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5090 更新時間：09-10-25 18:50
日子一天天過去。
墨夭桃如今決定不再送玉戒了。
蘭城人得知琵琶仙子不再送玉戒一事後，就像巨石投進了湖心，激起層層浪。城裏人議論紛紛。
秋爽齋。
雖是文人雅士聚集的地方，卻是絲毫不落伍。所謂的書生墨客八卦起來，也沒高雅些。其實，他們之中相當人是墨夭桃的愛慕者。
“張兄，你可知琵琶仙子前日又貼出告示來了？”靠窗坐著的一名青年道。
“這麼大的事還有誰不知道……”那位張兄接口道。他拿出懷裏準備好的紙，攤開給周圍的人看。
原先好好坐著的人紛紛探頭攏過來。
“這是？”
“這是前日我命書童抄下來的布告。”張兄洋洋得意道。
許多當日無緣見到真跡的人連忙湊近來看：
布告
小女墨夭桃，兩年來承蒙各位厚愛，贈出些玉戒，誠感謝之。天道有度，故桃兒不欲再送玉戒。特此布告。
墨夭桃
“唉，可惜！”其中一人歎道。
座中其他幾人紛紛點頭。這幾位當然是沒有得到過玉戒的。如今墨夭桃決定不再贈戒，斷了他們的念想，怎能不讓他們感歎可惜。
“你們說，該不是琵琶仙子已經芳心暗許給誰了吧？”一人猜測道。
在座幾人聞言，臉色頓時黯了幾分。
“唉，饒是如此，隻能說琵琶仙子與我們無緣了……”張兄道，“不知各位可還記得兩年前琵琶仙子張出的贈戒告示？”
“小女墨夭桃，墨家二女，年十六，尚未婚嫁。雖讀書不多，卻也知道嫁娶一事應是你情我願。桃兒亦知，於女子而言，若能得一良夫，實乃幸事，世上多才俊，桃兒欲選其賢。故自今日起，桃兒將贈玉戒給賢良之人。玉戒分為半年、一年、兩年、終生四等。當然，桃兒送戒，收不收乃君自願決定，絕無勉強。若收了即視為接受約定，在期限之內不得另結他歡。否則即是失信。桃兒將把其人劣行公之於眾。”
張兄略感詫異地看過去，右手邊的一名男子喃喃念著，竟將兩年前的那份布告一字不差地背了出來。這男子眉目清秀，略有些孩子氣，聲音卻是澀澀的，喑啞的，不仔細聽很難聽清。這人是誰？什麼時候坐到自己身邊來的？
“請問，這位兄台是？”張兄問道。
“桑暮。”那人輕聲答道，遂起身離席而去。
張兄愣愣地看著他的背影，桑家少爺桑暮？他怎麼會把琵琶仙子的布告記得這麼清楚？
直到酒桌上再次熱絡起來，他才收回神，舉起白瓷小杯，敬道：“各位，我們難得一聚，張某敬各位一杯。”
這頭，墨夭桃是一肚子苦水。
想當初，她爹說要她兩個月之內嫁出去，她也沒當回事，反正到時候隨便躲躲也就過去了。哪知道，她爹這次是來真格的。每天早晚照三餐暗示明示不算，更誇張的是，居然在短短的一個月內秘密地辦好了嫁妝，全都堆到她的房裏。看樣子是恨不得她馬上立刻飛速找個人嫁了。她以前怎麼沒發現她爹這麼嫌她呢？
雖然她十六歲就開始挑未來夫婿的候選人，到目前為止已經送出了二十八枚玉戒，但她還是沒明白她自己喜歡哪個啊！
況且，現在突然冒出來兩個“終生”等的玉戒持有人，一個海攬月，一個謫仙清掬。前者是她的好友，後者也是她的好友。就算拋開其他二十六人不管，光這兩個她就不知道該怎麼辦。
墨夭桃突然覺得自己有些花心，有些罪過，不知如何是好。去找他爹，想他寬限幾天，誰知她爹根本不待見她。墨夭桃吃了個閉門跟羹不算，還被她爹將了一軍。隻見大門上貼了張字條，說什麼人若無信枉為人。這不是把她往絕路上推嗎？
她平日裏送戒雖送得不少，但多是看那人人品學識什麼的，覺得還不錯，值得托付，便派人送去玉戒，其實自己實踐積累少得可憐，而她送玉戒的初衷不過是先下手為強，免得自己懂事得晚，好男人都被別人挑光了。現在要她兩月之內嫁掉，簡直比趕鴨子上架還不人道。
現在他們父女倆的“兩月之約”已經過去大半。墨夭桃既不願在她爹麵前輸了信用，又不想莫名其妙嫁掉將來後悔。左思右想，驀地靈光一閃，想到一個人：藏珠公子！他可是“情聖”，對這種事一定很有見解。
那日墨老爺與藏珠公子相談甚歡，便請他住到墨府，兩人常常閑聊，和樂得很，算是忘年交。
藏珠公子住在西苑小樓，倒與許釵住得近。
下午日頭不小，墨夭桃獨自往西苑去。墨府雖算不上豪宅，但也不失大家之氣。小路上樹陰成片，十分陰涼。光是用看的，就能感受到一種百年世家才有的蒼勁古樸。
未及小樓，便聽到藏珠公子的聲音從鄰近的水榭傳來。
墨夭桃停住腳步，沒想到他在水榭，正要舉步過去，隻聽：
“釵兒。”藏珠喚道。語氣溫柔如水。
釵兒？墨夭桃連忙站住。想是水榭還有人在，冒昧過去恐怕不妥。她還在琢磨那釵兒會不會就是許釵，那邊又傳來一句。
“藏珠公子。”果然是許釵。
他們這是……
“你終於肯來見我了。”藏珠公子隱含笑意。
“公子說笑了，什麼‘肯’‘不肯’的，許釵前幾日有事不能前來，失禮了。”許釵淡淡道。
墨夭桃聽他二人有話要談，不宜多留，便躡手躡腳走了。
聽他們的對話，墨夭桃隱隱感覺這二人之間有些什麼，略感好奇，加上還有事要向藏珠公子谘詢，索性傍晚約藏珠公子去百泉街吃飯。順便避開這幾日盯她盯得緊的老爹。
二人在雅間坐定，點了幾樣小菜，待小二下去後，墨夭桃開口道：“很久沒有像今晚一樣吃頓好飯了。”
藏珠知她所指，隻笑道：“還沒吃，你怎麼知道這是頓好飯？”
不理他的拆台，墨夭桃轉頭看欄外江景，心中盤算如何開口。想了許久還是不知怎麼說好。
藏珠公子笑道：“桃兒，有什麼說便是。”
墨夭桃見他如此說，便不客氣道：“今日我去西苑找你，碰巧聽到一些話……”
話末，又添一句：“我可不是有意偷聽。”
“我知道。不然你也不會才聽個開頭就走了。”藏珠武功高深，自然聽得出周圍人來人去的動靜。
“藏珠，作為好友，我關心地問一句，”墨夭桃湊過去，“你可是對許姑娘……”許釵住在墨府已有不少時日，墨夭桃看她頗為順眼，極有好感。可惜一直沒有機會深交。因此兩人到現在還是生疏。
藏珠勾起唇角，露出一抹意味深長的笑，點點頭：“是，如你所想。”
“怎麼會……”墨夭桃心中雖有預感，見他這麼說，還是一驚，“什麼時候的事？”
藏珠見她很是有些驚奇的表情，道：“這有什麼可奇怪的？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問題是她不是一般的淑女。”墨夭桃心裏加了一句——你也不是君子。
這藏珠公子的為人她還是知道些的。
藏珠公子藏珠公子，藏的可不是珠，而是美人。據他自己所說，他在西域有座藏珠宮，內置各色美人佳麗三百六十四。當時她聽到這一確切數字差點仆地。回想他認真的表情，還有後來聽說的他的種種“光榮事跡”，墨夭桃確信真實數字隻會多不會少。話說回來，三百六十四，三百六十四！難不成他想將許釵騙去做那第三百六十五個，正好湊足一年份？
不可能，若是平常女子，情竇初開，倒是極有可能會為眼前這妖魅男人所誘拐。許姑娘絕不會的。墨夭桃堅信。她是墨夭桃見過的最有英氣的女子。不用什麼語言、表情、手勢，自有一番英氣逼人。
“你的意思是，我配不上她？”藏珠微仰脖子，喝下一杯清酒。
“這倒不是什麼配不配的問題，”墨夭桃小心斟酌道，“我隻是覺得她不是尋常女子，隻怕不會輕易為你傾倒。”
“……”藏珠不語看天。
墨夭桃替他斟上酒。
“確實，”藏珠不易察覺地歎了口氣，“是我被她傾倒了。你說的不錯，她並非一般女子。”
“這回，你是動了真心？”
“真心？”藏珠連飲三杯，“我不懂，我隻知道我從未對一個女子產生過這樣的想法——想要把她放在手心，好好保護，給她所有她想要的，想要她永遠開開心心的。你說，這是不是真心？”
墨夭桃不答，埋頭吃菜，任他喝，以藏珠公子的酒力，若不是他想醉，是醉不了的，若是他想醉，也是攔不住的。
“她可知道你的心意？”
“知道。”
“那她對你……”
“當然是有意的，”藏珠笑道，“若非有意，以釵兒的脾氣，今日怎會來見我？”
“既然如此，你還在這兒喝什麼悶酒？”墨夭桃訝異。關於這類事，她真是不太明了。
“……”
“她喜歡你，卻不願和你在一起？”她大膽猜測道。
不知不覺，一壺酒已被他灌下肚。
墨夭桃了然：“若我是她，也不願和你在一起。”
“你！”藏珠聽她這麼說，不由惱了。
墨夭桃卻不慌不忙放下筷子，笑道：“你聽我給你說。一，你是西域人，讓任何一個中原女子遠嫁到西域去都是要些勇氣的；二，眾所周知，你是個‘采花大盜’，誰知道你對她是幾分真情；三，你在西域還有座什麼藏珠宮，宮裏美女如雲，到時，你也要她像那些女子一樣，為了個男人，被關在牢籠裏度過餘生？四，你長得美，這本來是優點，但你卻用它來招蜂引蝶，和你在一起勢必要和無數的女人爭來鬥去，最最無趣，且全沒有一絲安全感可言。”
藏珠無語，聽她說完，隻是沉默喝酒。
“其他我就不說了，光是上麵四點，足以摧毀她對你的喜歡。”墨夭桃總結道。
好半天，誰也沒有說話。墨夭桃重又吃起菜來。本來今日想要向藏珠求教的，不料反而變成她教他。
夜色又深了些。
“桃兒，你說我該如何是好……”
墨夭桃停下剝蝦殼的動作，抬頭看見藏珠難得一副無助無奈的神情：“你先告訴我你願意為她付出多少。”
這個問題直到吃完飯他也沒答上來，想是他自己也不知道答案。墨夭桃卻隱約知道了答案。對於一個不是真心的人，這個問題其實很簡單。
吃完飯，天已經完全黑了，百泉街上到處是大大小小的燈籠，燭火輝煌。這條街是蘭城唯一一條在夜裏依然可以開市的地方。夜裏，這裏總是熱鬧。酒肆、飯館、茶樓、戲院都有不少客人。
結過帳，二人走出店門。藏珠一身異域的紅衣在人群中極為惹眼，尤其是身邊站著個白衣女子時。紅白相襯，頗有些招搖。加上兩人都是容貌俊美，更是引人側目。
今晚，藏珠公子心情鬱結，喝得有些多。墨夭桃走在他身旁，時不時攙上一把。兩人正走著，斜刺力突然跑出來一個人，站定在她們二人前，張開手擋住去路。
墨夭桃抬眼看人，不由一愣：“桑暮？”
“是我。”眼前的男子手裏還抓著個酒壺，顯然也是喝高了。
“有事？”墨夭桃扶住右邊踉蹌了一下的藏珠公子。
“有！”那男子見墨夭桃扶住藏珠的手，眼裏閃過一絲亮光。他一把扯過墨夭桃，高聲道：“嫁給我！”
墨夭桃猝不及防被他拽了過去，藏珠公子一時失去依托，摔倒在地：“藏珠。”
墨夭桃掰他的手，卻掙不開，急道：“桑暮，你幹什麼！放手！”
“不放！”桑暮索性扔了手中的酒壺，雙手一起鉗製住她。
這段正是百泉街人最多的時候，他們三人一下被看戲的人圍在了中間。
墨夭桃又是急又是惱，暗怪自己方才沒攔著藏珠喝酒：“你放開我！”
“不放！除非你嫁我”桑暮當街發起酒瘋。
“藏珠！”
藏珠公子暈暈乎乎地爬起身，清醒了些，見墨夭桃被一陌生男子製住，忙上前幫忙。兩人齊力掙脫了桑暮。剛想走，誰知那桑暮竟抱住墨夭桃的腿大哭起來：“桃兒！不要走，不要走……”
墨夭桃在蘭城算是家喻戶曉，人人識得琵琶仙子。這會兒有人認出了她，人群騷動起來。
墨夭桃想走卻走不了，三人僵持在原地，看熱鬧的人越來越多。藏珠的酒勁上來了，心有餘而力不足。
此刻，墨夭桃真正是欲哭無淚。她一個人想走都難，何況還有一個半醉不醒的藏珠公子。早知如此，今日她是死也不會出來的。
“出什麼事了？”一把好聽的男聲插進來，在墨夭桃耳裏聽來簡直如聞天籟。
海攬月今日正巧在百泉街，剛才準備回墨府時似乎聽到了墨夭桃的聲音，便過來一探究竟。想不到真是墨夭桃。
他一進人群，看到的便是這樣一幕：墨夭桃手上攙扶著喝醉了的藏珠公子，腳上粘著一個男子，那男子還在哭喊著要墨夭桃嫁他。海攬月頓時怒從心起。
他二話不說，幾步過去點了桑暮的睡穴，又接過已經完全陷入昏睡的藏珠公子，徹底解放了墨夭桃。
“謝謝，呼……”墨夭桃大大鬆了口氣，“你怎麼會在這裏？”
“先別問這麼多了，跟我來。”海攬月背起藏珠公子，招呼墨夭桃道。
墨夭桃連忙跟上去，人群自動分開。桑暮則被扔在了原地。反正大熱天的，在街上睡一晚也不會怎麼樣。
她原以為海攬月會將藏珠公子送回墨府。但是明顯的，海攬月並沒有這個打算。他將藏珠直接丟給了祥和客棧的小二，轉身便走。
墨夭桃道：“這樣好嗎？”
海攬月笑了，眼裏閃爍著惡作劇後的光彩：“待會自然會有人來照料他。隻怕他明日感謝我們還來不及。“
墨夭桃會意，不由笑起來。不知道為什麼，和海攬月在一起總是很開心。
“不和我說說剛剛是怎麼回事？”海攬月笑問。
“今日我和藏珠來百泉街吃飯，他喝醉了，回家的路上我被那人纏住了，怎麼也脫不了身。”
“那人是？”
“桑家少爺桑暮。”
“桑家少爺？”海攬月重複道，“我記得剛來的時候你有和我提過有個桑家少爺纏著你要玉戒，就是他？”
墨夭桃暗暗佩服他的記憶力，點頭道：“就是他。”
海攬月見她眉頭微蹙，笑說：“不如你嫁給我，這樣就不會有人再這樣糾纏你了。”
墨夭桃看看他燦爛的笑臉，背後是街上明媚繽紛的燈影，幾乎有種答應的衝動，卻硬是被她壓了下去。
第二日吃早飯的時候，藏珠公子和許釵雙雙缺席。
墨老爺問起，墨夭桃和海攬月皆稱不知道。墨老爺有些懷疑，她們二人隻裝沒看見，低頭吃早點。
早餐結束時，墨老爺例行公事詢問墨夭桃有沒有選好成親對象。
墨夭桃如常答：“正在挑。”
與往常不同的是，海攬月一改過去沉默是金的原則，道：“夭桃，不介意的話，你可以考慮考慮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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