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4153 更新時間：09-11-21 15:43
就像小武說過多次的那樣，小東是懦弱的。小東從來不和人紅臉，這倒不是在說小東脾氣稟性的優點；而是因為小東時常無原則的妥協，在幼時，能夠不被人欺負就是小東夢寐以求的事情。
小東的母親比父親大了三歲，父親難得探家回來，母親在家裏操持內外，照顧老人，也沒聽見母親抱怨過什麼，父親回到家裏，更像是個大孩子回了家，什麼都不做，整天四處逛遊喝的醉醺醺的然後回家。父親回了家，小東就不能陪母親一起睡覺了。傻哥那時候一切還算正常，但是特別喜歡捉弄小東。小東鞋子裏會有臭蟲，衣服裏莫名其妙的還有毛毛蟲，小東就時常帶著傷痕，上桌子吃飯，傻哥動作飛快，好吃的一個人獨攬，小東是不能指望能有半點分享的。小東也曾經喜歡用哭聲來表達自己的不滿，後來他發現，自己哭的時候，傻哥就在一邊拍著手笑，那麼小東的哭是否就是傻哥願意看到的事情呢？
那次父親回家發現情況很不對，就帶了傻哥去醫院檢查，醫生把結果告訴父親時，父親連連追問，這病是什麼時候開始的？還有治嗎？醫生說：怎麼治？孩子生出來就這樣的，醫生當初沒檢查嗎？醫生反問：你做父親的這麼久就不知道？小東父親帶著傻哥心事重重的回了家，傻哥出世的時候，父親不在家，傻哥是接生婆接生的。自從知道傻哥是天生的低能兒後，父親變了。以往父親探家回來，雖然每天喝的爛醉，但是母親都是開心的，臉上每天都掛著笑。後來母親變得愁雲緊縮，父親回家的日子裏兩個人爭吵。小東那時候小，聽不明白，因為兩人吵架母親把兄弟兩安排在隔壁嬸嬸家。在嬸嬸家的傻哥可不安分，一把火點燃了嬸嬸家的稻草堆，大家急匆匆的救火，隻有傻哥在那火光裏興奮無比，手舞足蹈。
直到一天，小東聽到父親對母親說把傻哥帶出去扔掉，讓他自生自滅。母親幾乎是跪在父親腳下哀求。母親嚎啕大哭的說：你要是嫌棄，我們不進城，就在農村呆著，我們能養活自己。那是小東第一次看見堅強的媽媽淚如泉湧，因為無論夏秋多毒的日頭，母親獨自挑著草頭往往到天黑，那麼苦那麼累母親也沒哭過，因為母親的哭，小東和父親本就有的隔閡就此加深了。
後來家族的長輩來罵父親：他也是人，不是畜生，是你的種，你就忍心讓他流露街頭餓死凍死，你還是人嗎你？家族老人越說越氣：你在部隊，他娘什麼累都受了，這些年沒叫過一聲苦，你現在牛了，是軍官了，回家第一件事情就是先弄死自己的娃，我看接下來也該換老婆了，難道那部隊都是你這樣的人？在母親的勸阻下，老人們才散去了。栓上門，母親就開始倒水給兩個孩子洗腳。母親不說話，父親一個人悶坐著。那晚小東豎著耳朵不敢睡覺，父母沒有再爭吵，小東第一次借著昏黃的燈火好好的看著哥哥，哥哥睡得很香，似乎這一切都和他沒有關係。
小東開始學會關心哥哥了。時常就有淘氣的孩子脫掉哥哥的褲子取樂，傻哥也不知道穿上，隻顧去追趕那些孩子，小東發現在他去幫助哥哥的時候，哥哥是知道的，因為哥哥很聽話的站著等他幫自己穿好褲子。以前小東是不讓傻哥哥碰自己的東西，現在小東主動給自己的玩具哥哥玩，這個過程讓小東欣喜的發現，哥哥再也沒有捉弄過自己，以往母親碰觸哥哥都能惹得傻哥大叫，到了小東這裏，一切都好了。母親看在眼裏，有些欣慰，不止一次的對小東說：好好長本事，長大了好好照顧哥哥。
那次老人教訓父親的半夜裏，父親悄悄地走掉了。第二天早上母親沒有去挑水，躺在床上就像害了大病。母親不斷的用結了痂殼的手抹臉上的淚水，小東站一邊看著，旁邊是肚子餓了四處找東西吃的哥哥。媽媽在哭，小東也跟著哭了。小東說：媽媽，我也不去城裏了，我陪著你和哥哥呢，媽媽你起來啊，哥哥餓了。
母親直到下午才起床，就從那一刻起，母親變的少言寡語，一個那麼開朗的人，變的鬱鬱寡歡了。母親的轉變讓小東體會的是深深的恐懼，母親機械似的重複著每天的勞作，而在父親離去後，灣裏麵的孩子捉弄傻哥變得更加有恃無恐，傻哥每每還擊，都遭受更加嚴重的報複，幾乎很多時候傻哥被打倒在地的時候，小東也無可幸免的遭受欺淩。就這樣，小東被打哭好些次。回到家，有委屈小東是不敢和母親講的，傻哥回家隻知道找吃的。做母親的又怎會不知道發生的這些呢？隻要兩兄弟被欺負了，母親就出去罵，走一路罵一路，罵得盡人皆知。罵累了回到家關上門，母親一個人獨自抽泣。
那些日子如果可以不去回憶，小東願意獻出任何東西來換得抹去那段記憶，那些被屈辱圍裹，被恐懼占領的日子，就是自己理解人生的第一段路。整整三年，父親沒有回家，小東二年級的時候，父親回來了。母親那時候身體變得很糟糕，小冬知道，不是勞累讓母親變得如此，而是內傷，積鬱成疾。在多年以後的中學作文大賽上，小東這樣來描述母親：一邊是需要照顧的骨肉，一邊是背叛絕情的丈夫斷然離去，母親又怎麼能維持好這樣的平衡，母親又怎能擔當起如此的重負；我肯定母親曾經也一樣徘徊在這樣的選擇裏：是生存還是毀滅？對我和哥哥的責任讓媽媽忍辱負重；現實的種種不舉卻又在每一天吞噬著媽媽健康的肌體。今天，我想念我的媽媽！不是因為她不在了，而是媽媽給過我這樣的表率，讓我知道，無論是怎樣的逆境，堅持可能就是唯一可以做到的事情。
小東在16歲裏麵獲得省中學生作文大賽金獎，就在母親去世的第二年裏；那天小武小山丹丹小軍筱萍建國建軍愛民肖東小輝等很多同學為小東慶賀，小東的作文令強悍的校風受到挑戰，很多同學讀了小東的作文都哭了，就好比每個人內心都有的柔軟的部分被狠狠的揉了一下。
跟隨父親到了基地，小東認識了東子一群夥伴，徹底宣告了那段苦難的結束。母親到了基地沒有事情做，很不習慣，身體的原因也不能做很多事情。父親最終抱著愧疚的心接來了一家人團聚，實際上父親錯過的東西已經無法再彌補。
初到基地的小東畏畏縮縮的，特別是看到這裏的孩子和灣裏麵的那些太不一樣了。開始幾天小東陪著傻哥不敢出門，後來母親領著他們出去，到處轉了幾天才去上學。第一天上學，小東背著書包出門，傻哥就在後麵跟著，小東著急的對媽媽說：媽，你看啊，哥老跟著我。母親蒼白的臉露出笑意：跟就跟吧，你哥喜歡和你一起呢！
小東帶著哥哥一起去上學，半路上給哥係了好幾次鞋帶，還有哥要去摘人家的桃子小東費了很大勁才拉回傻哥。就這樣，不到一刻鍾的路兩個人走了近半個鍾頭，自然就遲到了。到了校門口，小東看見旁邊的草坪，千囑咐萬叮嚀的讓哥千萬別惹麻煩，傻哥對他點頭，小東說：哥，今天第一天上學，你要有麻煩以後就不能跟我來上學了。
小東在教室門口喊報告，東子和大河兩人的眼神就互相對視，因為不確定這個同學到底是哪裏的。小東腳上穿的不是鄉村孩子那種解放鞋，一看就知道是基地的靴子。可是小東的身上衣服和大河他們是沒有區別的。老師對遲到的學生雖然不高興，還是給小東安排了座位。
小東坐在小武的前麵，那段時間正是基地孩子和鄉村孩子對立的時期，小武粗聲粗氣的在後麵問道：你那裏的啊？
小東回頭看小武，小武一雙眼直瞪著他，小東當時就怕了，站起身就說：我申請換座位。老師看了會小東：鬧什麼呢？就你們基地的孩子最難安置了。小東坐下來，小武連連拍他肩膀：沒事沒事，一起的。
第一天上學讓小東最高興的事情是，傻哥真的就一直在草坪那裏等著，直到放學看到小東，傻哥高興的哇哇的叫著。
後來大家打成一片，說起這件事情。小武就搖頭：部隊也出這麼膽小的人，怪事。開始小武小山是不屑與和小東一起玩的，倒是東子拉小東一起，慢慢大家也就熟識了。小東的記憶力非常的好，好到什麼程度，舉例來說吧。基地孩子的爭執是很多的，不過無外乎閑言碎語的攻擊，誰誰哪天說了誰壞話了，什麼時間說的，和誰一起說的，小東不說話，但是它能夠清楚記得。這些孩子們吵架，往往就說：你那天說我壞話了，不信問小東。小東你說是不是啊？這樣的時候小東就發揮作用了，小東是不說謊的。這是大家信賴他的地方。
小東對東子的敬佩是毫不掩飾的，因為傻哥，很多大院小孩的活動小東都不在。晚上躲貓貓如果傻哥在，最後的結果往往是大家一起找傻哥，而傻哥藏在一地方，要是沒人找到他，他可以在那個地方貓一個晚上。有過這樣的教訓晚上小東多在家裏。基地有個圖書館，供戰士們閱覽，孩子們中，除了小東，恐怕是沒有人去光顧的。在東子翻查字典讀《射雕英雄傳》的時候，小東也在啃一本書，那本書頁發黃，裝訂線已經鬆脫，小東去借書的時候初始根本也沒想過要借這本書，不過閱覽室的書多是《毛選》《鄧選》之類的，孩子又能看什麼呢？這本書的封麵是個外國人帶著圓頂帽子，帽子上麵還有根羽毛。好奇的小東就選定這本書呢？所以在小東借回這本書的時候，保管員明確告訴他：喜歡，就留著吧！就是這本書，對小東的影響極其深遠。
丹丹父親是很有知識的，是基地的宣傳幹事，那些牆報之類的都是出自他的手。丹丹父親後來請調地方，後來還成為電視台長，負責編撰地方史誌，那是後話了。丹丹父親也會寫詩，牆報上經常就有他的詩作。一天下午，孩子們在等冷凍房的冰棒出爐，聚在牆報那裏，丹丹頗為炫耀的用標準的普通話讀牆報上的一首詩：
生存或毀滅，這是個必答之問題：
是否應默默的忍受坎苛命運之無情打擊，
還是應與深如大海之無涯苦難奮然為敵，
並將其克服。
此二抉擇，究竟是哪個較崇高？
死即睡眠，它不過如此!
倘若一眠能了結心靈之苦楚與肉體之百患，
那麼，此結局是可盼的!
死去，睡去……
但在睡眠中可能有夢，啊，這就是個阻礙：
當我們擺脫了此垂死之皮囊，
在死之長眠中會有何夢來臨？
它令我們躊躇，
使我們心甘情願的承受長年之災，
否則誰肯容忍人間之百般折磨，
如暴君之政、驕者之傲、失戀之痛、法章之慢、貪官之侮、或庸民之辱，
假如他能簡單的一刃了之？
還有誰會肯去做牛做馬，終生疲於操勞，
默默的忍受其苦其難，而不遠走高飛，飄於渺茫之境，
倘若他不是因恐懼身後之事而使他猶豫不前？
此境乃無人知曉之邦，自古無返者。
所以，理智能使我們成為懦夫，
而顧慮能使我們本來輝煌之心誌變得黯然無光，像個病夫。
再之，這些更能壞大事，亂大謀，使它們失去魄力。
讀完丹丹很得意，看著茫然一片的夥伴們說：我爸寫的好嗎？東子搖頭笑笑，小山說：厲害，這些字你都認識啊，什麼意思呢？小武說，我喜歡這樣的詩句：朋友們！明天吃肉！大家就笑，丹丹哎了一聲，其實我也不懂。
我知道。小東說：這不是你爸爸寫的。
瞎說。丹丹不滿的盯著小東。小東小心的說：我沒瞎說，真不是你爸寫的這段話，寫這段話的人死了幾百年了。
那你說是誰。丹丹緊緊逼問。
莎士比亞，這段話出自他的作品《哈姆雷特》。小東自信的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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