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折  臨險境,走偏鋒——拚卻一身心與力。

章節字數:4752  更新時間:10-08-12 11:5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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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正月月底,年味漸淡。商人開市,士子攻書,新一年的忙碌,又開始展開。

    去年雖打了勝仗,對軍人家屬來說,並不是件好事。孟家軍中跟隨孟立立下南征戰功的將領,都接到了女帝派往駐守水倭的命令。她們的夫郎們縱有滿心怨言,對外依舊隻能說女帝英明。因為年前大殿上女帝的喜怒無常,他們皆有耳聞,不管是殺雞儆猴還是殺猴儆雞,都讓他們明白,要想好好保命過日子,唯有服從二字。所以此次出征,雖沒性命之憂,卻比往常更叫人心煩意亂。

    神佛不是萬能,心神不安又求告無門時,也隻能假借燒香禱告來換得暫時的心安。

    喬玉麟因為父親病情漸好,這日約了三位副將軍的夫郎同去寺廟燒香還原,順便拜拜菩薩,以保佑各自妻主在外身體康健,無病無災。

    其他三位同來的伴兒早已拿著竹簽去了後堂,隻餘心事重重地喬玉麟一人在大殿內,他跪在蒲團上念念叨叨半天,才開始抱起簽筒搖起來。

    檀香嫋嫋,佛像飄渺。極靜的殿內,隻有簽子在桶中篤篤的響,突然間一聲很輕的歎息,像是香柱上的煙霧,帶著悠長的餘韻,打破了單調寂寥的搖簽聲。喬玉麟心裏存著事,正是神思不屬,聞得突然的聲響,愣了愣才顫抖著四顧喝問:“誰?”

    “求神不如求人,求人不如求己!”殿內外皆無旁人身影,喬玉麟循著聲音的來源,隻確定聲音是從殿上佛像背後傳出,悲憫的話語配合著肅穆的佛像,倒真像是佛像顯靈。

    喬玉麟心頭堆滿苦澀,大著膽子回道:“話是無錯,但若是自己有能力,如何會求助這虛無縹緲的神佛?”

    對於他的回答,那聲音好似聽而不聞,隻顧著歎道:“明明打過勝仗可以休整,卻因為所謂的替你母親盡半女的義務,調去西麵。以喬家主的胸襟,不生嫌隙,可喬家底下的軍官呢?”

    喬玉麟回娘家時,母親也曾告訴他這些憂慮,如今聽得這等秘辛再度被提及,喬玉麟刹那間就白了臉。可那看透一切的聲音依舊不依不饒,又緩緩道:“嫁娶三年,再過兩年妻主就要三十,喬家至今未得一女半子,縱然孟將軍對你一往情深,女息問題擺在麵前,到時候恐怕隻能納側夫吧。有情若被無情苦,你可甘願?”

    低低的問話,像冬日的寒風,吹到喬玉麟心間,揭開了他內心最深處,本由重重錦緞堆掩住的恐懼,他不由自己跌落了手中簽筒。正神思恍惚間,一雙黑色鞋履踱到他麵前,迷茫的眼中,隻看見一個青色身影蹲在地上撿起掉落的簽字,未及看清此人麵目,手中已被塞入一隻簽字,他下意識去看那簽文,其上隻有兩句話——守株如何能待兔?富貴唯有險中求。破得黎明前頭暗,一條大路如天闊。

    “不明白是什麼意思麼?無妨,我隻問你可有勇氣為你所愛搏上一搏?”

    看似平淡的語調,卻有著令人無法抗拒的誘惑。喬玉麟怔怔地抬眼,神思全被眼前人烏亮的眼珠吸引,注視著其中流轉的光華,他不自覺脫口詢問:“怎樣搏?”

    葉暖遞過一張紙,見喬玉麟看著血色褪盡,她柔聲安撫道:“我已布好後著,危險隻是假象。就看孟夫郎有沒有這個膽子,以你的清白名聲做賭注,換你與孟將軍的長相守以及孟家日後榮華!”

    紙上隻寫了半百個字,卻是字字驚心,喬玉麟本嚇得目瞪口呆,聽了她的話才慢慢神魂歸竅。

    葉暖覷著喬玉麟緩過來的麵色,轉過身,撩開長袍下擺,跪倒在蒲團上,五指並攏,鄭重發著誓:“蒼天在上,觀音大士為證,若孟夫郎有任何差池,我楚秋願以自己性命相抵!”說完,咚咚在地上磕起了三個響頭。

    喬玉麟轉頭,正好看到磕完頭側身麵對他的葉暖。一年前那夜的決絕,他已在心裏留下極深的印象,再加他妻主因著她給的書冊,的確打贏了水倭,兩人見麵數不滿五個指頭,但不知怎的,他卻願意相信她。喬玉麟輕輕呼了口氣,捏緊滿是冷汗的拳,頷首道:“好吧,我和你賭一場。”

    葉暖深深看了眼喬玉麟,遞出另外四張紙,而後起身催促喬玉麟離開:“此事關係重大,還望孟夫爺趕緊回府,我已把方案都寫在這幾張紙上,孟夫爺可再回去與孟將軍商量一番。路上請慎重行事!”

    想起他在此地待得時間夠久,喬玉麟把五張紙並在一起折了一折,揣到貼身的心口,顧不得拍平長裙上的褶皺,匆匆回了個禮,頭也不回地出了殿堂。

    “哎~~”陪同他一起來進香的某位夫郎,念著許久不見喬玉麟,剛從後殿轉回來尋他,隻看到喬玉麟疾奔而去的背影,這人伸長手呼喚不及,詫異地嘀咕:“何事匆匆忙忙,怎的像是見了鬼一樣?”他轉回頭想告知其餘兩位同伴,不意撞上走出殿門的葉暖。

    此地男女之妨雖不是很重,但陌生男女一向能避則避,葉暖卻反而對著此人抿唇一笑,配合著秀美的麵容,好似春日融融下綻放的鮮花,該夫郎愣了半響,直到葉暖告了聲歉走開老遠,才回過神來:“莫非是那男女不辨的楚二小姐?怪事,她來這幹嘛?”

    隨著去西南駐守的日子臨近,孟立越加焦躁,不說去那西南之地可能迎來的叵測人心,枕邊人的哀怨她也無法忽視。一去兩年,她便過了三十,先前一生隻他一人的諾言,極有可能因為無女息,麵臨家母催促。

    本以為打完仗,不必麵臨聚少離多的苦境,剛打算喝千金湯調養一下身子做好孕育的準備,孰料女帝猜疑心重,一紙皇命大如天,迫得勞燕兩分飛,她隻能眼睜睜看著夫郎一日日形容憔悴,肌瘦腰細。

    都道是女兒有淚不輕彈,即使內心早就愁腸百結,在夫郎麵前,孟立還是那英勇無敵的將軍。她整日強自堅強,是為了不讓夫郎更憂愁。

    然老虎都有打盹的時候,何況是人?長久壓抑,心頭堆積的苦悶若不發一發,隻怕她再也強顏歡笑不起。趁著今日夫郎出門,孟立才敢喝口酒解解心憂。沒想到,酒入愁腸反是愁上加愁,等她估摸著夫郎回轉的時間,欲悄悄收拾殘局,才發覺整整兩大壺酒都被她喝空了。

    怎的喝了這麼多?孟立撫著頭還在為自己的失態懊惱時,她的夫郎喬玉麟已經撞開了門。

    “發生什麼事?”瞧見喬玉麟一臉慌張又凝重的關緊門窗,孟立酒醒三分,也顧不得桌上狼狽,擔憂地起身上前,握緊夫郎顫抖的手,關切的詢問。

    “你看看這些。”桌麵上的酒壺杯盞,喬玉麟僅僅一眼掃過,他拿出貼胸藏好的紙張,隻把葉暖後來給的四張遞與妻主孟立。

    孟立察覺事態嚴重,雖然疑惑,二話不說先接過紙張坐到椅上細看起來。孟立起先表情並無太大變化,翻到第二張時眼睛越瞪越大,看到第三張時入肚的酒全部化作額頭點點滴滴的冷汗,等到最後一張時卻又皺眉陷入深思,過了許久才如釋重負般吐了口氣:“這是哪來的?不對,字跡很熟悉,是那楚秋!”

    喬玉麟點頭肯定了妻主的猜測,他在馬車上也看完了紙上字,與孟立的鎮定所不同,他到現在還是心有餘悸。

    孟立再度看了一遍,發覺整個計劃之中好似少了些什麼,她抬頭望向她的夫郎:“是不是還有一張?”

    喬玉麟咬咬牙,慢慢拿出他藏起來的第一張紙,孟立接到手一瞧,立時抖著手大叫:“不行!不行!我不同意她拿你的安危做賭注!”

    “我信她!”妻主的在乎,讓喬玉麟心中一暖,更加堅定了決心,他抬手示意激動的孟立噤聲,壓低聲音堅決道,“我不想到時候見你娶側夫,假使隻有十分之一的可能,我也要拚上一拚。何況,按照她的方法,如她所保證的那樣,不會傷我半點。”

    夫郎哀怨又決斷的口氣,讓孟立遲疑著沒了先前全盤否定的堅持,但——

    喬玉麟見孟立猶豫,繼續溫聲開解道:“妻主不是和我說過麼,她能把原本在《博物誌》上僅注明能解孕吐的孕母果,用作解決海神詛咒,也能在從未涉及戰爭時,遍閱兵書,整理出一套決勝千裏之外的對敵方案。天下間,除非五百年前的開國女帝重生,怕是再沒人能做到這一點!”

    這些事情,孟立如何不知,隻是患得患失之時,選擇性的忘卻了前塵與事實。聞得夫郎分析,孟立稍稍定了定心,同意道:“你說的對,母親偶爾談起她,對她亦是多有稱讚,說她年紀雖小,卻能看透世情,又極善運籌帷幄,妹妹就是因為她看似無心的舉薦,做了羽林軍副統領。”

    聽到妻主有了鬆口的跡象,喬玉麟欣慰的笑起來,忽然又發現什麼似地,指著最後一張紙上反麵的三行字訝道:“這上麵又寫了什麼——‘若怕有失,把這紙呈給女帝,再陳訴前緣,孟家可脫去私交安平王的嫌疑。秋不懼死,隻有一請,望照顧好玲瓏巷中義母。’她居然敢這樣說!”

    孟立目瞪著那兩句話,不知是怒還是悲:“這是表明她下的賭注比我們還大麼?若真如她所說,我等豈非卑鄙小人!好個楚秋,以退為進,果然吃準了我的心思。”孟立氣得握緊雙拳,過了許久才鬆開,她緊皺著眉峰,略一思索道,“不過,就如今形勢看來,她的方法,怕是最好的活路吧。玉麟你先歇著,且容我再與母親商談一下。”說完即站起身,急急奔出房去。

    二月二,龍抬頭,也是新年第一次上朝。誰都知道,這隻不過猶如名義上的過堂,各位官員嘻嘻哈哈在女帝麵前露個臉,說兩句漂亮話,再表一表忠心,一聲“無事退朝”就可結束。

    但今年卻不同往常,各位官員拉拉雜雜一通好話說完,女帝反開始的陰陽怪氣的打量起殿下眾人——“有道是新年新氣象,朕怎覺得這氣象沒見著,光見到諸位愛卿長了一圈的大肚皮?”

    女帝的怪異言語,配合著陰冷不愉的表情,大殿內縱有融融的炭火,滿殿官員還是生生打了個寒噤。

    素以機靈著名的某位財政老大臣,接到魏相拋過來的眼神,趕緊笑眯眯的歌功頌德:“去年打完勝仗,水倭朝貢了大量金銀,南邊風調雨順,國庫相較於往年存糧多了五十萬石。而百姓家中亦是米糧充足,果蔬豐盛……歸根究底,都是帝上英明哪!我等也是托了帝上的福!”

    “是麼?過完油水充足的大年,金愛卿嘴皮子抹了油,倒是更加能說會道了。”想到新年伊始,殺威棒也不能使得太明顯,女帝笑了笑,準備就此揭開,“各位都沒什麼事吧,那就——”

    未等女帝散朝二字出口,底下突然傳來突兀的喊聲——“小臣有本啟奏!”

    “哦?”看著從官員隊列中閃出的瘦削身形,女帝挑了挑眉,難掩訝異。及至閱完陳上來的折本,才饒有興致地問道:“奏本上的冤情,可是確有其事?”

    “小臣不敢欺瞞帝上!”葉暖跪在地上,一句句把整個事件的前因後果講來,“去年小臣不是惹過一場風流債麼,小臣經由帝上教誨本已幡然悔悟。未料蕭家男兒好妒,去飄香院院中把那館人贖出扣在府中。錯在小臣,卻牽連他人,小臣懊悔,欲給那館人事後做些補救,方得知那個館人姓趙,雲京西城人氏,未入賤藉前曾有個妻主周海,因為得罪當時的侍娘,被毆打致死。無奈官官相護,麟兒四處求告無門,一狠心自入風塵,原想遇上個能明辨是非的官員,未料苦等三年也看不到希望。小臣欠他人情在先,又得知其中冤情,既為求個心安,更是職責所在,故特意執筆替他越級告禦狀,還望帝上聖明,重審兩年前的案情,還他個公道!”

    魏相與安樂王一黨,在年中假借拜年的名義,四處活動。奏本上所參之人,雖對了女帝欲整治她們的心,隻不過此人身份尷尬,相當於牽一發而動全身。女帝念著其中關係甚大,擔心葉暖一不小心反而惹火燒身,不由得麵色凝重,大有深意地提醒葉暖道:“你可知道你要告的人現已位列尚書,乃國之棟梁?若實際情況與你所告不符,就是汙蔑朝廷重臣的大罪!”

    葉暖從不打無準備的仗,既然敢參本,就已是事先了解實情,掌握了確切證據。聽女帝問,她不懼不畏,昂頭直麵女帝,鄭重立下軍令狀:“小臣願以頂上烏紗作保證,一月之內如果還不能查清案情,甘願自貶為庶民,去刑部領罰!”

    見得她信心十足,女帝點在折本上的食指隱約透露出幾分快意,目光轉向案件被告齊忠孝:“事情鬧上金殿,齊尚書,你看?”

    貴人事忙,齊忠孝早把前塵舊怨忘得差不多,若非女帝提起她的名字,她還不知這楚禦史狀告的人是自己。她背地裏暗暗咬牙,麵上一派無辜:“為表清白,下官對楚禦史重翻舊案一事並無異議!”

    “既然齊愛卿大度,那好。”女帝又看著葉暖,微微沉凝後,暖聲道,“此事畢竟關係極大,不是光憑言語就能解決,不知楚小愛卿準備如何翻案?”

    “懇請帝上能委派雲京周邊有數十年驗屍經驗的仵作齊聚雲京,開棺驗骨,以求個水落石出!並讓小臣與刑部的王主事一起重審此案。”葉暖心中早有一番計較,當下娓娓道出自己的打算。

    刑部王主事?倒是正直無私的鐵麵人一個,而且曆來不結黨。女帝對此較為放心,遂頷首應允:“就如你所願——頒朕旨意,招周邊各省仵作速速來京,不得推脫、阻擾。另著楚禦史為司刑副主事,隨王主事一起,務必查清趙麟兒妻主冤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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