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4329 更新時間：09-07-28 16:40
“少爺，您還沒有歇息嗎？”芸娘遠遠的望著從泠星院落裏隔著窗欞透出的微微燈火，關切的問著。芸娘是瓏星山莊中少數幾個能自由進出泠星院落的人，玲瓏與泠星二人的起居飲食打小起就是由她照顧。對於這兩個孩子，特別是從小就較為體弱的曲泠星，芸娘幾乎傾盡了自己所有的慈愛與心血。
可房裏的人，仍舊是沒有回應。
“唉……”芸娘輕聲的歎了口氣，她大約能猜到，少爺一定又是把自己關在房裏，陷入了對那些往事的回憶之中。雖然她並不忍心上前打擾，但是卻又心疼著這樣鬱鬱寡歡的少爺，正想入院內勸說他早點歇息，卻突然被人攔住了去路。
“小姐……”
一個身影瞬間閃到了芸娘的麵前。就著月光一看，那一身火紅的衣裙在這無邊的夜色中，就像一團熊熊燃燒的火焰般，突兀又驚豔，讓人無法忽視。
“芸娘，你先下去吧，這裏交給我好了。”攔住芸娘的，不是別人，正是這山莊裏現任的主人，也是曲泠星的姐姐，曲玲瓏。往昔那個嬌俏可愛的小女孩，在生活的沉浮與世事的曆練之中，早已褪去了那份天真與稚氣，成為了能夠獨當一麵的女子。
“是，小姐。”芸娘欠身作揖，轉身消失在茫茫夜色之中。
推開泠星院落的大門，這是一個簡潔素雅的院子。院內除了一個小小的涼亭之外，剩下的空地被整整齊齊的規劃成了若幹部分，分別種上了不同品種的藥草，這些藥草多半是用來治療傷口的。平日裏，從播種到采集再到製成藥物，全都是由曲泠星親力親為，他從不願給任何人添麻煩，而山莊內若是有人受傷，定是到他這裏來取藥。
可這看似平凡簡單的院子，其中卻暗藏殺機。在這平和寧靜的背後，隻要邁錯一步，就可能有搭上性命的危險。
隻是曲玲瓏對這院落中的一切機關布置早已了然於胸，因為這一切的設計者不是別人，正是她自己。因為幼年時的一段因緣際遇，曲玲瓏早早的就離開山莊，隨著師父學習遊曆，除了高強精湛的武藝之外，也學到了不少奇門遁甲之術。也正是因為這樣，八年前泠星遇襲的時候，她並不在莊內，收到弟弟病重的消息，她才日夜兼程的趕回山莊。每每當她回憶起泠星臥病在床的那段往事，再看看現今自病愈後就性格大變的弟弟，玲瓏心中有說不出的懊悔和虧欠，她總是忍不住去想，若是當時自己能好好保護弟弟和那個人，也許就不會出現今天的這種局麵。
可惜的是，現在無論她做什麼都無補於事。隻能盡全力保護現今世上她唯一的親人，她的弟弟曲泠星。但這並不是因為曲泠星沒有一絲自保的能力，隻是以他的性格，他是不會忍心去傷害任何一個人的，包括那些擅闖山莊妄想取他性命的人。曲泠星是那樣的平和善良，與世無爭，他的雙手，也是這整個山莊裏唯一沒有沾染過血腥的，這莊裏的所有人，都在盡全力保護著他，不想讓他卷入這汙穢的廝殺中。也許很難想象，在一群刀口舔血、殺人無數的冷血殺手包圍之中，曲泠星就像獨自盛開的白蓮，就像遠在雲端的星子，那樣的特殊而難以接近。而瓏星山莊對他的嚴密保護，讓他顯得越發的神秘，自然也使得江湖上有關於他的傳言和猜測也越來越多，卻都無外乎是些諸如陰險狡詐、功力深厚、城府極深、幕後黑手等一類的無稽之談。還有為數不少的好事份子，時刻留意著山莊的動靜，就為了尋找一個機會，闖入山莊來一探究竟。隻可惜，迄今為止試圖這麼做的人，全都落得了個身首異處的下場。瓏星山莊背負的人命和血債早已不計其數，也不在乎再多這麼幾樁。
抽回飄離的思緒，曲玲瓏已經走到了泠星的門前。正要抬手推門，廂房的門卻已經自顧自的開了。
霎時間，飄出一股淡淡的藥香。因為常年與醫書、藥材為伴，曲泠星的身上也沾染了這樣的氣息。此刻的他正端坐在桌邊，桌上是一杯清茶，早已沒了熱氣，茶卻一口也沒有少。
“泠星，已經這麼晚了，怎麼還不歇息？”雖知自己是明知故問，可是每每見到曲泠星眉宇間那一抹無法消去的哀愁，曲玲瓏總是難以抑製自己對這個弟弟的心疼之情。人們都說時間能夠撫平過往的傷痛，可想忘卻忘不了，又何嚐隻是自己一個。八年的時間，也沒能讓曲泠星走出那段過往，更沒能讓他忘記……一個人。
“嗯，我不困，還不想睡。”聲音是柔柔的，若有若無，卻好似一縷清風拂過。曲泠星就是有這種特質，他的一顰一笑、一言一行都似乎帶有著一種能讓所有人沉靜下來的魔力，也正是因此，山莊裏所有的殺手到了他的麵前，慣有的殺虐之氣竟都被瞬間澆熄了。
“更深露重，也不知疼惜自己的身子。”曲玲瓏邊說邊取過一件長袍，輕柔的幫泠星披上。“隻怕沾染了寒氣，又要咳嗽好長一段時間呢！”
“對不起，姐姐，讓你擔心了。”經這麼一說，曲泠星才察覺到確有幾絲涼意從窗戶的縫隙中滲了進來，隻是適才他一直沉浸在自己的思緒之中，絲毫也沒有發覺。其實他很清楚自己的身子，一直都是單薄虛弱，咳嗽更是老毛病，隻要一個不小心，便又複發出來。
而自己研究這麼多年的醫書，無非就是想要找出根治的法子，不再讓姐姐他們為自己擔憂，隻是屢次嚐試，卻都是收效甚微。
徑自在桌邊坐下，看著思緒恍惚的弟弟，再看看那條自他手邊垂下的紅色絲線，曲玲瓏隻能輕聲歎息，始終還是舊人難忘啊。
“泠星，你真的不願意離開山莊，和姐姐一同離去嗎？”這個問題，她早已問過泠星，可得不到她想要的答案，總是無法死心。
“不，姐姐，我想一直待在山莊。”姐姐的心思，他自然是明白，如果可以抽身，他何嚐不願離去。這個山莊內布滿了太多太多他不願觸碰的灰色往事，可卻也留下了那些他至今都難以忘懷的美好片段。掙紮在痛苦與愉悅交織的記憶漩渦之中，他卻沒有辦法自救。
鐵了心的不願離去，不是他貪戀這操縱別人性命於股掌之中的權勢，不是害怕去適應新的環境和生活，也並不僅僅是因為這瓏星山莊是他早逝的父母留下來的基業，更多的，是他的心在害怕，這山莊是他和那個人唯一的交集，他害怕這一走，恐怕今生今世就真的再也見不到那個人了。
“已經八年了，泠星，說不定……”曲玲瓏不是不明白自己弟弟的心思，她知道他在苦苦守候著那個讓他牽腸掛肚的人，一心盼望著他會再回來，但是時隔八年，況且那人被擄離去的時候也隻不過是十四歲的少年，身上還有著致命的傷，隻怕是凶多吉少。
這麼多年，曲玲瓏也派出了不少探子，在漫漫人海中不斷尋覓，卻猶如石沉大海，一點消息也沒有。作為泠星的姐姐，叫她怎麼能忍心看著自己的弟弟，為了一個沒有盡頭的歸期，為了一個可能早已不存於世的人，就此孤老在這山莊呢！
“不會的！他一定還活著，他一定會再回來的！”在這個世上，恐怕隻有那個人才能讓曲泠星如此動容，他唯一的情緒波動，也就僅僅隻是為了那個人。
“泠星！你為什麼能如此肯定？難道你已經有了他的消息？”話一出口，曲玲瓏已經在內心給出了否定的答案。她派出去的探子都沒有能帶回任何有價值的情報，從未涉足山莊外半步的曲泠星又從何而知呢！
“確實……我找不到任何理由來讓我如此的肯定，隻是……”泠星低下頭，語調開始變得沉悶起來。他望著手心裏的玉墜子，眼裏彌漫著氤氳的水霧。玉墜子透著涼意，任憑他怎麼緊握著，也都不曾染上半點溫度，似乎需要溫暖的，隻是這玉墜主人的心。誠然，他也說不出道不明，為何自己竟是如此的執著。
“泠星！為什麼不聽姐姐的話？他對你，就真的這麼重要？足以讓你不顧自己，就這麼傻傻的等著？他要是永遠不再回來，你就一輩子守著這瓏星山莊？！”音調陡然增高了八度，曲玲瓏難以抑製自己激動的情緒。她早知弟弟對那人有情，卻總以為那是兒時的依戀，是為八年前那一劍的愧疚與感激，卻未曾料想到這份情感就好似深入了曲泠星的骨髓一般，從未曾因為八年的分離而磨滅一絲一毫，反而是有增無減。讓泠星魂縈夢繞，幾乎完全主宰了他的感情和生命。若隻是為了那一劍之恩，又何須做到如此地步。
曲玲瓏不得不承認，自己的弟弟竟然會對一名男子產生出這樣的感情，且這情根早就深種於若幹年前。
“姐姐，求你……”曲泠星的聲音已經有些哽咽，透出一股莫名的淒愴，任誰聽了都會動容。曲玲瓏是他在這個世上唯一的親人，他內心的煎熬與苦痛，也隻會在她的麵前真正表露。自從八年前那個人被擄離去之後，自己一病就是好幾個月，終日臥於病榻之上，爹娘為了他的病難過心急，傾盡全力。姐姐一麵要安撫爹娘，一麵還要四處求醫，看著姐姐日漸疲憊消瘦，他的心中滿是酸楚的滋味。
終於在眾人的精心照顧下，身體日漸康複的他，心上的裂痕卻遲遲不肯愈合，每當夜深人靜的時候，隻要閉上雙眼，那一幕幕就好似走馬燈似的在他腦海裏盤旋縈繞，刺在那個人心口的一劍，似乎也同樣刺傷了他的心。父母健在時，他還在眾人麵前強顏歡笑，不願再讓父母掛心。
可四年前，山莊的那一次慘案，讓他和姐姐成了父母雙亡的孤兒，兩人從瓏星山莊瀕臨覆滅的時候起，相依為命的活到現在，也是自那起，他就不曾再在他人麵前表露出任何情緒。有的時候，他也會覺得累，覺得生命像水中浮萍般，無所依托，如果沒有姐姐的悉心照料和關懷，如果不是憑借著一絲絲希望和對那個人的執念，他怎能咬牙苦撐到現在。
曲玲瓏沉默了下來，她明白這麼多年，自己的勸說與開導都隻是徒勞，清麗的眼眸中幾乎也要湧出淚來。一想到自己三日後便要出嫁，從此不得不離開瓏星山莊，沒有她在身邊的泠星，要如何獨自撐下去，更別說還要應付那些來自江湖各派的種種殺機。
“泠星，姐姐不嫁了！我要留下來陪你，你叫我怎能放心你一個人？！”這是她唯一的弟弟，也是她唯一的親人，在這世上，隻有泠星是她絕對不能失去的。已經失去了雙親的她，再也不想嚐到那種撕心裂肺的痛楚。
曲玲瓏自十九歲時起，就開始執掌山莊中的大小事務，也是從那時候起，她才真正了解到瓏星山莊實際上就是令江湖上人人談之色變的殺手組織，那些所謂的正道中人，人人得而誅之，為了名利，為了自保，任何人都想殺他們而後快。把泠星獨自留在山莊，無疑是放羊於虎狼之中。
“姐姐，你為我背負的已經夠多了，不能再讓你為我犧牲自己的終生幸福。傾晟大哥會是你攜手一輩子的人，怎麼可以不嫁？我會好好照顧自己，何況莊中不是還有眾多高手嗎？”他知道姐姐擔心的是什麼，這麼多年，瓏星山莊名義上的莊主是他，但在背後，擔負起全莊事務的卻是姐姐玲瓏。他永遠都會記得，在那一場場血雨腥風中，姐姐清瘦的身影，她會怕他害怕而輕輕蒙上他的眼睛，也會在一切風波平息之後，為了安撫他而露出的溫柔的微笑。這麼多年，姐姐為他付出的真的夠多了。
“但是，泠星……”曲玲瓏還欲再說些什麼，卻見泠星輕輕的搖了搖頭，又不自覺的咳嗽了起來。
“姐姐，我累了，不想再說了。”曲泠星微垂著頭，不敢直視姐姐的眼睛，隻是直勾勾的盯著手心裏的玉墜子。
“那好吧，泠星，你早點歇息吧。”曲玲瓏起身慢慢走出了廂房，輕輕的掩上房門。在她的心裏，早就明白泠星已不再是那個事事聽從別人意見，處處需要她來保護的小孩了，他也終於有了自己的堅持，想必她是怎麼也說服不了他了，隻能設法暗中保護。隻奢求上天不要讓泠星遭受更多的打擊與不幸了，也許終有一天，奇跡出現，那個人會再回來泠星的身邊。隻是他回來，真的就是好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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