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3606 更新時間：12-04-27 09:48
開元十七年初夏，柔風拂麵，空氣中到處彌漫著艾草的苦香味兒。
楊府的琴亭裏，楊夫人正抱著玉翎，看楊旭端坐在凳子上習字，楊夫人的貼身女婢蘭兒款款端來一隻白瓷碗，輕輕放到桌子上。
楊夫人抿嘴一笑，騰出一隻手來，拿起碗裏的小匙，湊到玉翎嘴邊：“乖，張嘴，該進食了。”
玉翎癟癟嘴，隱約露出兩顆白色的小牙，神色漠然的盯著嘴邊喂奶的小匙。
半年了！足足半年了！她每天不知要吃多少遍這種東西，嘴裏淡得快長苔了！她知道這東西營養豐富，她也知道現在的自己必須吃這個東西，可她沒吃過別的美味也就罷了啊，偏偏每次吃奶的時候就想著曾經吃過的各種酸甜苦辣，落差真是很大欸。
她不計較這裏沒有電沒有各種電器，不計較交通不便出門不易，反正其他的生活用品這裏都不缺，雖然暫時還不知道那些明顯不應該屬於這個時代的東西是怎麼來的。但是，還有一點很重要啊——這裏沒有辣椒，那就意味著即使她長牙了能吃飯了也仍然隻有清淡的東西吃！
唐朝對她來說，唯一有興趣的就是各式風格迥異的唐裝，僅此而已。
可有穿的就不用吃了嗎？怎麼說，也還是吃重要一點。
玉翎心裏仍在不停的怨念，嘴卻還是不得不張開，含住了小匙，把裏麵的奶吞下。
楊夫人耐心的一口一口的喂著，從衙門回來的楊玄珪大步朝琴亭走來。
“婉兒，蜀中來信，大哥病重，恐命不久矣。”楊玄珪在楊夫人身側坐下，把手中的信放置在桌上。
楊玄琰？楊貴妃的父親？
玉翎微微一怔，小匙含在嘴裏不動了。楊夫人正在看信，也沒理會她。
“婉兒，我……”楊玄珪欲言又止，似乎有什麼話難以啟齒。
楊夫人看完信，低頭把正被玉翎舔得歡的小匙拿出來，幽幽道：“三郎是想去蜀中看望大伯嗎？”
楊玄珪尷尬的撓撓頭，小心道：“我楊氏沒落後，兄弟三人也隻能天各一方做個小吏，與大哥多年未見，二哥也在湖州鮮有往來，我怕這次不去蜀中，以後就再也見不著大哥了。”
“既然三郎有此心意，若婉兒橫加幹涉倒顯不賢，隻是此去蜀地路途遙遠，且天氣漸熱，恐途中濕瘴更甚，還望三郎路上多加小心。”楊夫人讓玉翎靠立在自己腿上，卻怎麼也不看楊玄珪。
楊旭聽著父母的談話，耳朵拉得老長，聽到這裏，不由問道：“父親要出遠門，阿旭呢？妹妹呢？”
楊玄珪僵著臉，扯出一個不太好看的笑，摸摸楊旭的腦袋，卻是對楊夫人說道：“我知旭兒頑劣，翎兒太幼，留你一人在家操持著實辛苦，僅此一回，下不為例。”
“三郎隻需路上多保重自己，家中之事，三兩月婉兒尚能勉力操持。”聽到楊玄珪的體貼歉然之語，楊夫人臉上柔和許多。
夫妻倆商議完畢，楊玄珪又匆匆趕往衙門去請假，楊夫人看看夫君遠去的背影，摟起玉翎親了一下，輕輕感歎：“我家翎兒什麼時候能長大？”
玉翎暗道，我比你更想快點長大！
三日過後，楊玄珪就啟程趕往蜀中，玉翎知道父親此番回返就將帶回楊玉環，為此心裏很是期待，盼望著能早些見到這個能躋身四大美人的堂姐。
沒了男主人的楊府並沒什麼改變，相反，闔府上下都比平常起得稍稍晚了些，因為不用一早就伺候老爺去衙門辦差了。
六月初一，天氣晴好，楊夫人囑咐蘭兒安排車駕，說是要去白馬寺上香。白馬寺在武則天時期經過重修繁榮到了鼎盛，可惜玄宗即位後重道抑佛，白馬寺早沒有當初的盛況，不過因就座落在城外，平時仍有不少人前去禮佛，比之其他寺廟，香火也還算是比較旺的。
來到這裏第一次出門，玉翎不免有些興奮，雖然沒有什麼新奇事物，但能親眼看看繁華的東都，看看損毀之前的唐代白馬寺，對她這個學曆史的人來說還是很有吸引力的。
出尊賢坊，經南市，跨洛水，出東門，城外十多裏處便是白馬寺。
不愧是千年古都，一路行來，房舍錯落有致，街麵平整寬闊，道旁商肆林立，自有一股深蘊繁華。玉翎窩在楊夫人懷裏，由衷的感歎。
馬車在白馬寺外停下，蘭兒扶著楊夫人下了馬車，楊旭緊跟著跳了下來。拾級而上，山門外一對石獅一對石馬分立左右，楊旭徑自打頭前行，看樣子是熟門熟路。
寺內有僧人誦經，梵音陣陣，檀香嫋嫋。楊夫人抱著玉翎進了大雄寶殿，虔誠的上了香，磕了頭，讓蘭兒帶著楊旭到寺內走走，自己卻抱著玉翎轉身經過西廂，拐進一方獨院。
小院裏有半庭修竹，清幽蒼翠，在這莊嚴肅穆的山寺內更顯靜謐，隱有叮咚水聲傳來，穿過竹叢才知是一汪泉眼從山石上滴下，日積月累已聚成一個瓷盤大的小潭。繞過假山，一白眉白須的老僧正側對她們盤坐在蒲團上，麵前擺著一局殘棋。
楊夫人抱著玉翎走到老僧身側，屈膝施了個禮，輕聲笑道：“大師，婉兒今日前來打擾了。”
老僧抬起頭來，吹吹花白的胡子，示意楊夫人在對麵坐下，看了看楊夫人懷中的玉翎：“新得的女兒？”
楊夫人含笑點頭：“今日前來正是事關小女，有事向大師請教。”
老僧舔舔枯皺的唇，點頭沉吟道：“嗯，我已聽說了，不知是怎樣一塊玉？”
楊夫人好笑的斜睨老僧：“大師，您這樣可要不得，‘我’字可不是佛門中人說的，就算您不自稱‘老衲’，‘貧僧’總不能少吧？”
“你們兩母女啊！”老僧無奈的歎了口氣，“一個隻準我稱‘我’，一個不讓我稱‘我’，和尚難當啊！”
楊夫人笑著搖頭，似乎習以為常，與在家中相比，此時的楊夫人倒像是一個見到長輩的孩子，看得玉翎噓唏不已，也不知這老和尚和老娘是什麼關係，似乎和外婆也很熟，隻是到現在她也沒聽到過外祖家中的事。
楊夫人從玉翎脖子裏掏出她帶來的那個玉片兒，玉片兒早被楊夫人用紅繩穿上從未離開玉翎的脖子。
老和尚湊近來眯眼看了半天，眼神很是茫然，良久才道：“貧僧老眼昏花，見識淺陋，實在看不出這是個什麼玩意兒。”
“噗……”玉翎忍不住笑出聲來，腦袋直往楊夫人胳膊底下鑽，這個老和尚真是一點都不像出家人，倒像個老頑童似的。
“您也認不出嗎？”楊夫人語氣隱有失望。
“從娘胎裏帶塊玉出來本就是異事，誰知道這是什麼呢。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不過看這女娃兒麵相，倒似福澤深厚之後，你也別太過憂心，別人不都說此娃兒吉祥嗎？”
聽聞此言，楊夫人也沒再多說什麼，隻因事情詭異，多少有些放不下，她可不是善男信女，不會相信什麼祥瑞之說。
“對了，”老僧突然又道，“蘇杭來的帳又一大堆了，你要不要看一下？”
楊夫人淡然道：“不必看了，對他們，暫時還是放心的。”
老僧“哦”了一聲，便不再和楊夫人說話，又專注的研究起殘局來。
楊夫人坐了一會兒也站起身，臨走時叮囑一句：“您老要多愛惜身子，既然出家了，就少做些荒唐事，我還想多來看您幾次。”
老僧微微點了下頭，玉翎聽得眼皮直跳：荒唐事？什麼荒唐事？一個老和尚能做什麼荒唐事？
太不純潔了！
天氣一日比一日燥熱，楊夫人搬到了臨水的涼房，有水汽滋潤，燥熱才沒那麼明顯了。
楊夫人給玉翎脫掉了外衫，隻給她係了個鮮紅繡蓮花的肚兜在身上。
玉翎看看自己胖乎乎的藕節一樣的手臂，暗自決定以後要控製食量少吃一些，真不知那寡淡無味的人乳自己怎麼也能吃得那麼多，嘴上卻還一個勁兒的抱怨不好吃。
這天午後，楊旭不知跑到哪捉蟲子去玩了，楊夫人躺在搖椅上睡午覺，玉翎躺在搖籃裏揮舞著手腳“呼哧呼哧”抓緊鍛煉身體，一個人玩得正歡的時候，屋外的回廊上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不一會兒，蘭兒就進到了房裏。
“夫人夫人，老爺回來了。”蘭兒跑到楊夫人跟前，輕輕推了推她。
“回來就回來了，嘰嘰喳喳做什麼？”楊夫人微微不耐的蹙起眉頭，難得今日有絲涼風，睡得正舒服。
搖籃裏的玉翎卻依依呀呀的翻身爬起來，衝蘭兒展開雙臂，想要出來。她當然激動啦，就要看見楊玉環了啊！多激動人心的時刻！這將是一次曆史性的會麵！
蘭兒抱起玉翎，又走到楊夫人跟前不依不饒的打擾夫人的清夢：“不止老爺，還有大爺家的小姐，環兒小姐！夫人，快起來啦！”
玉翎也趴到楊夫人身上，伸手揪住楊夫人一縷頭發，不讓老娘再睡下去。
楊夫人頭疼的坐起身來，玉翎趕緊鬆開小手，呲著參差不齊的乳牙衝楊夫人直笑。楊夫人略略帶氣的抱過玉翎，在玉翎嬰兒肥的小臉上輕輕捏了一把，這才吩咐蘭兒去打水來淨臉，整整衣衫出去看遠歸而來的夫君和侄女。
曾經好幾年都沒有動靜的時候，楊夫人向楊玄珪提起過想從大伯家抱養一個女兒，反正大伯家子嗣比他們旺多了，經濟又不是很寬裕，養那麼多孩子日子過得緊巴巴的，抱一個過來大家都好。隻是後來又恰恰懷上了，抱養之事也暫且擱置起來。
如今大伯一去，大伯一家子的日子肯定更加難過，帶個孩子回來就帶個孩子回來吧，家裏也不是養不起，還能多個伴兒。
這麼一想，楊夫人的心情也好很多了，出現在中堂的時候笑得很是親切，拉著玉環的手問個不停，讓玉環原本有些忐忑的心也放了下來，至少蜀中的親戚不會這麼待她，父親病重時他們對楊家的求援避如蛇蠍，父親病故後更怕他們找上門去，好在三叔去了，幫他們料理了喪事，還把最沒用的自己帶來洛陽，剩下哥哥姐姐們在蜀中陪伴母親。
玉翎躺在蘭兒懷裏，眼睛眨也不眨的看著玉環，一襲嫩黃的輕衫溫柔的裹住她嬌小的身體，耳邊垂著兩條小辮兒，精致的小臉透著一抹薄紅，烏溜溜的眼睛水盈盈的，真是個漂亮的小姑娘！小小年紀就已隱有傾城之姿，可以預料日後將會是怎樣的國色天香。
玉翎對玉環看得直咋舌，心中對有美人加入的日子很是期待，至於更遠的，以後再說吧，誰知道幾年後會發生些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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