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3619 更新時間:09-10-31 02:51
周慶隆的書房中依舊有如昨夜般空蕩蕩的,沒有半分動靜。一個黑影竄入屋中,才將機關打開,還未等把手裏的寶劍放回原位,書房中忽然燈火大亮。周慶隆不知何時從門口的屏風後走了出來,對那黑影微微一笑:“你居然沒有去栽贓嫁禍,真是大大出乎老夫我的預料呢。老楊,現下你是不是可以告訴老夫,究竟為什麼要盜走鳳儀劍,還嫁禍到那兩個年輕人頭上?”
老楊顯然沒想到周慶隆竟會在此等著他,看來真是如同周準所言,一切都早已被麵前之人看破,隻有自己還蒙在鼓裏,自以為做的天衣無縫。老楊撲通一聲跪倒在地:“是小的財迷心竅,一時間起了不該有的貪念,請老爺責罰。”
周慶隆將手中的油燈擱在桌上,從他手裏接過鳳儀劍,手指在劍鞘上輕輕撫了撫:“你進莊子已有四十年了吧?如果四十年的時間還不能了解一個人,老夫這雙眼睛隻怕還不如瞎了。不要搬出一套無相幹的告罪說辭,你到底摸著自己的良心問問,這四十年莊中上下,包括老夫在內可有虧待於你?”
老楊的頭埋得更低了些,他看上去像是有幾分羞愧難當的樣子。“老爺您這是從何說起呢?”
周慶隆看似隨意的將鳳儀劍擱在桌上,家傳之寶固然值得珍惜,但東西是死的,人卻是活的。他更看重,更在意的是人心。一樣東西即便是收藏的再隱秘再妥當,如果掌控不了人心,終還是會有落入他人囊中的一日。
“那麼你就老老實實的回答老夫,為什麼要將鳳儀劍盜走?”
老楊沉默了半晌,才緩緩開口道:“小的並不是打這寶劍的歪主意,也沒有將它占為己有的膽子,隻是想暫且將它收起來,讓老爺以為是這兩日才來到莊中的兩人將它盜走,好將他們趕出莊去。”
周慶隆眉心一蹙:“你從來到飛鳳山莊之後,四十餘年幾乎未曾與外界有過什麼聯係。老夫退隱江湖了多久,你隻怕守在這莊中的時日便要比之更長些,因此自然不是與那兩個少年人有什麼冤仇,那麼,又是為何要這般刻意嫁禍他二人?”
老楊的麵色有些為難,支吾道:“這……老爺既然想聽實話,那小的也不敢再有所欺瞞。其實小的私心裏隻不過是不想因為他們而把麻煩與禍事惹進門來,僅此而已。”
“麻煩與禍事?”周慶隆喃喃道,“你是指,那個人?”他口中說的,自然是費紅月。他們一直便是用這樣一個類似於代號的方式來稱呼他,像是哪怕僅僅喚出他的名字,便足以為自己,為這莊園帶來無窮無盡的煩憂。
老楊點了點頭:“是,就是那個人。這些年來,老爺雖然不曾在外人麵前提過有關他的隻字片語,但小的卻看得出,老爺心中並沒有將他與當年的那些事放下。尤其是李戰他們來了之後,老爺您像是更加沉陷於過去的是是非非之中,難以自拔了。小的不想看著老爺再為那個人憂心,毀了這許多年好不容易才有的清靜自在。何況以小的愚見,如果那個人再回來,隨之而來的將不僅僅是本應遺忘的回憶,隻怕……隻怕還會有血光之災……”
周慶隆長長歎了口氣:“老夫明白了。你的憂慮並不是沒有道理,事實上,這幾天,老夫也在為了這件事反複思量,隻是該來的始終會來,逃避也阻擋不了它的到來,反而隻會加快事情的發展,徒勞無功罷了。”
老楊低低問道:“那依老爺看,我們便隻有這樣等著那個人來而已了?”
周慶隆在桌前坐下,一雙眼睛看著那隨風微微晃動的燭火:“老夫現在還沒有十足的把握,知道他究竟會不會找上門來。但我想,他大約是會來的。他對左小子的情絲恐怕還未完全斬斷,隻是自欺欺人,裝作可以完全放下一切。所以,哪怕明知道自己其實不應該這樣做,他還是不會讓任何人碰左小子一根寒毛的。”
老楊不做聲了。他一時間不知道該說些什麼。看周慶隆的架勢,像是已經下定了決心,要等著費紅月來莊中,了結這些年的是非恩怨,那作為一個下人,他又還能再說些什麼呢?
周慶隆似乎看穿了他的心思,微微一笑:“你我都已經是半截身子入土的人了,又何必再苦苦糾結於過去那些事情上,勞心勞力。一切便隨天意去吧。”
老楊躬身道:“是,小的謹遵老爺的吩咐。”
周慶隆笑道:“好了,這裏沒有外人,不必那麼拘束。你在莊中當差這麼多年,上上下下都賴你打點,想來也知道老夫早已不把你當做下人,即便說是相識幾十年的老朋友也不為過。你既然曉得老夫這些年從未將那個人的事放下,那麼又可知我是怎麼看出盜劍的不是那兩個年輕人?”
“這……小的猜不到。”
周慶隆拿起鳳儀劍,輕聲道:“因為他們根本就不曾見過這把劍!那麼,這莊中便隻有你我知道老夫將它藏於何地了。”
“怎麼會?”老楊奇道,“小的明明聽見老爺說要帶他們去見見莊中的寶貝,又怎麼會根本不曾給他們見過這鳳儀劍呢?”
周慶隆哈哈大笑:“也許這劍在你我眼中,是件舉世無雙的好寶貝,但在左小子還有那兩個年輕人看來,隻怕卻隻是堆毫無價值的廢銅爛鐵。東西的真正價值,其實就在於你是怎麼看它的。你覺得它好,哪怕它不值一文也是稀世珍寶,但反之,就算是全天下的人都認為絕無僅有的罕見之物,隻要你覺得它不值錢,它便不過就是件破爛貨。”
老楊琢磨了片刻,又問道:“那老爺給他們看的‘寶貝’究竟是什麼?”
周慶隆從桌上的竹筒裏抽出一副一卷字畫,展開來道:“就是這個。”
老楊定睛一看:“這不是被那個人糟蹋了的……”
周慶隆點了點頭:“不錯,看來你也還記得,這就是那幅被他糟蹋了的百鳥朝鳳圖。老夫還記得那時候他不過四五歲大,正是頑皮的時候。老夫踏遍千山萬水,好不容易求來這一幅百鳥朝鳳圖的真跡,以為所謂名符其實,總算能與我這飛鳳山莊相應成趣,卻想不到被他當作了信筆塗鴉的玩具,將老夫這一幅價值不菲的名畫弄了個一塌糊塗。為這,老夫還罰了他足足三個月,叫他麵壁思過,不得踏出房間半步。”
老楊見他完全沉浸在過往的記憶中,心中一時五味陳雜,說不清是什麼感覺。周慶隆自己似也察覺,自語道:“老了老了,成天也隻記得這些舊事,越是過往便越發清晰起來,像是不過就是昨日才發生的,曆曆在目。然而掐指算算,卻竟然已經過去了二十幾年,當真是物是人非,年華似水。不經意就都成了往事,卻又一件也追不回來了。”
老楊聽他如此唏噓,也禁不住歎了口氣:“看來老爺真是從未將一切放下過,要不,也不會將這幅百鳥朝鳳圖留到現在。”
周慶隆將那幅畫又卷起來:“有時候老夫也在尋思,到底自己是怎麼想的呢,可是卻怎麼也琢磨不明白,便也隻好任由它去了。希望這一次,能徹底的解開心中的結,為了一個人一件事而糾纏了大半生,也足夠了。”
老楊的心驀地一顫,像是被周慶隆說到了什麼痛處,忽然間有些自責慚愧起來,一個念頭就盤旋在嘴邊,衝動之下正欲出口,卻被門上適時的敲門聲給生生堵了回去。
“老爺子,晚輩可以進去嗎?”是楚涵之的聲音,那想必李戰也一定是跟著來了,他們兩個人一向是焦不離孟,不知情的還以為這二人多好的交情。事實上,就算是親兄弟也隻怕沒有他們這般要好。在這世上,還有什麼比情愛更叫人癡纏,讓人半刻也不願分離?然而再濃烈熾熱的感情也往往隻是好在那麼一時,過去了那最熱烈的時候,便也就淡了,無味了,變成一塊食之無味,棄之可惜的雞肋。卻不知這樣的定律,門外那兩個年輕人是否能躲得過?周慶隆暗笑自己未免想得太多,這本不是他該多費心的事情。
“你們進來吧。”他輕聲道。於是李戰與楚涵之便雙雙走進門來。
楚涵之瞥了垂首站在一旁的老楊一眼,轉頭對李戰露出個“果然如此”的勝利笑容,拱手道:“老爺子果然是生就一雙慧眼,什麼都逃不過您老人家的縝密心思。”
周慶隆微笑道:“不必再吹噓遛馬了,你們來,想來不是隻為了看看一切是不是真如我所料那麼簡單。”
楚涵之討巧的一笑:“當真是瞞不過老爺子,晚輩二人過來,其實是想問問您老人家,是不是可以將昨夜拿給我們看的寶貝相贈?”
周慶隆仿佛早就料到了他們會有此請求:“老夫就知道你們早已打上了它的主意,隻怕若不是莊中出了盜劍一事,你們早晚也會對這幅百鳥朝鳳圖下手吧。”說話間雙目緊盯著李戰,他知道,雖然這楚涵之滑溜的像一條抓不住的魚,李戰卻是再難得不過的老實人,老實人是不會說謊的,且他想什麼在臉上便明明白白叫人看得出來。
楚涵之知道現下也沒必要再做掩飾,微微一躬身,道:“老爺子明鑒,就算晚輩二人一開始有這個想法,見老爺子這般明察秋毫,也定是要收起此等心思了。若不是我家先生所剩時日無多,想要給他臨走前減些牽掛,給晚輩一百個膽子,也不敢把主意打到飛鳳山莊裏來。”
周慶隆笑著搖了搖頭:“你這少年人,當真是靠一張嘴走遍天下也無憂。罷了罷了,就給了你們吧,畢竟老夫和那左小子也算是間接的扯上些關係。”
楚涵之接過畫卷,又大大的做了個揖:“多謝老爺子!那晚輩就告退了。”語畢,便同一直默默無語,自始至終都像樁木頭一樣愣愣的杵在那裏的李戰退了出去。
周慶隆麵上笑意未收,轉頭又對老楊說道:“瞧瞧,這麼一對活寶一樣的孩子,叫老夫怎麼能忍心看他們白白送了性命。”頓了頓,又道:“天色不早了,你也回去歇著吧。”
老楊行了禮,無聲的退至門旁,腳下略一遲疑,最終還是握緊了雙拳,隻低低說了句:“也請老爺早些安歇吧。”
周慶隆揮了揮手,算是回答了他的話。其實周慶隆本不該這樣大意,他原是應該察覺出老楊的欲言又止的。但也許就像他自己說的,一切都是天意。他還是沒有發覺。然而這已是他最後一次機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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