現在軍費增加了，也要給大家把住宿條件改善好。”旅長說這話的時候，魏強軍好像看到了一棟高樓屹立在自己的麵前。
“魏強軍，從今以後，這裏可能會很熱鬧，有工程部隊的官兵來幫助我們建樓房，主要對洞庫進行延伸擴建，過幾天他們進來，天氣也變冷了，先對坑道擴建，樓房得等到明年天氣好轉再開工，預計最快一年的時間，這裏將會大變樣。”旅長一邊說一邊到處指劃。
“這就是那條叫北鬥的軍犬吧？怎麼老跟著你，看著它的毛色就顯得老了。”旅長看到一直跟著魏強軍的軍犬，從下車魏強軍接他們，到現在轉了整個陣了，軍犬總在一旁聽著大家談論，一聲也不叫，從主人的舉動上，它明白這都是領導。
“旅長，北鬥的牙都掉幾顆了，現在它吃東西也不行，在這裏容易得病，比以前瘦多了，我怕它死在這裏。”魏強軍給旅長說的時候，心裏心疼的有點想落淚。
“這條軍犬跟你一樣，在這裏呆了八九年了吧？它還救過你的命，是我們部隊的功臣，要好好待它。對了，我給上級說好了，這條軍犬既然退役了，如果能夠等到你退役，你就把它帶走吧，你看它這麼依賴你，我小時候養過狗，這家夥是非常通人性的。”旅長低頭俯身摸了一下北鬥的頭。
“旅長，是真的嗎？我真的可以帶走北鬥？那就太好了，我一定讓北鬥好好活著。”魏強軍聽了旅長的話十分激動，差一點上前抱住旅長。
“當然是真的，我是旅長說話還不算數？不過你把它帶走也是一個負擔。”旅長考慮的比較周全，北鬥每天的吃是花不少錢的，萬一再有病也要花錢。
“謝謝旅長，謝謝旅長！沒有負擔，沒有負擔！”魏強軍有點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魏強軍，還有個事情要告訴你，葫蘆峽哨所恐怕要撤了。”旅長說這話恐怕魏強軍有點受不了，兩眼一直觀察著魏強軍的表情。
“我知道，我知道，前一段時間，我們指導員給我說過，撤了好啊。”魏強軍心裏隻顧高興了。
“撤了哨所，你小子還這麼高興？”旅長一臉的疑惑。
“撤了哨所不是要重新駐紮一個連嗎？這裏又重新啟用，說明我國的實力增強了，我軍的戰鬥力提升了，你們首長不是常提到的”箭在弦上”嗎，就是說隻要習主席一聲令下，讓咱打哪裏就打哪裏，旅長，是這個意思嗎？”魏強軍洋洋得意地說。
“嗯，你小子理解的對，就是這個意思，看來你不僅是在守陣地，而且還在研究首長機關的意圖啊！”旅長聽了魏強軍的話，心裏對他不由產生敬意，大山裏的兵沒有當傻，個個都是好樣的。
“旅長，我老爹給我起名叫魏強軍，意思是為強軍，結果我這些年呆在山溝裏，沒有親手去發射導彈，為強軍沒有做出什麼貢獻，恐怕是我當兵最後悔的事情。”魏強軍說完這些話，讓旅長和機關的幾位科長笑了。
“魏強軍，你在陣地這麼多年，陣地沒有出過任何事故，而且你還幫助藏族姑娘格桑拉姆治愈耳患，教會她識漢字說漢語，成為一名文藝女兵，陣地的安全就是保存了我們導彈部隊的實力，幫助格桑拉姆就是為平戰結合奠定的群眾基礎，中國軍隊打勝仗永遠離不開老百姓的支持，魏強軍你是間接地為部隊強軍做貢獻，這些年你在葫蘆峽辛苦了！”旅長講著有點正規起來，突然伸手握住了魏強軍的雙手。
“旅長，我不辛苦，你這麼一講，我還真的感覺到自己挺偉大，當兵不後悔，我把這個哨長當到頭了。”魏強軍是在安慰自己，哨所撤了改編成一個連隊，從大的方麵講是好事，對於他個人來說，覺得是有些失望，自己下崗了！
“魏強軍，今後有什麼事情，你可以直接給我打電話。”旅長上車前，一再叮囑魏強軍。
旅長走後不到一個星期，工程部隊的官兵來了，還帶來了一些工程機械，把房前的空地上擺滿了。同時，單位為了解掌握坑道設備安裝布局，選派了十幾名官兵跟崗見學，與魏強軍和川娃子臨時組建陣管排，工作基本上由帶隊的排長負責，魏哨長真的下崗了。
雖然魏強軍每天跟崗見學，但是他的心裏已經有了另外的打算，既然自己哨長的使命結束了，陣地要重啟進行實戰化改建，自己應該走了，要給等了十年的薇薇一個交代，要給對自己失望的父母一個交代，更重要的是北鬥不能再在高原生活，如果下了高原，說不定北鬥還能多活幾年，走！
“連長，我申請提前退伍。”魏強軍拔通了連隊的電話。
“你退伍？你傻嗎？再等一年就可以轉業了，就可以回到你們深圳安排工作，享受國家公務員同等待遇。”連長在電話又生氣又著急，這是多少人夢寐以求的事情，那裏可是深圳特區啊。
“連長，我想好了，工作不工作無所謂，要不就等不及了。”魏強軍等連長發完火接著說。
“誰等不及？是薇薇等不及，還是你爸媽等不及？要不我給他們打電話說一下。”連長認為又是家人催促他結婚呢。
“連長，是這樣的，我們的哨所已經撤了，北鬥要是下了高原還能多活幾年，不下高原我看撐不了多久。”魏強軍知道連長理解有誤。
“軍犬北鬥？唉！你想什麼呢，它就是一條狗，退役了隻能等死，要正確看待，領導同意你帶走你就帶走啊？再說了，哨所撤了還有連隊，你可以繼續當骨幹。”連長也是站在魏強軍的角度考慮這個問題。
“連長，你不理解，北鬥救過我的命，我發過誓要照顧它一輩子，我想好了，其他的都不重要。”魏強軍斬釘截鐵地說。
“你真的想好了？不和薇薇商量一下嗎？”連長在電話那邊沒有了話語。
“連長，我想好了，不用和任何人商量。”魏強軍下定決心要走，其實心裏是矛盾的，難以割舍的是這身軍裝。
魏強軍申請退伍的事，指導員沒有阻攔，他也沒有給魏強軍打電話做思想工作，當連長給他說的時候，他是同意的，因為他清楚的知道，魏強軍需要改變當前的環境，需要有幸福的未來生活。
“魏強軍，你現在想留下來，我們還可以留下你，隻有最後一次機會了。”連隊馬上要宣布退伍名單了，這個時候，連長又找到了魏強軍。
魏強軍從葫蘆峽回到了連隊後，他終於輕鬆了，在即將離隊的日子裏，每天呆在北鬥的身邊，北鬥和他一塊從哨所回來的，他專門為北鬥做了一個鐵籠子，他要帶著北鬥一塊回深圳，北鬥的手續早就辦完了，隻等他的退伍命令。
“下麵八名同誌退出現役：魏強軍……”連長宣布命令。
“到！”魏強軍是第一個被點到名字的，退伍的人員中，他的兵齡最長。
“全體留隊官兵要向他們學習，紮根山溝無怨言，愛崗敬業有作為，尤其是魏強軍同誌，作為深圳特區的富二代，不戀鬧市紅黃綠，隱身高原深山中，人犬相伴近十載，守護陣地安與寧，甘苦寂寞誰人知，直濟雲端送東風！魏強軍正如他的名字一樣，是真真正正地為強軍，我們一定牢記他的名字，在今後的訓練學習中，加強自身修養，樹立責任意識，讓我們成為不愧於時代，不愧於初心，不愧於人民的東風快遞傳人。”這是指導員的講話，他的心裏也是矛盾的，既為魏強軍退伍可惜，又為他能夠與家人團聚而高興。
兩天後的上午，魏強軍和軍犬北鬥同戴大紅花，戰友們敲鑼打鼓列隊歡送，當他和北鬥走出營區的時候，魏強軍轉身行了一個標準的軍禮，這個軍禮不隻是向著部隊的戰友，還有那些灰色的營房，以及埋藏在大山當中的導彈陣地，北鬥在魏強軍的指揮下，用盡全身的力氣站了起來，也敬了一個軍禮，戰友們歡呼起來，魏強軍揮了揮手，轉身鑽進了汽車，兩行熱淚早已滑落在沒有軍銜的軍裝上。
作者閑話：
記得退伍時的那一切嗎？是不是想再回軍營看看？退役脫下的是軍裝，褪不去的是軍人本色，那顆心仍在發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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