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3685 更新時間:09-09-20 10:01
離開了茶樓主樓,沿著一條幽暗的石道行走,便到了曉晴樓的廂房。廂房與人一樣也分三六九等,卑微點的若李生那樣與人打雜的住在下房,顧名思義就是一間屋子住上十來號人;名花榜中稍微排的上名次的姑娘公子皆住在西上院的單間房內;而若漸離那般穩居名花榜十名之內人,皆封領一座大院。此刻漸離便要領我去四龍子的別院——楓宜院,我也是方才知曉,原來那四龍子便是居於名花榜第二的纖華公子。
進了院有兩位清秀的侍婢迎了上來,領著我們走進纖華公子的廂房。他半躺在床上,見我們進來,蒼白的臉容微微地笑著,映著窗外照耀進來的白光,顯得更加慘淡霜白。然而他波光瀲灩的黑眸還是如尋常般平靜和從容,宛如無事般道:“你們隨意坐吧。”
在靠近他床頭的地方坐下,我偏著頭打量著他。他僅穿著一件白色單衣,薄得甚至有些透明,似乎可以若隱若現望見他身子纖長而優雅的線條。單衣的領口是敞開著,露出的鎖骨異常的性感撩人。幾許發絲淩亂地散在肩頭,他略帶慵懶疲憊的神態,淡淡一笑道:“姑娘為何總是盯著在下看,難道在下身上有什麼不堪之處?”
我轉頭,不敢正視他迷離惆悵的眼神,“公子請見諒,我隻是覺得你的身上有種陌生而又熟悉的感覺,大抵是我的錯覺吧。”他也沒再說什麼,臉容也平靜得仿佛無事,隨手取下了背後的靠枕,躺進被窩裏,揮了揮手,表示送客。
“漸離,他不喜歡別人盯著他看麼?”這個他,自然指得是四龍子負屭。漸離隻是笑了笑,沒有回答,不過想來也是,誰也不喜歡有人一直盯得看得自己發毛。於是,漸離隻好受我連累,就這樣一同被灰溜溜的趕出了楓宜院。
過了楓宜院便是椒離院,這裏是高漸離的別院,清幽雅致,紅牆瓦木,青竹林立,少了幾分奢華,多了幾分寧靜淡雅。院落並不大,大概三間房大小,跨入院落便是兩間廂房,一間稍微小點的是照顧他飲食起居的婢女臥房,另一間廂房也並不大,隻是裏麵的擺設簡潔幹淨,令人一眼望去便是心神舒暢。
漸離本想將我安排在他的別院裏,然而恰巧又趕上蔚彤院缺人手,我便主動提出去那做事,畢竟拿人手軟,吃人嘴軟,既然選擇遠離皇宮,便得學會養活自己。漸離雖說是讓我來茶樓裏幫工,其實是打算包養著我,雖然這個比喻不太恰當。畢竟他也是知曉我的身份之人,認定了我打小嬌寵慣了,啥都做不成滴。這回見我提出去服侍別人,一雙柔美的眼睛瞪得老大,滿臉不可置信了老半天。
可他卻錯了,自零歲至九歲我都是在浣洗院過得,打小就清楚卑賤的生活有多艱辛,一到冬天洗衣服洗得便是滿手水泡凍瘡,痛癢難耐卻連敷的藥膏都要靠討好別人施舍而來的。那些時光裏,我親眼目睹睡在枕邊的女孩換了一批又一批,大多都是受不住勞累,生出了病,卻無人醫治,就這樣死了,然後被丟進了魏皇宮的禁地或是枯井裏埋起來,從此從這世上消失了。
這樣的日子過了整整九年了,而我榮升為公主的日子不過才七年,至今以來,艱辛的日子占了一半以上,試問還有哪位皇家公主能若我一般,麵對驕奢淫意與風雨兼程,皆寵辱不驚。想到此,不禁慶幸,幸好這一次,來得不是禰媃。好在我的身子自小就比別人好,兵來將擋,水來土掩,我還是頂得住的。
告別了漸離,隻身向蔚彤院走去,方才走至門口,便聽聞女子嚶嚶切切的哭聲,哭得好不傷心。“好了,姚兒,不哭了,我們這就趕緊走吧,不然蔚公子見了我們,又要打我們了。”這女子說話時也帶著哭腔。
怪不得漸離讓我要小心,實在撐不住了就回去找他,原來這蔚染竟是個偽君子,連女人也打,我頓時怒上心頭。走進門,恰好遇見她們互相攙扶著往外走,與我擦身而過時,居左那人輕聲道:“姑娘,你可是新來伺候蔚公子?”我點頭道是,聽說話的聲音大概就是方才說話的那位,“姑娘,如若有門路還是別來此地了,如若無門,此時也不便進去,等蔚公子的火氣消停了再進去吧。”
一聽便是一名知書達理,明理是非的聰明女子,這蔚染到底是個什麼東西,不分青紅皂白就亂打人。見她們走遠了,我輕聲移步至蔚染的門前,屋內一片漆黑,此時已近黃昏,加之他將所有的窗戶都緊閉著,什麼都看不清。
“你在我門外鬼鬼祟祟地做什麼?”頭頂上響起一個冰冷的聲音,接著一隻手便用力扼住了我的喉嚨,我被他掐的別說呼救命,甚至連呼吸都快不能自己。順勢仰起了頭,讓自己好過些,便瞧見了身後一身深藍色外裳一雙冷藍色眼眸的蔚染。
“你是新來的?”他的話語裏微挑,帶著一絲輕慢。我用力地點點頭,他扼住我的力道才慢慢鬆開,一把將我推到牆角,便隻身進了屋。我蹲在牆角,直冒冷汗,畏畏縮縮地說不出話。這、這蔚染不會是瘋子吧。李生說蔚染琴藝卓絕,為人卻清高傲骨,冷若冰霜,談不上不銷魂,我看他根本就是個怪胎,還銷魂,比漸離不知差了幾千幾萬裏。
抬腳跟著他進了臥房,他理也不理我,徑自盤腿坐下將七弦瑤琴置於琴桌之上,專心致誌地撫了起來。這琴的身形猶若細鳳,琴漆上有蛇蝮的斷紋,其紋橫截琴麵。琴自古以來便以梅花斷和蝮蛇斷最為名貴,斷紋是由於木質與琴漆,經過長年的振動而形成的。有斷紋的琴,不斷琴音透澈,亦很美觀。
隨著纖長的手指輕撫琴弦,悠揚而細長的樂音,如小橋流水般緩緩地從指尖淌出,忽而高揚,張弛有度,忽而低轉,如泣如訴。我微勾唇角,走至他身後:“你的琴技的確卓絕過人,鹹陽乃至秦國之內怕是再難尋一人在你之上。卻不過但凡略懂欣賞音律之人,便會曉得你的琴音華而不實,換言之,就是無心。琴者,情也。你過分注重自己撥弄琴弦的技巧,卻反而忽略對內心情感的表達,如此以來,你便是難以到達巔峰之境。”
他背對於我,停下彈奏的手,低低地笑了聲,冰冷地說道:“此話是誰教你說的。”我回應道:“這自然是我聽出的。”其實我說此話時,底氣略有不足,畢竟是這漸離說與我聽的,漸離此意本想殺殺他的銳氣,令我在此不那麼難過,不過看他那不置一屑的模樣反而是適得其反。
他轉過身站起,用那雙幽幽的冰藍色的眼睛注視著我,不帶一絲感情地道:“你代我轉告高漸離,此琴無心,我早就知曉,無需他多此一舉。”我也毫不顧忌地平靜地對上他的眼,幽幽地道:“你不會、是在嫉妒他的操琴之藝在你之上吧。”
“可笑,築與琴本就無可比性,我為何嫉妒於他?”他拂了拂衣袖,方欲坐下,待聽到我說道,“琴者,情也;琴者,禁也。你似乎兩樣都沒有做到。”他先是微微一愣,而後目光微沉,狠狠地一拍桌案,將一旁的茶水震得摔得粉碎,我淡然一笑便繼續往下說:“禁也,禁邪歸正,以和人心。你的琴音不但無心且素攜邪念。八音廣博,琴德最優。雅琴者,樂之統也,與八音並行。琴之用以修身養性,反其天真。而你卻有違造琴者之本意。”
昏暗的光線下,他長身而立,冰藍色的眼睛淡淡地凝視著案上的琴,卻並不發一言,大抵是我這胡謅瞎掰卻正好言中了他的要害。倘若靜下心,卻倒是也不難聽出他的琴音略顯浮躁與恨意,至於他在恨誰,便不得而知,或許他要與這世上為敵,又或許是與那秦國的上位者為敵。
會如此想並非是毫無根據,他方才奏的是那一首《廣陵散》的開指一段,小序三段,俱名止息。據聞此曲依據是民間《聶政刺韓王》一曲而作,蔚染方才所彈奏的正聲以前的部分,表現的是聶政的不幸命運。聶政的父親,為韓王鑄劍,因延誤日期,而慘遭殺害。聶政立誌為父親報仇,入山學琴十年,身成絕技,名揚韓國。韓王召他進宮演奏,聶政終於實現了刺殺韓王的報仇夙願,自己毀容而死。
“你為何會知曉《廣陵散》?”他視線依然未離開身前的琴,手指輕輕地撥弄琴弦,聲音很輕很淡。我想了想,反問道:“為何我就不能知道?”他沉下眼睫,冰藍色的眼眸清如止水,“這是我一位友人所做,並未在民間流傳,而我也未曾與人奏過。”我道:“這個問題我無法回答你。”
無法回答,並不是有內情不足以對外人道,而是我確實無法想起我究竟是從何處從誰那兒知曉。魏皇宮裏的樂律老師絕非有膽才教與我如此大逆不道的曲子,那我又是如何學會的?我忽而慢慢開始懷疑,那是存在與我遺忘的那段記憶裏,腦海中浮現了一個模糊的輪廓,我想看得更清楚些,頭卻痛欲裂,如要炸開般痛得我幾欲哭喊出來,於是不敢再回想了。
他見我不語了,不聲不響地俯下身去,用一塊幹淨的布將琴一點一點地擦拭著,擦了大約半個時辰,任何易沾灰塵的角落都沒有放過。然後他緩緩站起,執起琴,將琴麵朝下,狠狠地砸向桌案。七弦齊響,發出沉悶而難聽的裂響,弦斷而聲絕。
摔完琴,他竟也不顧還愣在一旁的我,大步地走出門去。他的背影走在茫茫夜色裏,不一會便再也看不見了。
餘下我欲哭無淚,整屋子一片狼藉,茶水四濺,茶杯碎片東一塊西一塊,還帶著一大塊一大塊的茶葉渣滓,那七弦斷琴,被攔腰折斷,孤零零地落在地上。我先過去將它拾了起來,小心地用布包好,放在一旁,畢竟這琴大抵也是價值不菲。
將屋子收拾幹淨大約已是子夜,因我的右手有傷,不能使用,做任何事都靠著一隻左手,故速度慢了不少。坐在他的臥房裏,直至了深夜也不見他回來,躊躇著是否要去尋他,想了想還是算了,便走進內間睡了。
蔚彤院的廂房布置稍稍與別院不同,別院的一般是兩間分開的房子,大的為上房,小的為下房,並有單獨出入的門。而蔚彤院的兩間臥房是連在一起,上房在內,下房在外,簡而言之,要進入上房必須經過下房才可。而他可惡的蔚染一進門,就指著我的鼻子道,今後你的臥房是內間,亦是上房,本想問原因,卻被他一個冰冷的眼神製止了。
搜索關注 連城讀書 公眾號,微信也能看小說!或下載 連城讀書 APP,每天簽到領福利。
Copyright 2024 lcread.com All Rithts Reserved 版權所有,未經許可不得擅自轉載本站內容。
請所有作者發布作品時務必遵守國家互聯網信息管理辦法規定,我們拒絕任何反動、影射政治、黃色、暴力、破壞社會和諧的內容,讀者如果發現相關內容,請舉報,連城將立刻刪除!
本站所收錄作品、社區話題、書庫評論及本站所做之廣告均屬其個人行為,與本站立場無關。
如果因此產生任何法律糾紛或者問題,連城不承擔任何法律責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