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3933 更新時間：09-08-14 23:55
蕭遠楓前腳一走，銀月說生就要生了，疼得痙攣，雁兒已經扶持不住。
“皇甫將軍，你幫把手，將公主，將公主抱上馬車!”雁兒急急道。
皇甫嵩略一猶豫，輕舒猿臂，將銀月打橫抱起，快步跳上馬車。馬車外部雖說簡陋，內裏卻鋪了厚厚的錦被。皇甫嵩輕輕將銀月放在錦被之上，半弓的身子點燃懸於一角的羊皮燈，燈光溫暖了狹窄的車廂。
燈光照在銀月身上，她已是汗出如漿，麵如水淋。
雁兒跳上了車，她挽起了袖子跪在銀月身邊，居然有幾分從容不迫：“皇甫將軍，你……且出去!”
皇甫嵩低頭看一眼渾身陣顫，緊咬雙唇的銀月，張張口，卻什麼也沒說，掀簾出了車廂。將馬駕至一避風處，將馬栓好。又將馬車退出馬背，找到一大樹旁固定穩當，忽見大風起來，耳聽得車廂內響起喊聲：“啊!”
與此同時，數裏之外，策馬疾行的蕭遠楓猛然勒住馬韁。赤虎長嘶一聲，穩穩止步。
身後大隊人馬見狀紛紛勒馬，一時間馬嘶聲響起一片，隊形微亂後又在蕭遠楓身後排成二列。
蕭遠楓緊緊握住馬韁，沉默不語。
緊跟身後的護衛統領趙守義略一猶豫，輕輕帶馬立於蕭遠楓身邊，關切詢問：“王爺，您……想怎麼樣？”
蕭遠楓似是吃了一驚，猛然驚醒，沒有焦距的目光惘然地透過趙守義看向遠方。片刻後，霍然帶馬轉身，從兩行列隊中穿行而過，向回飛奔。趙守義急忙策馬跟上。
蕭遠楓卻慢慢地收緊了韁繩，赤虎雖是慢了下來，卻不明主人的心思，不安的打著響鼻。趙守義擰著眉毛瞧著前方心神不安的主子，咬牙舒眉下了決心，輕輕一鞭打在馬屁股上，戰馬加快腳步，與赤虎毫伏了並肩，側身立目，有些無禮地直視蕭遠楓：“王爺，您既然舍不得公主與小王爺，為何要輕易地放走了她？”
蕭遠楓緩緩勒了馬韁，眼望前方，路已經在一塊山石那兒轉了個彎，不會再看到曾經魂係的那個人與……那將要出生的兒子。幹澀的虎目霍地濡濕。
趙守義從未見過王爺流淚，手無足措。不覺握緊了拳頭：“王爺……您這是何苦？您不忍心下手將公主綁回，交與屬下……”
蕭遠楓擺了擺手，製止趙守義再說下去，聽趙守義不再多話，才收回擺動的手，蹙眉用力撫上胸口，似在忍受著極大的痛苦，額上有汗水滲出，深深吸了一口氣，閉了閉眼睛：“守義，我……覺得心神不安。覺得……我的兒子怕是要出來了……”
趙守義心疼地看著自己這個為情所傷的主子：“主子!王爺!您何必如此委曲自己？!屬下這就去追公主……”
蕭遠楓一把拉住趙守義的韁繩，：“慢!她……始終對我心存怨恨……追回人來，如何追得回心？隨她去吧。”
“王爺!您暈了頭不成？就不說那渾賬公主，您對未出世小王爺用情之深，那個看不出來？就是放公主走，也應該讓她生出小王爺再走!小王爺可是都過了產日，這說生也就生了……不成，屬下去……”
“守義……”蕭遠楓緊緊拉住馬韁，急急道：“銀月與死相逼要帶走孩子……”
“哼哼!與死相逼？她奶奶的熊!就是吃定了王爺您在乎她，在乎孩子!待她生下王子，這關中千裏都是我們的地盤，要想奪了來又有什麼難事？屬下……”
“守義……”蕭遠楓長長地歎了口氣：“今日放走公主，一是她與死相脅；二卻是……是我真的怕兒子跟著我會受到傷害……”
“主子!您說些什麼，有您疼他愛他，他又怎會受到傷害？您不是一直計劃要親自教他嗎？”趙守義瞪大了圓環似的眼睛。
“我……何嚐不想親自撫育兒子，親眼看他長大。隻是……守義……”聲音漸漸低沉：“縱觀這二百年來，王朝交替!我大魏立國前有多少王國一朝覆滅!就如三十年前分割破滅的大秦，何等威風？就我大魏呑燕並夏，國土也不及秦之一半。可隻因一場爭戰，堂堂帝國便分崩離析。我大魏國力雖然日強，但北仍有柔然部虎視眈眈。西有涼一直紛擾不斷。南更有強宋。且有幾個屬國也想伺機作大……唉，我雖欲拚死為父親、為大哥一統六合，結束紛戰，可是我與父親自幼便不親近，父親一直堤防於我，怕我建功大多而做大，會對皇室構成威脅。再加上兄弟相疑……我雖與大哥交好，但與其餘兄弟自小相處不睦，常常當庭對爭，連表麵的合睦都不曾有。今日雖然貴為皇子，他日可能是階下之囚。這樣境況也不獨我魏國才有，各國王族之間紛爭從來都是你死我活。現在太子雖為大哥，但都知大哥一直體弱多病，以至於諸皇子都以為他不能久壽而暗中積蓄力量。而我一直以來便與大皇兄交好，且身負軍功軍權，難免為眾矢之的。哼!成則為王敗則寇，或許一個失誤，便有殺身之禍。如此亂世，局勢未明，公主帶走兒子，隱姓埋名，對兒子來說反到安全……”
“王爺……”趙守義緊握的拳緩緩鬆開，目光柔和下來，心痛敬重地看著蕭遠楓，喃喃道：“主子，您……唉!外麵都傳主子殺人如麻、最是無情冷酷……可是，您明明的心裏眼裏都是這天下百姓，所以，對於戰陣，您都隻求速戰；對於那些子常常給你使絆子的兄弟，您也是牽掛兄弟情份，不忍傷這表麵的和氣……可是這樣一來……如果太子仙去，這奪嫡的事情，王爺先就吃了虧……唉!”
“哈哈，說什麼吃虧不吃虧？大晉滅是因皇室爭鬥，慕容氏亡國也是因為王室操戈。生死由命，我蕭遠楓就是死，也絕不成為大魏千古罪人!”說話間，豪氣幹雲。
趙守義忽地下馬拜倒在地：“我大魏有王爺您定能千秋萬代!”
“哈哈……千秋萬代？”猛然手又撫上胸口，臉色一白。
“王爺？!”守義關切地一聲驚叫，跳了起來，拉了赤虎韁繩：“您身子不適？”
長長的吸了口氣，緩緩搖頭，手從胸口放下，堅定地握緊韁繩，打馬回身，朗聲道：“走，連夜返回長安!”
此時，猛然大風吹起，風雲忽變，天色驟暗。看來這個深秋又要迎來一場特大暴雨。蕭遠楓眼望天空，又勒緊了韁繩，趙守義跟在身邊，探究地瞧著他，見他又回身後望：“守義，他們有沒有地方避開風雨？”
趙守義看這個平日時裏英勇果決，雷厲風行的三王爺，此時拖泥帶水，如同婦人，不由笑了：“王爺，他們好歹的還有一輛馬車可以避雨，您可要淋在路上了。還是那句話，你實在不放心，屬下就帶人……”
蕭遠楓才似醒過神來，擺了擺手，苦笑一聲：“罷了!真是關心則亂……她身邊還有那該死的皇甫嵩，守護一人安全應該還是足夠……”話音未落，人已經策馬逆風而行，趙守義無比同情地看著他的背景，搖搖頭，打馬跟上。
天黑了下來，風越刮越急，一道淩厲的閃電撕破夜空，轟隆隆的雷聲響過後，大雨撲麵而來。
電閃雷鳴不絕於耳，風雨中的車廂搖動如一葉扁舟。死死的握住車轅，穩住車子。雷鳴暴雨夾雜著車廂內的呻吟，及雁兒大公主用力的聲音令他憂心如焚。
“公主，您安否？”皇甫嵩聽到車內呻吟之聲漸不可聞，大聲詢問。
“啊!”一聲高吭的慘叫聲傳了出來，皇甫嵩形色一鬆，朵湊近車門：“公主，可是生了？”
“啊，天殺的蕭遠楓，連他的兒子天生就會與本宮作對，一心要……害死本宮!該死的孽蓄，你……敢讓我受折磨，我定然不會放過你……哎呀!”
“公主，您……好好的安心生養，一切等孩子平安出生再說。”是雁兒急急的聲音，：“奴婢覺得這個孩子比尋常孩子大出許多，公主您一定用力。公主，吸氣，用力!再用些力!公主，我能摸到他的頭了!”
“我……覺得，不行了，雁兒，如果不行，讓他死!他如果，如果把他斬碎在這腹中，是不是，是不是，就能出來？啊!”
皇甫嵩聽得銀月口不擇言，打了個冷戰，生怕她分了生孩子的力氣，急忙高聲勸慰。：“公主，您一定能生他出來，您不是還指望借他複仇嗎？你一定行的!”
“該死的孽蓄，該……啊!你出來啊……”
“公主，公主，他的頭在下麵，快出來了，胎位正，您再使點勁……”
雷聲漸止，風聲漸停，雨仍在下，瀝瀝的雨聲伴著車廂內呻吟叫罵響了一夜。
這一夜，幾十裏外的蕭遠楓也在雨地裏站了一夜。
趙守義陪著他站著，四周零落著幾落兵士搭好的營帳，而三王爺卻不聲不響地在帳外淋雨。
一路之上再到這裏，除了路上兩次他心牽那邊銀月公主，勒馬說過話外，再也一聲不響，請示紮營指令，他也隻是如失魂魄地點頭、搖頭。營帳紮好，卻不去營帳之中，給他撐一把傘蓋，也被他示意拿開。連趙守義都不敢再勸，隻好陪著他站在帳外。
看著冷雨披頭蓋臉地在澆王爺臉上，王爺鎧甲未脫，冰冷地鎧甲箍在他身上，他臉色已經蒼白，卻還是眼望西南，一動不動，趙守義心中湧起陣陣酸楚。
天快亮的時候雨停了下來，東方泛起魚肚白，皇甫嵩的兩隻胳膊讓自己的指甲掐出血來，他好生悔恨這個時候帶銀月逃亡，他知道，蕭遠楓幾乎請了全長安城的接生婆子，且與城中醫館的郎中們也都打招呼，不得外出，隨時聽候差譴。公主如在王府中生子，可以說已經能到萬無一失。
可是，在這荒郊野地，又是連天大雨，接生之人就隻雁兒那小丫頭一個，就是連口熱水都燒不上。公主有一差二錯，自己應該如何自處？就是揮刀抹了自己的脖子又怎麼能消此憾？
糊思亂想間忽然紅光一閃，眼前一亮，抬頭看去，原來一輪紅日猛然躍出山頭，噴薄而出。與此同時，一聲嘹亮的嬰兒啼哭之聲振碎了早晨的薄霧，宣言似的傳了出來。
與此同時，蕭遠楓側目看著那輪紅日，蒼白如紙的麵上猛然綻出光彩，眼睛也熠熠生出光華。趙守義本來已經覺得支持不住，見此情景，有了幾分欣喜：“王爺，您怎麼樣？也該回帳……至少換件幹淨的衣裳。”
蕭遠楓卻似不聽到他說什麼，輕輕笑了，笑容交融著雨後第一道燦爛的陽光，：“守義，我感覺我兒子已經到了這世間。我給他起名豔陽的，你看這雨後的驕陽這麼明……”
“王爺!”趙守義看著王爺的笑忽然淚流滿麵，他嘶聲喝道：“您說過：大丈夫要守自己所愛!您如此再乎小王子，又何必婆婆媽媽，患得患失？你對屬下說的話都是狗屁!屬下這就去……”說著抬腳就要走。
卻見王爺那魁梧的身軀居然搖搖欲墜，猛然間一隻腿已經跪倒在下，整個身子身下伏去，趙守義大叫一聲：“王爺!”已經將王爺扶在懷中。
“守義，我，已經立誓放過……他們，你，不得亂來。”瞬時間，王爺連嘴唇都全無血色。
“王爺!”趙守義終於失聲痛哭。
“哭什麼？我，又沒死……豔陽，豔陽……”王爺頭轉向升起的紅日，笑容又浮上眼角眉梢，喃喃低語：“豔陽，我的兒子，爹爹知道一定能夠再見到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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