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5419 更新時間:09-08-20 12:35
絮語:看到的,看不到的,想看到的,不想看到的……
名詞解釋~~淵溺:寄居在水中的妖怪,喜愛收集人類各式的夢境,特別是噩夢,能夠讓人類沉溺於自己循環往複的噩夢之中再也無法醒來。
時光已然泯滅了太多,可至今想起,那位端坐在時代頂端的陰陽師大人依舊會覺得這是意料之中的事,卻又完全發生於想象之外。
深紅的珠簾靜靜地垂在堂前,而溫暖古舊自然如花的地方,又於一瞬,咫尺天涯,從此望穿秋水亦不能回。
穿行於幽靜的木廊之前,靜聽廊間極細極細的腳步,這期間,流失於時間之外的花,又綻放了幾枝,帶著特有的溫婉香氣,那麼熟悉,令人雋永難忘。而那些靜謐的流水自此開始幹涸成沙。
夏末午後的時光尚好,陰陽師位於鬼門方位的小院處處透著清涼,細碎的金色透過半垂著的竹簾,撒在微合著雙目打盹人的臉上,不遠處散落著一套精致的茶具,仔細端詳還是頗有異國風味的。
一雙黑亮黑亮的大眼睛悄悄屏息湊近,幾乎是將鼻尖觸到了對方臉上才姍姍停下動作,黝黑的臉龐寫滿好奇,“呼!還真的是睡著了啊!”
似乎是受到這句話的打擾,原本還毫無動靜的人微微蹙了蹙眉,有些不大情願地睜開了惺忪的睡眼,為了盡快適應午後金色的陽光,隨意地將修長的手掌舒展開來,遮了在額上,由於閑居在家而隨意披散著的長發不知何時染上了地板上的茶漬,發梢上透著微綠。
斜著眼角掃過自己家中這個不速之客,也全當是打過招呼了。
“居然還是真的晴明你在睡覺啊!”一見對方醒來,一身武士打扮的男子顯得更加興奮,大剌剌地靠坐著,全然不顧院子主人此刻的心情。
墨綠的茶漬發出誘人的清香,若是懂得品茗的風雅之士定要為之傾倒的吧!可此刻唯一的風雅之士尚未從夢境之中清醒過來,而院內的另一位大人則完全是這方便的粗人,並且還完全沉浸在發現友人睡的如此沉的新鮮事當中。
和風微微卷起竹簾,光影籌措,好奇寶寶似的武士終於被別的事物轉移了注意力,“喂!晴明,這可真是不得了啊!這麼好聞的味道!”
恢複端坐的友人欠了欠身,那是一種混合沉韻和淡雅的香氣,光是普通的茶香該是達不到如此效果的吧!
“是茶吧!”雖然是個不怎麼嚴謹的謊言,卻在搪塞憨直的武士上顯得綽綽有餘,誰叫我們的武士大人天生就在所謂的風雅之事上顯得遲鈍過人呢!說著,陰陽師將眼神斜挑過回廊角落翻到淩亂的茶具,墨綠的茶漬似乎是由於幹燥的陽光而蒸騰的原因,深的有些不像話,幾欲透出了黑色。
於是,望著木廊上的景致,武士當下便確定了這個奇異小院的女主人必定是不在家的事實,不過,介於既然晴明這家夥並沒有招來什麼美麗的式神,甚至連蜜蟲都不在的事實。那麼女主人必定也會很快回來吧!
凝視著散落在木廊各處的墨綠茶漬,奇怪,明明都是常見的茶水灑在了地上,為什麼今天見到卻要覺得如此漂亮,叫人一時不忍心離開視線。武士愣愣地盯著地上的茶漬,微起的夏風讓金色的陽光漂浮不定地撒落著,留下一串串金色的泡沫,地上的茶水就突然濃起來,多起來,仿佛深不見底的墨綠潭水,要將站在潭邊的人給吸下去。武士怔了怔,想要本能地移開視線,卻發現此刻已然動不了了身體。
院子裏的驚鹿發出有節奏的聲響,池水裏養著的金色鯉魚躍出水麵,破碎了午後陽光,白色狩衣的陰陽師微微蹙起了眉,似乎有些難辦的樣子,深紫色的裙角滑過木質的廊柱,墨綠的發絲染著午後斜陽金色,柔順著水波泛起漣漪,一圈圈橫大開去。
武士不受控製的身體向後傾倒,無意中觸倒了屋角處斜依著的琵琶,伴隨著落地的悶響,琴弦發出沉音。
從來不曾荒廢了鍛煉的身體沉重地砸在了木質的地板之上,發出巨響,陰陽師幾乎要以為自己家的木廊上從此便要留下個大洞來了。
“就這樣放著不管應該也不會有什麼問題的吧!”陰陽師腦海中突然迸出了這個在外人眼中些許有些壞心眼的想法。
風緩緩吹著,廊前年青手巧的妻子親手做的風鈴發出好聽的節律,陰陽師清淺的表情中露出些許沒落,卻不是因為此刻對自己友人突如其來的倒黴遭遇束手無策,隻是單純由於沒有酒伴而苦惱。
盛夏的庭院中,淺藍的睡蓮悄悄地開放著,薄的幾乎透明的花瓣隨著水波顫動著,距離木廊最近處土壤裏,不知名的異國香草悄然綻放著,也許空氣中的淺香便是來自於此。
“她離開了嗎?”是個透著濃鬱異國口音的女聲,卻異常香豔,似乎光是聽著聲音便要滴下胭脂似的,深紫色唐服的女子從廊柱後現身出來,墨綠的發絲透著陽光和水漬的味道,清淡好聞。
修長的手指輕輕敲打著地板,似乎是在配合著風鈴的聲音,微微頷首,雲淡風輕地笑了起來,緣分本就是一種十分淺薄的東西啊!所以即便是輕易便失去了,也沒什麼好留戀的吧!
琉璃色的眼眸一輪,像是從著淡而薄的表情中讀懂了什麼似的,不再多語,大方地在陰陽師正對麵盤腿坐下,伸手想去抱那把倒了琵琶,卻被立刻製止了。
“連碰也不可以嗎?”像是在疑問對方,卻又像是在低聲自語,“那麼地上的人是大人的朋友吧!就這樣不管可以嗎?”
緩緩起身,將地上的琵琶小心拾起,細細檢查了一會兒,便又再次放回了原處。
驚訝地發現那柄琵琶之上竟隻有一根琴弦後,深紫的唐服女子驚訝道:“這般的琵琶要怎樣彈奏曲子?”
清淺的笑意遲疑了半晌,這才沉聲答道,“樂師已然不在,琵琶自然也無需再可以彈奏!”
女子垂首含笑,墨綠色的發絲隨風揚起,融化在了天地,世界瞬間彌漫了水漬,透明地波動著。
抬首的刹那間,天地間的一切已然被鍍上了夢的色彩,煙灰色的遠山,暈開在蒼青色天幕中的月,天青的顏色漫過煙柳,雲雨漸漸暈開,嫋嫋升起的炊煙隔著山水幾重,卻仿佛是千萬裏般遙遠的距離。
墨色暈染的青石路上,霧雨朦朧了青灰色的庭院,輕風撫過,珠簾繾綣,熏香流連,彌散於指端,美麗的唐國貴族小姐燃盡了自己夢。
可惜此刻做著的夢,主角卻不是自己,夢的視角一直在變,經過了煙柳新翠,路過雕欄玉棟,將畫樓高築遠遠甩在了身後。
夢再次回到了自己方才被友人驚醒阻斷了地方,唐服環髻的女子一身火紅的裙裳,口含朱丹,發髻間簪著金鳳,銀色的流蘇反射的月光,胭脂紅的麵頰,水中映照的影子卻不是此刻做夢者的,這樣的容貌雖不是自己的,但卻絕對不會陌生。但卻又由於氣質和神情的細微差距產生了些許疏離之感。
猛地轉過身,突然出現在身後的人依舊是個美麗的唐服女子,隻是比起方才水中的容貌略微要落了俗套而已,可原本姣好的麵容之中此刻映入眼簾的卻盡是嘲諷鄙夷之色。
“怎麼?即便你是師父最寵愛的弟子,得到師父最多親自教導的弟子也無法解開那個上古的封印吧!畢竟你也隻是個凡人罷了,即便是師父都沒有自己可以完全解開呢!我看你還是放棄吧!不就是個賭約嗎!隻要你乖乖認輸就好了……”美麗的女子喋喋不休著,身後不知何時多出來的另外五、六個年少女子也跟著附和起來。
“認輸吧!”
“認輸該不是什麼難事吧!”
“難道你連認輸的勇氣都沒有?”
……
無數的聲音重疊著,充斥著腦海,塞滿了心魂,不是膽怯,更不是氣憤,甚至連厭惡的感覺都不是,世界裏的一切都是空白的,剩下的便隻有無邊無際的笑聲以及那句師父無意間透露給自己的咒語。
“天地諸神,浩宇眾靈,悉聽我令,洪荒泠泠,蠻蒼萬裏,陰陽萬象……”每一個詞字都帶著撼動天地的力量;每一句話語都帶著神奇的作用。
天地眾山霎時染上了猩紅,月亮沉沒了,星光泯滅了,大地搖晃著,龜裂開來的土石蹦飛在空氣中,隨著咒語最後一個字尾音的結束,搖撼天地的力量也停止了,在場的所有人都驚的說不出話來,但這也僅僅是片刻的安靜,隨即響起的尖叫將黑暗中的恐懼波及到最廣泛的距離。
黑暗中,不停起伏著的胸膛,以及急促沉重的呼吸聲,揭示著不安,突然,一個溫和不失威嚴的女聲由遠及近,“大家快離開那裏!”
“師……父……”幹澀的嘴唇應恐懼而失去了活動的能力,除了顫抖什麼聲音也發不出來,劇烈跳動的心髒幾乎隨時都有要停止的可能。
嘩啦——蒼白的閃電劈裂天地,照亮了黑中唯一還鎮定著說話的女子,較其他女子,年紀微長,似乎是三十將至的樣子。隨意披散著長發在頭頂處鬆鬆地綁著個髻,斜插著一對玉簪,垂至雙肩的流蘇襯著雪白的肌膚,玄黃的道服,手中持著的是綠玉的拂塵,胭脂色的雙唇此刻卻因為緊緊抿著的緣故而變做了深紅。
“阿落!今日之事怕是你已鑄成大錯了啊!”年紀微長的女子沉聲道。
驚雷乍起,狂風席卷天地,道服女子緊蹙著眉頭,立在巨石之上,手中拂塵一翻,於空中打了半弧,四周的農舍,房屋,草木,蟲獸皆被高高卷起,尖叫聲四起,視線很快被淹沒在慌亂的人流中,丟失了方才還立在高出的女子的身影。
慌亂無措的眼神隨著急促的呼吸四下流轉,被人流衝撞著,視線也隨著搖晃著的身體上下起伏,左右搖擺。
突然,一個淒厲的慘叫劃破夜空,接著,有什麼尖利的東西劃破了胸膛,火紅的裙裳瞬間暗下了一大塊,迷離中抬眼,月亮再次升起來了,不過這次的月光卻像是燃燒著,紅的灼眼,不遠處玄黃衣衫的身影在快速下落。
“不……”聲音卻卡在了喉嚨裏,雨就這樣下下來了,一個美到妖冶的華服女子映入眼簾,渾身怒放著鮮紅,像是夏季長安貴族院落裏深深淺淺的牡丹。緩緩靠近,直至可以讓對方將自己眉宇間的一顰一笑都看的清楚。
妖嬈的氣息,美豔的笑容,也許這些將永遠無法忘記了吧!
接下來,有什麼冰冷的東西沒入身體,朦朧間,仿佛聽見了對方滿是嘲諷的聲音,“還真是要多謝你啊!”
在世界沉入一片黑暗之中,眼前的景象最後定格在一個青灰色身影之上,那個氣息似乎也是自己熟悉的。啊!是了,這個淡雅氣息也常常出現在師父身上的……思緒就這樣斷了,一切都隨之消失。
夢中的景致飛速流轉著,再次清晰起來的時候,周圍的一切卻已然是熟悉而又陌生之極,屍體不知怎麼的,大概是太多了吧,還是人們還處在恐懼之中尚未恢複,就這樣隨意堆砌著,在之後,視線定格在了染滿血汙的自己身上,不遠處的地方還有師父的屍體以及方才於自己打賭的師姐,師妹們。
原來大家全死了啊!包括自己!單純的感歎過後,卻發現已然無法流淚,無法悲傷。
畫麵再次急轉,青翠的山林,泉幽鳥鳴。青灰色的人影就立在不遠處的浮雲之巔,麵對著萬裏水波,雲霧聚攏,恍惚間,鬢角已然蒙上了水霧,羅袍的邊角已然濕盡。不遠處的高聳著的山峰,將青蒼的色彩延伸至歲月的盡頭,不老的鬆,難謝的花,似乎都要在今夜消散殆盡。
“廬山君大人,求您了!阿落定要親手了解了那隻妖狐,彌補所犯下的罪過!”
青灰色的人影淺淺一笑,掐指默算,道:“再讓你借這香草續命六十載便是!”左掌一翻,一株香草還粘著晨露,“這可是幻化肉身的良物!隻是,阿落啊!你確定嗎?違逆陰陽的代價碧蟬如此重視你該是對你講過的吧!”
“不過是失去輪回之機罷了,又有何妨!”這怕也是對犯下滔天大罪最好的懲罰吧!山中突起的蟬鳴漸大了起來,一切又開始變的朦朧了起來。
院中的夏蟬突然鳴唱了起來,陰陽師緩緩睜開了雙眸,夢的色彩逐漸消退,陽光依舊燦爛著,對麵的深紫唐服女子緩緩地笑了起來,
“怎麼,晴明大人這下可找到答案了?”
陰陽師再次燃起清淺的笑容,徑自站起身子去拾地上散落的茶具。
“方才那些便是我曾讓尚善小姐看過的夢境,雖然沒有成功讓其溺入夢境!”深紫唐服的女子似乎有些不情願地補充了後麵的句子,隨即又深吸一口氣道,“那麼晴明大人是否可以履行約定了呢?”
清淺的笑意突然毫無征兆地濃了起來,“約定不是已經履行嗎?”說著,目光便停留在了還不明原因躺倒在地板上的武士大人身上。
“可這是武士的夢啊!”女子激動地站起身來,琉璃色的眼眸恨不得向正悠閑著收拾著茶具的陰陽師投射出幾把匕首,“莫非大人想要違背約定?”
狐狸般狡黠的笑容越發地濃了起來,“噢?我似乎隻是答應交給你一個在這個庭院之中的人的夢吧!”
“你……”女子似乎還想再說什麼,卻又一時憋住了氣,半個字也吐不出,最後也隻得留下一句,“果然,人類的術士都是狡猾的騙子!”便消失在陰陽師拾起的茶具之中。
隻是那聲音太過尖利,讓原本介於某種理由還在沉睡的武士給驚醒了。
“誒?晴明!我怎麼突然睡著了啊?方才有什麼人大叫了嗎?似乎是個紫衣服的女人吧!?”武士剛一清醒便連珠炮似地展開了疑問攻勢。
陰陽師緩緩地笑了起來,不知何時替空了茶杯沏滿了茶水,順手將身邊的茶杯給抵了出去,“博雅呀!方才你做了個什麼樣的夢呢?”
接過茶杯的手突然停住了,一臉困惑的樣子,在苦惱的思索了一陣子之後,武士撇了撇頭,沉吟道:“似乎是一個人在黑夜裏走啊,走啊!的無聊夢境吧!”武士咕咚咕咚抵灌下了整被茶水,似乎還有些意猶未盡的樣子,道了句,“還真是好喝啊!”隨即有似是突然記起了什麼似的,開口問道:“晴明是怎麼知道我做夢了的事啊!”
陰陽師聞言,嗬嗬地大笑了起來,“這樣的夢,也無怪乎淵溺不想要啊!”
“誒!?”
陰陽師嘴角的笑意便又濃了起來,“博雅啊!你聽過淵溺嗎?”
武士老實地將頭搖了搖。
於是,陰陽師又繼續道:“淵溺啊!也許用博雅你的話解釋的話應該是一種會收集人類內心最可怕的噩夢,在讓人們沉溺在他們的噩夢之中不能自拔,長年生活在這水澤之中的妖怪吧!”
“誒,那剛才讓我睡著的就是?”
陰陽師含笑著點了點頭,算是肯定了答案,“方才那個匆匆離去的女子便是淵溺哦!”
黝黑的武士驚訝地瞪大了雙眼,大有想要再將時光倒回去,仔細悄悄方才那個女人樣子的衝動,但卻又在接過友人遞過來的第二杯茶水時,驚疑道,“那我來的時候,晴明你也是在睡覺吧!那晴明的噩夢是什麼啊!?”
陰陽師笑的雲淡風輕,重複道:“會是什麼呢?”
“誒!?”
武士疑惑地望著友人。
“博雅啊!”
“嚇!?”
陰陽師的笑意又濃了起來,“還真是不錯的茶對吧!”
“啊——”
院子中,來自唐國的香草味道混合著茶的清香以及陰陽師深感受到戲弄的友人的不滿叫聲彌漫了整個院子。
深埋心中的有關那位美麗的異國佳人的許多記憶再次被悄然喚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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