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4277 更新時間：10-07-24 12:19
小標題：一知半解，血色月光
白蓮隻覺得渾身軟綿綿的，仿佛整個人都浸在了柔膩的雲堆裏。
半醒半夢之間，意識卻是清醒的。
她總算知道，那會兒老色蛇送給她的大抵是什麼淬了毒的暗器，而她本身，大命不死已有多次了。莫非穿越到這個世界，代價就是層層奪命般的威脅不成？可就算穿越，也並不是她能選擇的，更何況，如此一來，她倒是徹頭徹尾的成了負擔，那和生前還有什麼區別。似乎早有注定，她不能有親人，也不能有友人，否則，遲早都會成為拖累。
屋子裏飄溢著藥香，聞起來都覺苦澀。白蓮不由地緊了緊眉頭，上輩子從出生就在吃藥，眼下還要繼續吃麼？她的唇邊斜斜勾起，扯起一絲苦笑。這一細微變化便引起一陣騷動。她聽到有把曾經很熟悉的聲音緊張追問：“醒了？”也感到有溫熱的手指撫上她的手背診脈：“已無大礙，隻要蓮兒願意，隨時都能醒來。”此話一出，周圍突地又沉寂下來，接下來隻餘瓷碟磕碰的聲響，然後是輕重不一的腳步聲漸漸散去。
很顯然，她又渡過一次劫難，已經安全了。等到什麼聲響都沒有時，白蓮又熬了一兩分鍾，這才偷偷睜開一隻眼睛，正撞上一張含著笑意的俊臉，劍眉舒展，鳳目流波，臉色比常人要白些，卻斷然不是病態的那種蒼白，他鼻梁修挺，唇角微揚，正淡淡的看著她。她一下子明白了，這人真是越來越愛笑了，還非要笑的那麼好看，真是礙眼啊。心隨意轉，她臉上浮起惱意，拉起被子蒙住頭，悶悶的喊了聲：“師父。”
白颯語氣平平：“恩。”
“師父，你怎知，怎知。。。”
“怎知你是假寐，就為了等著屋子裏人都走掉？”
“是啊。”
半晌聽不到回應，白蓮一把拉下被子，愁眉苦臉道：“我不要喝藥！”
白颯隻是低著頭，輕輕的笑。他似是許久都沒有認真笑過，雖然並未大笑，這點淺淺的笑聲也是細微的，卻偏偏那麼耐聽，直讓人心頭癢癢的。
“師父，我不喝藥好不好？你看，我都好了。”
“不好。”
“喂~~~”白蓮不依不饒的坐起來，“師父，你爽快的時候極爽快，幹脆的時候也未免太幹脆了！”
“哦？”
他語氣古井不波，似乎也已經料到她的不耐煩，手裏動作不停，正將溫著的藥罐子端出來。她狠狠地剜了他一眼，目光掃過他端起藥碗的手，纖長，有力，指甲修剪得很幹淨。那隻手頓了頓還是遞到了她的麵前，“藥不苦。”
“師父你又騙人！”她一下子躍下床來，假裝沒看到那碗黑糊糊的藥，撒開腳丫就往門外跑，生怕會被強製灌藥，可又怕師父生氣，不免有點兒賭氣的說，“可是我餓了，想先吃飯！”
她跑得不快，卻正好撞到進來的人胸膛上，鼻梁隱隱發痛。眼光掃去，卻是恒久不變的青衫。白蓮心底默念，笨呆子，名字裏帶著青字，還就隻穿青衣了麼？嘴角禁不住裂開笑了笑，抬頭時已是一本正經道：“少俠你好！”
“恩，少夫人已備好飯菜，請二位一同入席。”青衫少年雖麵色尷尬，說話倒伶俐許多。
吃飯的地方離她的“病床”也是不遠，到此刻，白蓮才注意到這塊地方的稀奇，最寬的地方不過一丈遠，灰白石的牆麵粗糙的咯手，頂部高高拱起，離地二丈有餘。一路過了幾道暗門，遠遠的咳嗽聲逐漸清晰起來，拐角就入了飯廳。
樂無過公子和少夫人已然在座，這夫婦二人顯是麵色紅潤了些，果然比她這身無本事的人康複的快多了，白蓮又惱又愧，轉目四下一掃，就見老熟人張管事站那對伉儷身後，除此之外，這屋子裏也沒有其它人了。樂無過向大家行了簡禮，麵色肅然，不等眾人開口已將前因後果一一道來。
“一年之前，在下攜夫人同遊伯和，途中偶遇三位須眉白發的老人，相談甚歡，引以為友，不料次日三位老友在我夫婦未察覺時早已離去，隻留下一個簡單的包裹，裏麵藏有兩本章典一封書信。信中言明，可贈予有緣之人。然這典籍，恕在下學淺，始終未能參透。這件事本來隱秘至極，隻是不知怎的走漏了風聲，傳到世人耳中均道我留香山藏有辟穀大俠的武功秘籍，自此一來，屢屢有狂徒上山尋訪。起先，在下以禮相待，旨在解釋個中緣由，怎奈這些朋友話語不合即拔刀相向，無奈之下，這才在山中加緊防範。隻可惜，如此一來，勢極必反~~~~咳咳咳”
他的病經了白颯的救治已大好了，隻是落得咳嗽的毛病還須時間靜養，眼下為了解開大家的疑慮，便強忍著咳嗽和盤說出，到最後憋不住嗆了聲。少夫人早準備好錦帕遞給他，接口道：“至於這位天少俠，我夫婦二人與之因緣際會，承蒙不吝相幫，感激不盡。想必現在，白大哥也已猜出那句口訣的秘密了？”
口訣？白蓮聽到這裏心頭起疑，眼神直往白颯身上瞟去，不料視線似被其察覺，他回望了她一眼，不疾不徐地應道：“不錯。久聞留香公子詩樂高絕，定能查知我簫聲中探詢之意，少夫人所出口訣正是家師所作，如果我沒猜錯的話，一年前賢伉儷遇見的定是家師白眉及靈犀子、臥雲子三位了。”頓了頓，他又補充道：“世人皆知辟穀大俠，卻難知曉辟穀大俠並非一人，而是三人，三位老爺子自少年結交，仗劍江湖多年，行俠之事，隱俠之名，心隨意走，不慕虛名，江湖人隻道辟穀大俠行蹤飄忽，來曆不可考，辟穀一稱隻是世人謬傳罷了。然九年前愚兄曾蒙靈犀子告知家師仙遊，不料，樂賢弟竟巧遇家師並得以友之，這等際遇確屬難得。白某實未曾想，家師謊報生死，不過是掩我耳目，撇下徒兒徒孫，好無牽無掛，暢遊天下。人生多少事，唯巧字最為討喜不過了。”
他說話的聲音不大，卻能保證在座的人都能聽見，音調平淡，卻無形中含有令人信任的魔力。經他這麼一解釋，眾人暗暗點頭，方才釋疑。
“等等”
兩個不同的聲音冒了出來，更巧的是用詞竟是一樣的。發出聲音的兩人對望一眼，忽又沉默下來。隻是禁不住大家投過來的探尋目光，白蓮歎了口氣，幽幽道：“你先說吧。”
對方的脖頸處染上一絲不自然的紅，但依然把未完的話說了出來：“臥雲子正是家師，我~~~”
一霎時，眾人皆安靜下來，不約而同的打量起這一少年，普通的青色長袍，體瘦而修長，五官分開來看均是平平，組合到一起卻自然而然生出一股平和可親之態，一雙眼睛神光充足，明淨純澈。隻有內功極深的人，才會有這樣的眼神，而這少年看樣子尚不足二十來歲。樂無過暗忖：不愧出於名師之後，少年英姿，不遜於色，假以時日，眼前的少年必定會成為人中龍鳳。區區偶遇，其能銘感而出手相助，身負正氣，有俠士遺風，既非追名逐利之徒，蓋因一片赤子之心耳。
“師父，徒兒好奇的是，關於秘笈這件隱蔽的消息是怎麼傳出去的？而且，我們在路上碰到的那些人，似乎也算不上什麼入流的高手？”白蓮驚出一身冷汗，天青的身份帶來的震撼遠不如她那沒見過麵的太師父名號為白眉這一點來得深刻。最初穿越來此時，白玉叮囑過的那段話她是熟的不能再熟了，“清波門”、“太師祖白眉”、“師父白颯”~~~~~這段因果，如果她還不能明白，那她就是個徹頭徹尾的傻子了。前後略一思索，白蓮深知這筆誤打誤撞的穿越，真正到了危險的時刻。隻怪穀中的那段日子太過安逸，她從沒過問所師從的到底何門何派，有何淵源，反倒沉迷於練武。如今，她能夠認出在座所有人，除了師父外在座的所有人也都知道‘白雲深處蓮花聖手’曾經到過留香山，而她該如何向師父解釋，她並不是這個世界中的白蓮，而僅僅是一縷占據了他的徒弟身體的靈魂呢？先不論這樣的解釋怎樣的驚世駭俗，單論說出來後，她的尷尬處境就足以令人頭痛了。不行，現在絕對不能捅破這層玻璃紙，也不能讓天青對她起疑，或者問出些什麼其它的話來。心下一橫，她出口打斷了他的話，故意的岔開話題，將之引回秘笈的問題上來。
“令各位見笑了，實是家醜，過兒，既然大嫂已欺人至此，無論如何，我們都不能坐以待斃，樂家決不能就這樣毀在你我手中。”少夫人接過話頭，語氣冷淡，繼而鄭重道：“白大哥，既然您是白眉先生的高徒，三位先生有言在先，這兩本典藏可贈予有緣之人，現今我夫婦二人結怨在身，恐無法保全這貴重之物，有勞您代為收藏！或贈或留，全依大哥您做主便是。”不待白颯推辭，她已示意張管事將一個灰布包裹遞上，然後才轉頭對白蓮道：“螳螂捕蟬黃雀在後，那些所謂一流高手，自傲些的不屑於來奪，有心來奪的又恐於名譽有損，也許不是不來，卻是等待合適的時機罷。就算這秘笈落入賊人之手，恐怕也正合那些名流俠士心意，白白添給他們一個匡扶正義的由頭罷了。這一年來，我們千防萬防，山中弟子多有折損，過兒又屢被奸人所害，病情反複，雖蒙大哥救治得以保全，可這典籍，若再無良策，隻怕夜長夢多~~~~”
“荔兒，不要再說了~~~”
“不，我要說，”少夫人不複平靜，站起身來向著白颯深深一揖，“白大哥，請您務必收下秘笈，遠遠離開，於公於私，我實在不能達成令師所托，懇請見諒。”
“師父，我好餓。”白蓮踮起腳，悄聲對白颯耳語，“我們討論了這麼半天，能吃點東西再繼續嗎？”
在座的都是身懷武功之人，她正是算準了這一點，有意尋個由頭打斷這場別開生麵的研討會，畢竟，有些事還是需要一次性解決才好。
張管事忙從樂無過夫婦身後走出，揮手執禮道：“各位貴客請，請恕我家主子性急怠慢，諸般要緊事稍後再議。”言畢，他立即布好飯菜，不等主子吩咐，小心退下了。
整個過程中，白蓮暗暗察看少夫人臉色多次，並無異樣，內心由衷感歎：風姿嫻雅，言行有度，絕不辱沒身份。轉念一想，這何嚐不是由於她的刻意而造成的尷尬局麵，雖不願，卻不得不為。念及此，她輕輕歎了口氣，事已至此，該由她來做個惡人了。
此番深談，剖斷了許多因果，飯桌上一時氣氛沉重，白蓮匆匆扒了一碗飯下去，環視一圈，見大家都紛紛放了筷子，這才清清嗓子，大聲道：“我有法子。”
“蓮兒。”
“師父請放心，徒兒不敢造次。”白蓮仰頭望向白颯，黑漆漆的眼珠子眨了眨，笑了，“良策倒是有，就看此間的主人舍不舍得了。換做是我，就趁天黑一把火燒了山莊，大家從密道出去。世人以為山莊主同秘笈一起，玉石俱焚了，至少就不會再來追討。若你們還依戀此地，大可在風聲過去之後尋個時機回來，隻是避開主峰為妙。樂家基業再要緊，怎麼也比不過樂家子孫的安全重要。公子與夫人氣度高華，人生漫漫，何患不能傳承樂家詩禮？相比之下，兩本典籍的去留反而不重要了。師父，這東西，少夫人既然願意相贈與你，以你的資質風骨，定不會辱沒太師父他們的一番心血，領了也無妨，更何況此刻偶遇太師父之友，自然也算得上有緣之人。對不對？而這位正直的天少俠，你也是想要這秘笈麼？”
天青沒想到這少女忽然發難，對上那雙含笑的大眼睛，他總有種說不清的感覺，似乎陌生又似乎熟悉。一時呆愣，眾目睽睽之下，頓覺麵皮發緊，額外尷尬，忙擺手拒絕：“在下~~~我，並無此意。”
“喏，這樣一來，什麼事兒都沒了。”
“白大哥的徒兒果然智計驚人，頗有魄力，倒是我們著相了。好，過兒，且就這麼辦吧。”
夜色正濃，銀白的月光傾瀉大地。
距米蘭邊境不遠的留香山突地騰起衝天的濃煙。
血紅的火舌順風而上，扶搖直上，映亮了半邊天幕。
溫柔的白，妖豔的紅，徐徐漫布夜空，瑰麗異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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