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5213 更新時間:10-09-11 10:05
小標題:十年一夢,滿池流芳
此一時,彼一時。
有些時候人生的際遇真是巧的不能在巧。
這一日晌午,車馬勞頓之下,白玉不免心生焦躁,勒住馬索,翻身躍下。隨意一打量,入目是一溜兒的平房陋瓦,唯有右首路旁孤零零的一棟二層小樓倒是似模似樣,小樓門口斜挑了一麵黑黢黢的旗子,上書歪歪扭扭的“麻子酒家”四個大字。她秀眉一挑,似是自言自語又像是說給白蓮聽一般道:“師叔,左右離故園不遠了,這正午的太陽委實毒辣,我們先吃點粗飯墊墊吧?”也不等馬車裏的人回話,她自顧自牽了韁繩過去,掀開簾子扶著病歪歪的白蓮下了馬,順手抄過散落褥上的包袱背在身上,這才將馬托給店小二,緩緩跨進店內,尋了張幹淨的桌子坐下。
遠離帝都奔赴故園之行,自那日白玉挑明了說話之後便扭扭捏捏地十分不順起來。造成這事故的原因其實隻有一個,白蓮的病情。不知為何,碧玉瓶裏的藥吃到後來,她的身體自發產生了抗性,漸漸地那藥也再也壓不住,胸悶頭痛三不五時地發作,加之車馬顛簸,白蓮的胃口也越來越糟糕,從最開始的每日三頓減至二頓再至一頓,到現在僅僅隻能喂些粥水流食才不至吐出來。
辛苦了白玉一路悉心照顧還要兼職車夫,若不是她的醫術上佳,每每還能施以針灸令她保持清醒,勉強送些食物下去,隻怕也堅持不到現在。白蓮強撐著睜了睜眼,零落的眼神兒放空中兜了一圈,漸漸回到白玉身上,遂喘著氣籲道:“玉兒,我吃不下。”
“那怎麼行,師叔,將就著吃點兒吧,到了故園就好了。”白玉心中一酸,眼見得師叔如今形銷骨立,病痛不時發作,奈何她細細把脈來也查不出由頭,完全沒有對症之法。起先,她隻道是那日自己話說的太多,師公原就明令她不許多言,可歎她豈能忍得,莫說師公現在還沒有準信何時能歸故園,怕就怕那月觀音多番刁難,不會讓師公好過。視線掃至師叔日漸消瘦的麵龐,她不禁喟歎一聲,從懷裏取出一粒清心丸化入水中喂她服下,旋即轉頭吩咐小二蒸一碗蘿菜雞絲羹來,特特言明那雞絲切的越細越好,蘿菜務必是新鮮的,定要用文火熬上一個時辰,另外再上三兩黍米餅並一盤杏仁豆腐。
店小二一雙眼睛瞪的溜圓,視線自二位客官麵上打了個圈兒,喏喏應聲去了。倒是掌櫃的利索地撥弄算盤的手指停了停,嘴裏嘀嘀咕咕地抱怨女客嬌氣,搖搖頭又繼續核算賬本。
飯菜很快上齊,白玉輕撫著她的背,又貼掌為白蓮輸了一段真氣,她才略略有了精神,勉強喝下一口粥,頓了頓,難得地喝了個幹淨。待放下碗時,白玉還未吃完,她約莫覺得撐了,眼光隨意地在這店中遊走,瞥見牆上掛著的菜牌兒時驚了一驚。那菜牌兒末尾落的酒家名字,她竟眼熟的很,想當初,她一時意氣甩開天青離開那多事的鏢局,亂入的便是這一黑心酒家。彼時,她不過是稍一放鬆睡了個午覺,便被兩個陌生人劫了去,送到個寶藍衣衫的漢子那裏,驚魂不定之時又被他拎小雞一樣拖到一處高高的峰台上哭墳,也不知是故意還是失手地將她推下了山崖,是以她才得有緣落到“故園”。
念及此,白蓮捧著空碗的手禁不住抖了抖,差點跌落地上。她不安地放下碗,慌慌地低聲喚白玉:“玉兒,這,這飯菜,不會有毒吧?”
白玉一愣,展顏一笑道:“不會,師叔,你太小瞧我了,放心吧,就算它有我也能讓它變成沒有。不過,若等我發現有什麼,那我可不怕讓這店裏多點什麼!怎麼,師叔,這裏有什麼古怪嗎?”
“呃,沒有,”她心虛地笑了笑。想想再沒人能認出她來,畢竟白玉為了行路方便,給兩個人都改了裝,化作兩名姿色平平的普通女人總歸要減少許多麻煩。況且,這段經曆,現下她忽然不知該如何評說。凡事皆有因果,假如原來的白蓮沒有因為拒絕為人救治就不會結下仇怨,假如她沒有穿越過來再瞎走一氣,也不會撞到舊仇人的槍口上,假如沒有這一遭,她也不會歪打正著地落入故園,更不會遇見師父。。。。思及師父,她忽覺心間空落落地難受。那次暢快地解開了許多心頭疑惑以後,她再也沒和白玉談起同樣的話題,兩個人的交流硬生生地尷尬起來。不是她刻意地想要逃避,而是她找不到合適的理由來直麵這一切,似乎怎麼解釋都很無力,索性就沉默不提。至於這酒家之失,反正當初她也沒失卻什麼,權當有驚無險的奇幻之旅好了,得饒人處且饒人,何況是給曾經的白蓮償還人情債。隻是,再在這裏多待,她心境不穩,擔憂會生出旁的事來,忙不迭連聲道:“玉兒,我吃飽了,我們繼續趕路罷。”
萬沒想到通入故園的路原來還有另一條。
似是看出她心中所想,白玉搖了搖頭,扶她下了車來,簡單收拾一番,便取下套馬索,狠狠在馬屁股上抽了一記將馬兒驅走了。不及她發問,白玉回首慢慢道:“師叔,這條路是你開的,偷著帶我來過幾次,隻怕連師公都不見得知曉。”
“啊?是吧,嘿嘿,”白蓮羞紅了臉,笑的頗不自然,敢情她曾經還做過地鼠,挖了個這麼複雜的地道。直到完全看不到出口,沿著暗沉的地道抖抖索索地蜿蜒而行,時不時被白玉掩到身後避過地下突然顯現的倒刺或者憑空射出的箭雨,她才明白世人對這“白雲深處,蓮花聖手”的評價委實不假,連她自己挖的地道都藏有這許多名堂,此等機心,正印證了其詭譎孤僻的脾性。
彎彎繞的地道出口卻是眼熟的很,撥開罩在頭頂的褥子出來,白蓮一眼認出這裏便是初到穀中時住過的那間廂房。房中一切都似沒有動過一般,依舊空蕩蕩的僅餘一床一桌,唯有地上散亂安置的幾條帶著燒黑印跡的斷木條提醒著她這裏她曾經來過。思緒一起,就如流瀉拽地的瀑布碎裂開來。往日如何誤落高崖,踏入空房,拾得毛茸茸的阿立,撞見她那肅若清風行止雅然的師父,及至被阿立阿鳳引禁冰靈洞,裹著師父的外袍在此間安眠一宿的記憶呼啦啦在腦海中一一閃過,她心神劇震,呆呆立在房中,半晌不知當如何動作。
卻在此時,隻聽一長串“呦呦”聲傳來,頃刻間就來到門外。
白玉攙扶著她的手一頓,輕“咦”了一聲,正待說話,隻覺眼前白花花一片閃過,就有一團毛茸茸的東西掛在了白蓮脖子上。
“咳咳咳,阿立~~~”貼著臉傳來的氣息暖暖的,熱熱的。猛然間接受到阿立的熱情擁吻,白蓮起先大吃了一驚,迅即回過神來,鼻尖被撓的癢癢的,忍不住連打好幾個噴嚏。她一邊咳嗽一邊盡量地拉開同阿立的距離,艱難地呼吸了一口氣,斷斷續續道:“阿。。。阿立,你快悶,悶死我了!”
“師叔,你,居然還記得阿立?奇怪,實在是奇怪極了,”白玉蹙著眉頭,百思不得其解,“按理說,你那時服了忘情丹,而且似乎已然失憶,連我都不認得了,哦,還有師父師公,可是,阿立,你。。。。罷了罷了,還是等師公回來,再做決斷好了。”
“我~~~其實,我也不知道為什麼,”白蓮徒地警醒,她此前誤入故園的這段經曆並未告知白玉,和師父及阿立的重逢淵源更是未置一詞,此番若要解釋起來似乎隻會令疑點越來越多。那可就大不妙矣,她暗歎一口氣,嘿嘿地笑了笑,終於成功地將阿立從圍巾變成了手袋,幽然道:“大概,有些東西我還沒忘吧。”
初到故園時,深秋已至,冬雪初臨,茫茫穀間莫不被兩尺厚的雪層覆蓋,而今再臨,卻已接近春末了。
席地坐在一塊平整的青石板上,懷裏抱著酣然甜睡的阿立,白蓮默默望著眼前鬱鬱蔥蔥的密林,長久不語。
一陣風吹過,身旁那一溜才兩指來長的新木梢頭,蔌蔌在響。阿立忽然挪動爪子,掙紮地從她懷裏探出頭來,鼻頭聳動,突地將一雙嫩粉色的肉掌蓋在了她眼上。白蓮一怔,以為它又調皮了,嘴角微微上翹,淺笑出聲,順勢要攆開眼前的遮擋,嘟嘟囔囔道:“別鬧了,阿立,壞阿立,我都看不見了,我,啊~~~~~~~~~~阿,阿鳳!!!”
好不容易掰開阿立的爪子,她正得意地仰著臉,一偏頭又對上吐著腥紅信子的大黑蛇頭,更古怪的是蛇頭上還纏了一朵芬芳吐蕊的白色嬌花。白蓮不及細細端詳,已不由自主地身體後傾,蹭蹭地倒退好幾步,心頭懊惱萬分:大意了!她怎麼能忘掉這禍害?額,誠然它,似乎也沒有傷害過她,隻是,這物種這長相就是很天敵啊!
久久不見阿鳳有其它動靜,它隻是小心地吐著紅信子,大大的蛇腦袋半垂著左右搖晃,連帶著頭頂那朵碩大的花兒也一顫一顫的。白蓮緊緊摟住阿立,嚇的大氣都不敢出,目光傻呆呆地望著阿鳳,視線也隨著那朵大花兒抖啊抖,趁這當兒,她腦裏作浪翻騰,莫名其妙地生出別的念頭:咦,那花兒,似乎是朵玉蓮?春末始至,蓮花開的也過早了點兒吧?
“師叔,原來你在這兒哪!”白玉先前服侍她睡下,後撇開身趕著去藥圃裏采了幾味奇花異草入藥,豈料回頭就找不見人了,估摸著走不遠才尋了來,一眼就瞥見她身前的大黑蛇,不禁笑出聲來:“師叔,要我說,你養的這兩個寶貝真是靈氣的緊,我們才回來多大會兒,這都巴巴地趕著來會你了。怎樣,阿鳳你還記得嗎?”
“玉兒,快,過來把它支走吧,我記是記得,可它這樣子,此番我是怕了。。。。”說到後來,白蓮的語聲低了下去,因為那黑蛇阿鳳似乎是聽懂了她的話兒,又昂起了那顆大腦袋,盯著她看的眼神兒哀怨地都能掉出水來。她不忍再看,忙扭過頭去,就聽一陣悉索索地草木聲響,再回首隻瞄到一線黑影杳杳去了。
在師侄麵前丟臉告饒的,任她往日臉皮算厚,這下也尷尬起來,埋頭佯裝拍打裙上灰塵,卻發現腳邊不知何時多了朵兒大白花,看起來眼熟的很,似乎就是阿鳳頭上纏著的那朵。她尚在沉思,懷裏的阿立卻不安分地扭著身子,掙脫了她的懷抱,刺溜跳了出去,嘴裏叼起她腳邊的花兒立起來,“呦兒”地叫了一聲,圓圓的小腦袋親昵地蹭她的褲腳,忽而點點頭,嗖地躥出五米來遠,站定身子回望著她,見她仍無反應,又一溜煙兒地躥回來,在她腳邊打了個圈兒,顛著身子又往外奔出十來步。
白蓮算是懂了,小家夥又準備引誘她去哪裏“參觀”了?想到這裏,她眨眨眼睛,捂住心口輕揉幾下向白玉道:“好玉兒,你那清心丸可帶在身上?給我一顆好不好,經阿鳳這一嚇,氣血翻騰地,不太舒服。”
白玉一怔,忙擺手道:“師叔,清心丸如今對你效用不大,不過,”她揚起玉麵,從貼身錦囊裏摸出一粒朱紅藥丸來,舉到她眼前晃了晃,得意道:“你瞧,我在小丹房找見了什麼?”眼珠子滴溜溜轉了轉,她又摸出幾顆來一並塞到白蓮手上:“藥性我已驗過了,該是師公煉製的,倒是討巧,平性安和,對心悸胸悶頭暈腦熱均有奇效,你先收著,覺得不舒服了就服一粒。丹房裏就剩這些了,我琢磨著,得再采幾味藥來煉一下,雖然我的醫術比之師公有所不及,總歸還是有些用處的,無論如何也要撐到師公回穀。”
當即白蓮就取了一粒服下,側著頭笑嘻嘻道:“好了,你去忙吧,有藥在身,我不礙事的,隨便走走,一會兒就回去找你。”
“成,有它們陪著,想必也不會迷路,那我先去了!”
阿立頑皮依舊,那朵標著“阿鳳讚助”的玉蓮花此時便銜在它口中,小家夥高興地很,時不時躥到老遠又折回來在她腳邊耍巧賣乖。白蓮瞅著它一舉一動,也跟著歡喜起來,心頭的陰霾散去大半,少不得分出神來逗它。
一人一狐走走停停,不曉得行了多遠,阿立興致不減,她卻走的累了,眺目望去,約莫一丈遠處,像是有方池塘,池邊矮草蔥蔥,塘中鬱鬱漫天,碧青枝葉,玉色蓮花,婷婷直立,煞是好看。
“哎?”白蓮蹲下身子,重抱起阿立,嘴裏嘀咕道:“不曾想穀裏蓮花開的這麼早了?”她依稀記得上回居在故園的時候,偶爾也跟著師父來過蓮花池,隻是那時正逢寒冬,雖則蓮花傲骨,還有零星綻放,多數還是葉枯花敗,也算平常。此際春風尚暖,夏之未至,加之幽穀陽光薄淺,蓮花開的這麼早,也不知是幸還是不幸了。
因著走了那一段路,她確然疲累了,就撿了方石台坐下,觀賞一池玉蓮,心境慢慢地跟著平靜下來。
白玉這小丫頭自然與她那師父也是親熟的,在她麵前張口閉口地念叨師公,天大的事情都是師公做的,師公真是哪裏都好的神人。料她平日裏照管偌大一座青樓還經營的有聲有色,更不消提她陪著皇子爭龍椅的膽氣,顯然這些有意無意提起師公的話都是有深意的。
然而,有隱喻是一回事,承不承意便是另一回事了。她畢竟不是正版白蓮,對於她的過去的了解偏於淺顯,毋庸提她的感情史了。而對師父,她心中有愧,至於其它的旁的什麼,倒是越發不明晰了。恍惚中,那一身素袍,俊逸如仙的影子,那一聲聲悠悠如潤雨落落如春雪的簫聲,手舞木劍的垂髫羅衣女童,藥圃旁大手牽著小手的一雙人。。。。。種種幻象交織一起,密密的令人透不過氣來。胸口一陣痛意襲來,白蓮臉色頃刻變得煞白,她揪緊衣領,身子團成一團,咬著牙默默忍受。汗水淋漓而下,眼前一切慢慢模糊。快要倒下的時候,似乎是被人拖住,緊接著嘴裏被塞進一粒東西,強烈的薄荷馨香直逼腦門兒,刺激的她珠淚連拋,眼睛猛地張開,白玉的雪膚花貌也跟著清晰起來。
“師叔,可好些了麼?”
“好,好些了。”白蓮抹著眼睛,搭著她的胳膊立起,深吸一口氣道:“這蓮花池十分古怪,坐這兒久了心裏就突然難受了。”
“嗬,師叔,你怕又是忘了!”白玉順勢矮身緊挨她坐下,隨手撥弄著池中碧水,凝注著她一字一句道:“這池子一點一滴都是師公親手建起來的,還有這池中蓮花,學名大玉蓮,生長本極為不易,又在這幽僻的穀中栽種,真難為師公用心了,雖則花期不同穀外,總算別有韻致,盛開之時碧枝瓊瓊,玉光滔滔,窈窕萬端。如此煞費苦心,個中緣由,總不用我說的那麼明白吧?十年,已經十年了,不是我逾禮多嘴,可是師叔啊,你就賭那一時之氣,都和師公別扭了十年了,還不嫌累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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