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3247 更新時間：21-11-22 13:00
袁家在跟前的親戚並不多，除了隔壁的袁伯伯這一家，就剩鄰村的表兄一家了。表兄的媽媽是袁大山的妹妹，嫁得近，兩家來往也多，關係極好。
而袁伯伯跟袁大山的關係就沒那麼近了。袁伯伯的父親和袁大山的父親是兄弟，兩家雖然一直住在這個村子裏，但是關係並不十分友好，自從上次中間那條道被封了之後兩家之間幾乎沒有怎麼走動。
再說杜麗娟這邊，她從來沒有提過自己的親人，她是被自己父母賣過來的，家裏人丁興旺，又沒什麼經濟條件，眼瞅著大女兒長大了，聽說這邊山裏有人缺媳婦，杜家收了媒婆200塊錢，揮揮手就把女兒推了出去，那時候杜麗娟才十幾歲。
山路七拐八拐的，說媒的人也是本事，能從那麼老遠的地方找到姑娘。隻是這山路遙遠，杜家情義淡薄，來到袁家後，杜麗娟再也沒有回去過。
所以正月裏來走親戚，他們通常隻走鄰村表兄這一家。這天來到鄰村，在經過一戶人家時，突然從屋裏麵跑出來個小姑娘，看著與方格差不多大的年紀，眼瞅著就要撞上來。
“誒，方格，你怎麼在這裏？”
“大囡囡？你怎麼在這？”兩人齊聲問道，皆是一臉驚訝。
屋裏走出來一對中年夫婦，笑著和袁大山夫婦打了聲招呼。袁大山掏出兜裏的煙盒，翻開蓋往男人麵前遞了遞，男人抽出一支。
“大海，這就是你們家帶的那個女娃娃？”袁大山看向那個小姑娘，男人的家在下麵的一個村子裏，雖然認識，但是離的遠，也不怎麼走動。
“對啊，前年給她家裏帶回去了，她和我們親，這不，過年就把她接過來在我們家過。”大海站在大囡囡身邊，寵溺地揉了揉她的頭發。
那時候的人重男輕女的思想很嚴重，幾乎每戶人家都要生個兒子，這就導致很多人偷生，違背計劃生育的政策，有些人家一連生的好幾胎都是女兒，比如大囡囡家，她媽頭胎是個女兒，第二胎生下了她，一看，還是個女兒，就把她給別人養了。到了第三第四胎又是女兒，直到第五胎才如她所願。
方格拉過袁宋給大囡囡介紹著：“這是我弟，叫袁宋，弟弟，這個是我大舅的女兒，額，你叫什麼名字來著？”方格不好意思的撓撓頭，平時在外婆家大家都喊她的小名，還真不知道她叫什麼。
“沒想到世道這麼小，兜兜轉轉到頭來都是親戚。”袁大山呷了口煙，眯了眯眼，白霧從他的鼻孔和嘴角冒出來，在空氣中又快速散開。
“是啊，沒想到啊。大囡囡還有個妹妹，也在我們村呢，沒想到吧。她爸她媽都是狠人。”鍾大海咬著嘴裏的煙，看著自己這個養女，小孩兒正高興地和自己的小熟人聊天呢。
“叫我小芬就好了。我跟著我幹爸的姓，我戶口也在這邊呢。”大囡囡看起來在這邊過得很不錯，比起在她自己家，長了不少肉。
“你的幹爸幹媽也是這邊的？以前都不知道。”大囡囡對遇到這個比自己大幾個月的小哥哥感到高興，正所謂“家中有三，老二最遭殃”，他倆都是家裏的老二，又同是在別人家長大的，兩個小孩之間頗有點惺惺相惜的感覺。
“對啊，我以前也沒見過你，不過即使見過也不知道咱倆是親戚，哈哈。你幹爸家是在這裏嗎？”
“不是啊，我們來走親戚的，我們家離這還有很遠的路呢，在下麵一個村子裏。還以為你過年被你親爸親媽接回去了呢，放假去奶奶家都沒見到你。”仨小孩兒蹲在柱子旁小聲的說著話，大人們就站在旁邊聊著天，時不時往他們那兒看一眼，鍾大海還拿手指了指大囡囡，又比劃了下手臂和腿腳，應該在聊大囡囡身上的傷，方格知道。
他知道大囡囡身上有很多傷，他曾經親眼看到過她那對親生父母是怎麼虐待她的。
有一次放學回去的路上，方格發現了跟在後頭的大囡囡，他感到驚訝，問她怎麼不回家去，大囡囡怯生生地縮了縮脖子，說試卷發下來了，成績不好，回去會被打，她不想回家。
但是又沒有地方去，便等放了學一直跟在方格後頭，準備跟著他去奶奶家。
方格比較怕外公外婆，他並不覺得老人家會有那個心管這個孫女，便勸著大囡囡回家，還給她支招，把試卷分數改了，或者撕了扔掉，等問起來了就說沒發。
“沒用的，上回我把試卷扔了，我爸就跑到學校去了，回來把我打得半死。”說著，她的嘴唇都顫抖起來，眼神裏全是恐懼，雙手緊緊捏著書包帶。方格見罷，也便不再說什麼，兩個小孩兒在那條蜿蜒的土路上沉默地走著。
那天，方格把大囡囡帶回去後，被外婆指著鼻子罵了半天，罵完方格又罵大囡囡，說她一點都不懂事，不聲不響不回家，父母會著急成什麼樣。大囡囡就站在他身旁低著頭，時不時撇頭看他一眼，略顯不好意思，連累了他。
方格一直低著頭盯著自己的腳尖，他是有點埋怨她的。
隻是這種埋怨的情緒在看到那對夫妻氣勢洶洶地衝進來時就什麼都顧不上了。
電話是外婆打的，跟她大兒子說了聲大囡囡在這兒後，便掛了電話，指著他倆讓寫作業去。
所以當那對夫妻大喊大罵著衝進來，倆小孩兒立馬站起來往牆邊躲，這幾乎是他們的下意識反應。
大囡囡縮著肩膀緊貼著牆，嚇得要哭了，大舅一步上前用力推搡了她一下，隨後他老婆也邊罵邊上前抓住了她的頭發，夫妻倆就像那凶神惡煞的厲鬼，麵目猙獰，方格也嚇壞了。
外公外婆聞聲出來時，夫妻倆正對著大囡囡拳打腳踢，就像街邊的流氓潑婦，小女孩兒小小一個縮在牆邊護著自己的頭，低低地啜泣著。
方格的腿一直在發著抖，看到外公外婆終於出現了，也燃起了一股勇氣，顫抖著挪向表妹，想要阻止這場虐待，想要保護她。
兩個老人家上去拉住了夫妻倆，方格趁機去扶起了大囡囡，卻不想他那惡毒的大舅媽看到他以後，用力推了他一把，罵他多管閑事，方格站立不穩，一下跌坐在地上。
大囡囡抱著頭淚眼朦朧地看了他一秒，忽然拔腿就想往外跑，被她爸一把抓住了後領子，使勁一甩，把她甩到了牆上，順手操起旁邊的鐵鉤衣架，一鉤子便打了下去，打在了她的小腿上，方格已經被嚇懵了，鐵鉤子一拔出來，一個大口子出現在大家麵前，血不斷從那個口子湧出來。
方格的耳朵轟隆隆的，眼睛也花了，他沒見過這麼狠的父母。耳邊隱隱約約有外公外婆訓斥的聲音，都不大聲，估計是不想把事情鬧大，丟了麵兒。哭聲已經聽不見了，大囡囡暈了過去。
從那以後，方格更怵這群親戚了，他也無數次在心裏問過他們，既然不愛，為什麼還要生出來呢？既然不要，為什麼還要帶回去呢？
方格甩了甩頭，從回憶中回神，“他們即使來接我，我也不去，我不想被打。我要來這裏，這才是我家。”方格皺著眉頭輕聲說著，仿佛在告訴自己。他也確實害怕那對陌生的父母會像大舅夫妻一樣狠命打人。
“對，我哥家在這兒呢，他哪兒也不去。”袁宋急忙接了一句，他伸出小手戳了戳方格的眉心，嘟著小嘴勸著：“哥，要變的比爸爸都要老了，開心點，你現在在這裏呢。”
他搖了搖哥哥的手臂，“哥，我們帶著這個姐姐去玩吧，去表兄家後頭，那有一大片草地，還有一棵很大很大的樹，我們三四個小孩都抱不過來呢，姐姐，走，我們帶你去玩。”說著便站起身，一手拉著方格，一手拉著大囡囡。
大囡囡回頭看了看她幹爸幹媽，喊了一句：“爸爸媽媽，我和他們一起去玩了。”鍾大海揮了揮手，放她去了，“小心點啊，待會兒過來這裏吃午飯。”
袁宋的小手軟軟的，就像有魔力一般，方格牽著弟弟的手緊了緊，心裏漸漸明朗起來。
三個小孩來到那塊草地，一會兒玩警察捉小偷，一會兒玩一二三木頭人，一會兒又圍著大樹轉圈圈，或假扮新郎新娘玩過家家，不亦樂乎。
不知不覺一上午的時間就溜走了，袁唐站在表兄家的二樓對著窗外呼喊著：“格子，宋宋，吃飯啦~”
“哦~來啦姐……”方格大聲回應著，拍拍屁股站了起來，“我們要去吃飯了，囡囡你也回去吧，你要是下午也在這裏，再找你玩啊。”
“嗯嗯，你們去吧，我也回去了，找我爸爸媽媽去，嘿嘿。”說著，大囡囡便轉身跑向了早上的那戶人家。
等下午再去找她的時候，她已經跟著幹爸幹媽回去了。方格低頭略略難過了一會兒，對於這個有著相似命運的表妹，小方格內心藏著一些疼惜之情。
但是，遇見她，仿佛一下子喚醒了方格的憂患意識，他開始擔心起不久後的再次分離。
他很慶幸自己能遇到袁大山這麼一戶好人家，因為他們的愛，使得養育之情濃於骨血親情，也因為他們的愛，使得七歲前的方格擁有一個美好的童年，在往後的很多個艱難時刻能夠從中汲取養分，努力活下去。
很多時候，人們都忘了，父母與孩子之間的關係之所以存在首先是基於愛，沒有愛，何必談生？沒有愛，何必談養？沒有愛，又有什麼資格談望子成龍望女成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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