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三章 流雲穀

章節字數:4034  更新時間:09-11-23 21: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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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涵教的一處別苑建在雪山中的流雲穀,曾故遊和若離便居住在此,流雲穀位居雪山核心,是造化神奇中意所在,穀外天凍地封,穀內卻是四季分明;春秋代序,與雪山外的世界並無二致,但準確說來,它更像廣邈宇宙中自成氣象的微縮世界,穀中的花木鳥獸皆於世相異,形態習俗都以自己的方式存在著,曾故遊初到時,頗覺新鮮訝然,久之便淡然以待,師傅說這世間的獨種或少數之物,既然存在,便有他自己的理由和章法,即使不熟悉,不理解,也不必生懼怖之意,或歧視偏見。

    曾故遊秋末至教中分址,若離看他傷勢痊愈的差不多了,便傾力授課,文治武學,天文地理,機關器械,莫不涉足,新的生活開始時,總覺得日子忙促淩亂,時間流失的也快,不覺間朔風一日強一日,進冬了。

    雨雪交雜,綿密地下了幾日,這天清早終於歇了,曾故遊悶在屋子好幾天,師傅訓導的所謂“寒冬宜養靜,靜中念慮澄澈,可見心之真體”,於他是左耳進,右耳出;逮了個晴天,便非要拉著若離到穀中的林子裏轉悠,二人循著小徑一路觀景,隻見得到處是百木凋敝,衰草稀疏,曾故遊皺皺眉,“今年冬天還真冷,一隻鳥獸也沒見著,也不知它們怎麼過冬的。”話剛落音,便覺著腳下踩到一團柔軟,低頭一看,竟是隻白色長毛小獸,肚皮外翻,四肢蜷縮,早沒了氣息,若離默然停住,蹲下身撿了隻較尖銳的石塊,就最近的樹腳挖起坑來,曾故遊正欲幫忙,卻聽到不遠處傳來野獸嗚嗚的哀鳴,心下好奇,大步跨了過去,連若離在後麵說甚也沒聽清。

    那三人合抱的粗壯古樹樹身龍鱗蒼蒼,雖是寒冬,卻猶自枝葉茂鬱,棕黃色拳頭大小的果實藏在厚實的葉子下麵,頗為累累,正是這誘人的果實把樹腳周圍一塊空地變成戰場,體型碩大而剽悍的白色長毛獸背對著古木,對麵前的敵人齜牙咧嘴,喉嚨裏發出嗚嗚的威脅聲,進犯它的敵人不過五六隻體型瘦小許多的紅色長毛獸,毛發淩亂,有幾隻身上已是皮肉外翻,傷口猩紅可怖,連四肢都痙攣般不正常地打顫,但饑餓所逼迫出的勇氣,支撐著他們不退縮下去,曾故遊直看得血液發熱,“這畜生,欺人太甚了些!”

    他順手折了根樹枝,屈指一彈,正打到那蠻橫家夥的腦袋上,白毛獸吃痛一嚎,腰身一扭,竟直直張爪撲向曾故遊門麵,肥胖的軀體意外的靈敏,從肉墊中生出的爪子饒是尖利,曾故遊躲避不及,也不敢硬接,抽出長劍反轉手腕以劍柄點向它圓滾滾的肚子,那白毛獸果然挨了一記,四腳朝天地翻倒在地上,曾故遊想它肚子上膏脂頗厚,應不至於重傷,卻沒料到這凶獸打個滾旋即又撲了過來,情急之下他挑劍斜刺,“嗚。。。。”白毛獸背上鮮血噴湧,痛的在雪地上不住翻滾嚎叫,泥濘的地麵被滾出蜿蜒的血路,說不出的刺眼,“故遊,你怎地傷了它?”一襲白衣閃過,若離急急地抱起地上的白毛獸,語氣裏已帶了幾分譴責,她右手很快掏出一粒藥丸送進它口中,左手二指在白毛獸下喉處一按,不斷痛苦掙紮的白毛獸不一會便耷拉腦袋昏睡過去,若離又拔出發髻間的銀釵,刺穴止血。

    “師傅,我。。。我不是有意的。”曾故遊僵硬地解釋,若離聽出他口氣不對勁,回眸瞧他臉色,竟有些發灰,忙過去攜了他的手,“怎麼了,故遊?”曾故遊把視線從雪地觸目驚心的血跡上移開,冰冷的長指推推額頭,“沒什麼。。。其實,我很討厭血,特別是從自己手中流出的。。。可是,我以前還是殺過很多人,我不想瞞著您,可我希望您能明白,我不是天性嗜血,我隻是。。。想活下去。”他低首以虔誠的目光追視她蓮花般開落的潔白衣袂,暗自著想這雙曾沾滿鮮血的手能否守護這蓮顏如雪?

    若離握著他的手緊了緊,力道正是安慰一個需求慰藉的孩子的大小,“我知道的,你不是,我的徒兒有金玉也不能比的品質,驕傲的像隻鷹,喜歡漫不經心的笑,其實比誰都正直善良。”她以淡然的語氣肯定著陪在身邊的少年,一刹的靜默間曾故遊無聲地咧嘴笑了,若離的臉上也浮起一個極渺茫的微笑,她低低的重複,“我知道的,你不是。。。我知道的。。。”少年的笑沉了下去,懷有某種心意的少年人心裏都住著一頭敏感的小獸,這時它嗅到一絲渡著悠遠寂寥的時光過來的惆悵,明明牽著她的手走在冰天雪地的人是他,可真正陪伴她的卻仿佛是一個看不見的人。

    曾故遊深深吸了口氣,他不喜歡那種奇怪的感覺,但他不躲避,不怨憤,“師傅,這次我真的不是有意的,這裏是我的家,我絕不會再讓它被一滴血所玷汙。”若離側身看他一眼,道,“我也不是要責備你,你見不得恃強淩弱,但寒冬生存環境艱難,不同的獸類之間總會有競爭,隻有較強的一方才能活下來,這是自然規則中的一種,雖則看著殘忍,但貿然以人力幹涉,可能會打破固有的平衡,導致與本意相反的結果。”曾故遊重重“恩”了一聲,突地跳到若離前方一個急旋刹住,躬身作個長偮,“師傅教訓的是,徒兒受教了。”若離被他此舉嚇了一跳,卻哪裏還惱得起來,見少年因彎腰,脖頸上裹得嚴嚴的長氂領子開了一隙,便伸手替他拉好,一邊抿嘴笑了,“下次可別這般莽撞了。”

    她唇紋極美,抿嘴時更是深刻了幾分,世上沒有哪一隻丹青妙筆能描繪這生動搖曳的美,曾故遊目不轉睛的瞧著,一絲絲勝利感陡然生在心田,如青煙從瑞獸香爐中嫋嫋探出:我能天天守著她,逗她笑,你卻不能。再一想自己這是跟誰叫板呢?那繚繞的輕煙便被風一吹,散了。

    正午時分,雪又下了起來,一片一片極大,從灰色的雲層以緩慢凝重的架勢垂落,雖是白日,天卻暗沉沉的。精雅的小軒內燃了火爐,明亮溫暖,若離為救回的紅毛獸縫合好傷口,正提筆開補氣生肌的藥方,獸類體質和人不盡同,但這於若離也是易事,便分神檢問曾故遊近日的功課,“前幾日你在藏經閣拿的書都讀得怎樣了?說給我聽聽。”

    曾故遊正支著頤,眯了眼打盹,手和臉都半埋在袖口領口的純白色長氂裏,和那服了麻沸散,縮頭縮足睡著的的小獸好似一對親兄弟,聽到若離問話,忙坐直了身子,眉目卻流轉,“徒兒花了不少功夫看《詩經》,不愛雅頌,轉攻國風,有一篇裏寫到‘綢繆束薪,三星在隅,今夕何夕,見此粲者?子夕子夕,如此粲者何?’叫人心旌搖蕩,感懷不已,猶如忽見煙花灼眼,映麗夜空,歡喜愛慕之餘,卻不知該如何是好?”

    他用長指戳戳白毛獸,似乎妒忌它可以睡得無知無覺,自己卻遣不盡大小閑愁,沒抬眼,隻又道,“我想拿這幾句詩來形容師傅,真是適合不過了。”若離看他一眼,沒說話,回過頭看到藥方上洇了一滴重墨,再下筆又寫錯了一個字,曾故遊輕咳數聲,大聲道“《蟋蟀篇》中說‘今我不樂,日月其除,元已大康,職思其居。’說的是行樂趁今日,不然光陰白白流逝,但也不能太過度而忘了職責,真真有道理,徒兒受益匪淺,立誌往後要做到‘好樂無荒,良士休休’。”

    若離笑道,“喔,這很好罷,還有呢?”

    突地聽得“辟駁”一聲,像木柴燒裂開,曾故遊離火爐很近,聞聲下意識望望爐內,一簇藍焰在焦木上跳躍著,忽地爆出一朵明亮亮的大花來,隨即縮了,滅了。火光映照他年輕的臉,像鍍了一層金,正思索著什麼,他的眉蹙著,薄唇深抿,輪廓分明的臉竟好似哀愁的神祗,“我還讀到一個故事,在離我們中土極遙遠的一個國度,曾出生過一位偉大的英雄,正是他把人們從黑暗和冰冷中拯救出來;因為傳說天地之初時,世界上並沒有火,沒有光明和溫暖,那位英雄本是高高在上的神祗,卻不忍凡間的人們在黑暗中煎熬,便瞞著天神之王將火種偷出散到人間,他為此受到極大的懲罰,生生世世被鐵鏈束縛住,每天白日一隻鷹來掏吃他的內髒,夜間又會長出,等待第二天被吃。”他長長地籲了口氣,“這個故事我怎也忘不了,它太淒烈,太殘酷,我以前從來沒見過這樣的故事。”

    若離已寫好藥方,拿過鎮紙壓在一角,將羊毫筆浸到筆洗裏,轉動細細的杆,“你讀的是《海外異經》,當年一位師祖出海到過遙遠的異國,翻譯了當地的典籍故事,又帶回中土,這些書沒有廣為印刷流傳,多隻剩些殘篇了。中土之內,各地的文化風俗尚且有異,他國的更是相差甚多,”她拿起毛筆看看,羊毫被凝幹的墨糾結到一塊,筆杆上的墨跡也未洗淨,再瞅一眼筆洗裏的水,幾乎還是清的,曾故遊笑道,“水太冷啦,墨化不開。”若離且將毛筆置到一旁,不去管它,“中原的土壤就像這一泓沒熱氣的涼水,融解不了悲壯至此的故事,自從西周以來,中原文化便大多歸於一個‘和’字,它像一個圓,為帝王者在裏麵放牧百姓,教化眾生,可真的有那麼一個圓,能包容一切是非黑白,萬象森羅麼?”

    她怕冷一般,將一隻素手斂到襟口,似乎在抵擋寒風吹到裸露的肌膚上,可屋裏很暖和,她連修長的脖子也嚴密的裹在狐裘中,一個近似嘲諷的笑浮到臉上,“很久很久以前,我相信這個圓,相信公正,相信希望。。。可現在,我是不信的。”

    曾故遊有些驚詫一貫寧和的師傅竟也會有這樣的笑,他突然回憶起一些往事,而這樣的回憶對於他來說好比淩遲,他不知道這個天外浮雲般的女子是否也經曆過什麼,但他做不到和她一樣的自製般的輕描淡寫,他的聲音已經顫抖,“這個故事雖近於神話,我卻覺得和現實驚人的相似,在它的裏麵,沒有公平,沒有救贖,沒有希望。。。”他握緊拳頭,暗青色的經脈清晰可見,像痊愈的傷口在肌膚表麵留下浮凸的痂。

    他不想在在乎的女子麵前流淚,將頭深深埋進臂彎,卻感到有人溫柔地撫上他的肩頭,“故遊,是不是想到什麼傷心的事了?要和師傅說說,還是要師傅先避開?”

    曾故遊不做聲,若離也就默默地站在他身邊,半晌,曾故遊抬起頭來,臉色緩和了些,額頭卻還泛著細密的汗珠,他勉力扯扯嘴角,“我沒事了,倒叫師傅操心。”若離舉袖替他擦去冷汗,微微點頭,“沒事就好,不管怎樣,師傅會一直在這裏。”心下卻並不輕鬆,患了某些病症的人會間歇地疼痛,這次痛過去了,不代表下次不會複發,找不到病灶的話,就避免不了下一次。

    她想讓他分分心,便吩咐道,“故遊,你去把那隻紅泥爐子生起來,我有些乏了,想煮茶喝。”曾故遊挑挑長眉,笑道,“師傅,這樣的大雪天,煮茶不如煮酒。”若離秀目微睜,“你倒是叫師傅驚喜連連啊,上次要教你兵家術法,你提前把書都藏起來了,這次酒窖這麼隱蔽,卻讓你找著了。”曾故遊倒是麵色不改,嘻嘻道“原來師傅你知道了啊,啊,簡單的活兒您做,粗活我來。”一麵說一麵掀開門簾出去了,不用說是搬酒去也。若離呆了呆,開始找火石芭蕉扇生爐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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