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5281 更新時間:10-09-11 10:02
小標題:千絲成網,哪堪忘情
她漫步在煙雲之上,欣喜地撫弄在身邊飄來浮去的白雲。不遠處,依稀有點點金光從雲底漫上來,漸漸高度齊至眉間。火紅火紅的一團,離的那麼近,灼熱的溫度,讓她全身都沐浴在豔麗的橙光裏。
暖意從心而生,周身通暢,閉上眼睛,仿若能聽見絲絲風吟。驀地,額頭上一涼,似是隨風飄落的一滴雨露,癢癢的,潤潤的,悄然化開。長睫微微顫動,她不忍睜眼打破這一刻難得的靜謐的浪漫,隻輕輕揚了揚手,手心捕捉到的僅是一縷穿隙而過的空氣。滿足地喟歎,她平張雙臂,身自飄起,綿軟的雲絮撲麵而來,要將她牢牢抱緊。
突然地,一切都被抽離開來,她徒然疾速墜落,狠狠地砸在一方堅硬的地麵上。轟隆隆地聲音乍起,地麵忽地塌陷又拱起,她周身震蕩,被搖來晃去的難受,於是竭力掙紮著要爬起來,來來回回五次都站不起來。她急得滿身是汗,尖叫出聲才發現聲音都是嘶啞的,不明所以地胡亂揮動著手臂,胸口卻傳來一陣緊似一陣的抽痛,她忍不住雙膝一彎,跌坐地上,放聲大哭起來。
白蓮緊鎖的眉頭終於放鬆,眼皮很重,努力了好幾下終於撐開,已是滿頭大汗。
夢裏不知身是客。
她試著握拳,舉到額前,抹去汗漬,又輕撫胸口,深深呼吸了幾口氣,這才撐著身子坐起來。
映入眼簾的是窄小的密閉空間,她似是被安置在一輛馬車內,除了屁股下麵坐著的一床褥子,還有散落在一旁的兩個小包裹,倒也幹幹淨淨的沒有其它物事了。車身不停晃動,許是地麵不太平整。昨天她還安安靜靜地躺在舒服的床上睡大覺,怎麼一睜眼就跑到馬車上來了?白蓮狠狠地掐了下左胳膊,好痛,痛的腦袋也清明起來,她眨著眼睛,飛快地想了想,伸手欲揭開厚重的車簾,看個究竟。
手剛觸及車簾,外麵就有人說話了,聲音清脆入耳:“師叔,你醒了?”
她懊惱地垂下手來,頓時沒了掀簾子的勇氣和心情,原來,是她。
此前有過多番考慮,直麵師侄白玉,她該如何做怎麼做,本已經打算好了,大不了豁出去坦白交代就是,穿越並非是她能把握住的,來了就是來了,能不能回去於她都是未知數。更何況,她就這樣被帶走了,天青那裏還一聲招呼都沒打,一想到那小呆子肯定會錯怪到雲王頭上去,她不禁有些好笑。唇邊酒窩才顯露痕跡,立馬就收斂不見,不對,雲王應該是已經知道了,不然,偌大個驛站都是他的衛隊看守,定然不會隨隨便便就讓人帶走了她,隻怕他早對她有意見,正巴不得送她離開,恰恰她那師侄白玉又參破了她的身份,如此這般,她無論如何都是留不住了。
隻是,白玉這麼自然地稱她師叔,白蓮不由地心虛起來,幾乎組織不了語言,唯有喏喏應道:“恩,醒了。”等了等,沒聽見她再問話,白蓮呆了呆,輕聲問道:“我們要去哪裏?”
“回故園,”白玉語氣平平,又加了一句:“師叔,你的身體狀況,十分不好。”
“我知道,”她的心情忽然平靜下來,幽幽道:“我們走了多久?還要多久才能到?還有,師父他。。。”
“等回去了,你自然就知道了。師叔,你還是躺著歇歇吧,馬車走的慢,大概還有兩個來月的行程才能到。包袱裏有個碧玉瓶,你若是胸口痛,就從裏麵取一顆服下,應該會好過許多。”
“啊,兩個多月?”白蓮險些驚叫出聲來,話到嘴邊,她勉強壓了下去。古代交通不便,上回和小青護送淩秋悅就耗去了好大功夫,一路騎馬直奔帝都,中間幾經是非,窮趕慢趕地都不敢在路上耽擱,到後來大腿根部都被馬鞍勒出了青痕,到現在還有淡淡的印記。沒想到才在帝都待了兩天,就又要重新走這一遭。心頭縱有百般不願意,隻可惜看樣子她一點話語權都沒了。
心念急轉,她認真地將初遇白玉以來的種種細細想了一遍,越發迷惑了。其時,她甫來此間,和白玉的相處不過兩三天,之後便被眠月宮的管事張三壽捋走,及至後來在山洞裏碰見莫習仁和人比武,一覺醒來下山後又收到他的妻子夏二娘的火漆急函,在答應為他們尋女之後匆匆去往米蘭,旨在找到落在淩秋悅手中的玉玲瓏,豈料好不容易巧遇上他便交上了手,到後來橡樹林遇險,陰差陽錯同天青分開來又被人算計拍落懸崖,反倒回到了故園,慢說結識了一名華章鳳表的高人拜了師父,卻也是她的原配師父大人白颯,再後來突然間年華逆轉重獲青春才離開故園,又因為留香山的變故和天青再度重逢並悄悄離開了師父,誤打誤撞之下邂逅淩秋悅,數次波折,終於回到米蘭,打橫裏又闖了個雲王出來,宴會廳驚變,他們本已經安然脫身,不料她獨獨被白玉趁夜帶走,這一切機遇就像是畫了一個大圈圈,弧形拐來彎去最後還是回到了起點。來來去去地在三個國家之間奔走,空空耗去的是時間,要說有什麼收獲,她長籲一口氣,眼下說不準天青會急成什麼樣子,但願淩秋悅那裏平叛下來會把玉玲瓏還給他,總算也是了了一樁心事。至於他的身世,玉玲瓏的秘密,已經不重要了,她這次回故園,運氣好能得了師父的首肯,這古裏古怪的病也或者能得救治,運氣不好半路就翹辮子,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莫名其妙地就魂歸閻王殿也是相當有可能的。
渾身打了個激靈,白蓮忙不迭的去摸那散落一旁的包袱,抖抖索索地摸出一個淺綠色的玉瓶子出來,揭開封口,倒出一粒朱紅色的藥丸來,她直接送到口中服下,又摸索了半天,居然有幾枚水皮嫩色的青瓜。她啞然失笑,真該感謝這伶俐的師侄,體貼的準備了這些東西,她撚起一隻青瓜,在帕子上擦擦幹淨,直接就上嘴啃上了。
“嘎巴嘎巴”地啃咬聲估計也被簾外趕車的白玉聽了去,就聽她輕笑了幾聲道:“師叔,你可仔細著點,莫把藥吃錯了。”語聲稍停,她忽地長歎一聲:“年華逆轉,造化弄人,也就師公能如此篤定地信你。若非。。。。”
猛然聽她提起師父,白蓮的耳尖兒都豎了起來,結果她的話卻隻說了一半兒就斷了。人說留個話頭兒最是吊胃口,白蓮琢磨著她的那半截話,心裏頗不是滋味,連帶著那枚青瓜還沒來得及吐籽兒就囫圇咽了,正卡在喉嚨口上不來下不去,哽的她直翻白眼。
既然白玉挑了話頭,這之後的日子裏白蓮都尋著機會想要好好的問問清楚,卻沒料到她口風咬的緊,不再多說和師父相關的一句話來,實在被逼的急了,她就緊緊盯著白蓮看,那眼神兒裏透著的怨氣和恨鐵不成鋼愣是讓白蓮通體生出一陣涼意,不敢再提師父一個字。萬般無奈之下,白蓮隻好打著飄兒套她的話,比如為什麼會在米蘭王宮,為什麼會是宮女打扮,為什麼和米蘭四皇子拉上了關係,米蘭大帝的死和她相不相幹這些遊離在師侄情分以外的話題。
一開始,白玉依然是裝深沉的不說,到後來被白蓮磨的次數多了,逐漸鬆了口,斷斷續續地透露了些她和四皇子的秘密情史。常言道歡喜冤家,要麼就黏成一對兒要麼就老死不相往來,很顯然,白玉同牧公子的關係是前者,而白蓮則占了後者。她這師侄,公平的說絕對是要才有才要貌有貌的聰慧俏佳人,加上一手醫術似乎也是頗得真傳,便是在悉心為師公攬下的爛攤子---重傷的牧公子醫治的過程中迷失了一顆七竅玲瓏心。話到後來,她終究還是忍不住多了一句嘴,半是警戒半是憐惜:“玉兒,難為你為了他攪進皇庭爭鬥的渾水,隻是他再好,如果以後做了那輪椅上的人,恐怕也不能保證從此就一生一世疼你一個,我不擔心你的聰明勁兒,就怕愛情來時,會迷了眼,令你忘記了身份,人情冷暖心自知,最是無情帝王家,你要好好愛惜自己。”
白玉“噗嗤”一聲笑了,親昵地摟著她的臂膀來回搖晃:“師叔,你明明現在也是個孩子樣,端的這麼老氣橫秋的氣派,逗死人了。”
“是嗎?”下意識地,白蓮抬手就摸了摸自己的臉,確然滑嫩嫩的,遠非最初那副慘兮兮的老態可比,眼皮一抬就望見白玉猶在那裏哧哧的笑,她不由地臉紅起來,不好意思地上去揪她的白嫩臉蛋兒,左三圈右三圈地扭:“我是為你好,你還打趣我啊。乖侄兒,師叔真心誠意地跟你掏心窩子,你還就尾巴翹上天了,我看你得意到幾時!”
“喂喂,師叔,你可別亂來!哎哎,疼~~~~”
她們很快就瘋到了一起,你掐我一下,我捏你一下鬧地開心。原本兩人就是活潑好動的性子,隻是從前的他們一個是性格孤僻不假辭色的嚴師,一個是小心翼翼忙於青樓事務的師侄兼老鴇,自然在神態動作上就有些疏遠。倒是自打她一來,兩個人之間明顯要親昵許多,更何況現今的白蓮論實際年齡身段都和她差不離,還有著十六年的師侄情分這一層,談及男情女愛的問題來,活脫脫就是兩個人來瘋。
白蓮確是真真切切地為她憂心,那次和雲王小青擠在米蘭王宮“沐英閣”前,亦是談及這樣沉重的話題,她雖然也不過二十歲,好歹虛長了些人情世故,帝王將相對於愛情的態度,在她這裏顯然是要打上許多折扣的,無論如何,白玉都是她唯一的師侄,作為她眼裏可親的師叔,入情入理,她都該為她多想這一層。
“對了,玉兒,大帝壽辰那天晚上,你是怎麼找到我們的?其實,我總覺得‘沐英閣’那地方,似乎十分熟悉的樣子,但具體的我也形容不上來。”
“師叔,你真的是全忘的一幹二淨了。”白玉安靜下來,定定地凝注著她,“師叔,你當初千不該萬不該一氣之下煉什麼忘情丹,眼下,你確實是把師公忘了,可你也把我忘了,還有我師父白英,她,就是曾經實實在在住在‘沐英閣’的貴妃,也就是弓牧的親生母親。當年,你和師公不知為何鬧翻了,各自離開了故園,正好錯過了師父的婚期,師父嫁給大帝時,陪在她身邊的是我的母親,而當你來探望她時,她尚在被寵愛的巔峰。是,你說的對,帝王之愛無常,情濃時你是一切,情淡時便什麼都不是了。聽母親說,師父生皇子時是難產,好在她醫術高明得以自救,即便如此,依然落下了隱疾,到後來還是抵不過後宮那些滋事爭寵的狠毒婦人們一招接一招的殺手。。。。。那時,我還小,什麼都不記得,現在想來,師父必是早已經看的淡了,才留了那封信,信裏把我托付給了師公,也懇請大帝念在往日夫妻之情將皇子養大,不慕福澤,但求平安。”
說到這裏,她透亮的眼睛裏頓時現出一種迷惘淒涼的光芒,像是因著太多的往事而傷心,接著,她吸了口氣繼續道:“你一定不知道四皇子的真名,湯慕英,愛慕的慕,英便是師父的名諱,表字弓牧,師父直到故去,都沒等來你和師公的音信,還是我的父親母親千方百計地保留了師父的遺物,遵了她的囑咐對她的後事做了種種安排。師叔,你可能連我師父的衣冠塚都不記得了,其實那離故園很近,就建在故園穀底最高峰的峰台上,隻有在那個角度,才能俯瞰故園,遠望帝都的方向。師父直到故去都還掛念著弓牧,也或許還對那討厭的大帝有情。因了這一變故,師祖遠遊,師公久居故園不出,而師叔你一度哭倒在師父墓前,之後才帶著我來執管了秦香樓,也是從那時起,師叔你才醉心煉丹,性子也慢慢地。。。。唉。”
白蓮瞠目結舌,猶如入定一般呆在那裏一動也不動了,直到手腳都麻木了,她才僵硬地擠出一句話來:“原來如此,這一切竟然都是因為我,我那麼自私,才。。。。是我對不起阿姐。”一瞬間,那些夢境裏的意象,那些奇特的遭遇,那些似想幹又不想幹的話語囫圇地鏈接在了一起,許多問題的答案逐漸浮上水麵。她霎時麵色灰敗,神情變得很蕭索,語音卻已微微發顫,眼角泛著淚花兒,“我原來是這麼,這麼自私,這麼不懂事。。。”
“是,你自私。師叔,你到底知不知道,師公因為你,鬢邊都起了一層白發!”許是回憶太過沉重,白玉一時刹不住口,語聲裏都裹上了絲絲怒意:“十年了,你在外遊蕩十年,師公便在故園守了十年。依清波門的武學,而師公清心寡欲,早已破了‘入相’的境界,本不會,不會,他本就比普通人長壽,更不會輕易老去,可我最近一次見到他,師公他兩鬢雪白,神態淒清,這一切,還不都是因為你!而且,你不是想知道月桂穀怎麼回事麼?就因為你的病,師公不得已才去了月桂穀,去求穀裏的一味藥材,十年才開一季的奇花‘千裏雪’!”
“我其實也不是生病。。。。”白蓮眼波迷蒙,做夢似的輕聲呢喃,“師父他,現在怎樣了?”
“我哪裏知道會怎樣!”白玉心緒稍平,嘴角抿了又抿,耐不住恨恨道:“月觀音是什麼人,好笑了,你現在什麼都不記得,當年她多次來求見師公時,還是被你給趕出門的。依她那記仇的性子,加之又覬覦師公那麼久,你說,輪到師公有事求她,這樣好的機會,她豈不是巴不得,誰知道她會提出什麼無理的要求來,你說你自私,我是真的覺得你自私。好,很好,這忘情丹是你煉的,現如今,你要怎麼收場?”
“我,我,我不知道。”她的心已然亂了,完全沒想到,她還有這樣纏絲成網的過往。竟然煉的是忘情丹,有沒有忘情她不知道,魂都煉沒了她卻是曉得的,不然,她也不可能來到此間,以靈相代。思及師父,往日裏故園的相識還有夢境中的畫麵如放慢的鏡頭一樣,一幀幀地在她眼前放大:說話略帶著點鼻音的灰袍男子;拋給她一襲白袍,靜靜地依在古鬆下寂寞地撫簫的男子;舞動一管碧玉簫細心地教她打穴認穴的白衣男子;常坐床頭端茶熬藥地候著幾天幾夜冒出一臉胡茬的男子;他會在她圓溜溜瞪住的眼神中染上羞澀,他會為了她踏雪劈柴洗手做羹湯,他還會背著她躍上山頂坐擁朝霞;幼時勤習武,醉過倚梨花,所有的幻影,一個人的,兩個人的,漸漸重疊在一起,打著旋兒在她腦海中遊來晃去,慢慢揉成絲絮,一團團暈染成昏黃顏色,飄忽忽地淡去了。
那一刻,心猛地抽緊,熟悉的親近感再度奔湧而出,滿滿地擠入胸膛。她十分明白,這份感受在她同師父待在一處時,常常會莫名地襲上心來,往往令她措手不及。此時此刻,她徹底地無法可想了,師父與她,原有這麼深邃的糾葛。
可是,她不純粹是她了。這些新的,舊的,還會是一樣嗎?
可是,還有小青。
怎麼辦,她該怎麼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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